反差
2009-07-21杨曙明
杨曙明
编者语:
刘和平到南方出差,自觉开了眼界,却不知掉进了人性的陷阱。他原本是个老实人,经不住生活之流的误导,走进荒谬。一失足顿成千古恨,一念之差,谬之千里。而《女儿如玉》写的是家庭纠结的情感。两代人之间,喧嚣的已不是八十年代所谓的“代沟”,而是生活态度的差异和理性的沟壑,女儿打开了人性的多个房门,进入了生活与审美的多种可能性,这却令父辈目瞪口呆……
这是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人物纯属虚构,情节取自于报端,朋友们切莫对号入座。
1
刘和平要到深圳和海南出差,此前他没有去过那儿,所以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或期盼。
刘和平是县政府办公室综合科的科长,也就是给领导们搞文字的秘书。他看似老实本分,不善言谈,但心里却很“活泛”。因为工作原因,平常他很少外出,更是难得出一趟远门。这次他是跟着毛副县长去海南、深圳考察,回来需要写文字总结,如果不是这样,他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寒冬腊月的北国,寒气逼人。刘和平又是个特别怕冷的人。他时不常感觉冷得要命,所以早晨出门时就穿得特别多。毛衣、毛裤、皮坎肩样样在身,还把那大衣裹在了身上。进入机场候机大厅以后,见毛县长他们转眼间就变换成春秋着装,他也就把大衣脱了下来,但还是把毛衣、毛裤、皮坎肩留在了身上。商贸局的赵局长见状就对他说:“刘科长啊!那边可是骄阳似火,你是不是穿得太多了?单褂子单裤就行了。”
刘和平对赵局长的劝说不以为然:“我这个人身上的寒气特别重,特别怕冷,容易感冒,还是多穿点好,如果太热了,到那里再脱下来不就是了。”
“那你还不得把这些行头提溜一路,岂不是太麻烦了吗?”
“不要紧,累点怕什么,千万不能感冒了,不然自己遭罪不说,还耽误工作。”
刘和平颇为严肃而又认真的回答,让赵局长很觉没味地摇了摇头。于是,同行的人都是轻衣便装地上了飞机,而刘和平则穿着厚实地跟了上去。
飞机上倒不是很热,但也绝对不冷,刘和平既没有太热也没有太冷的感觉。两个多小时之后,飞机降落在海口机场。刘和平走出飞机的时候,顿时就感觉热浪扑身而来,还没有走到提取行李的地方,他头上就冒出了汗珠子。无奈,他顾不得雅观、斯文,停下来把毛衣和皮坎肩都脱下来拿在手里,忙不迭再去追毛县长他们。即使是脱下毛衣、皮坎肩这些东西,刘和平还通身是汗,两个多小时前后的冷热两重天可让刘和平切身感受到反差的滋味。
坐上接待单位派来的大巴车,虽然车上开着空调,但刘和平的额头上还是不断地流汗。他心里叫苦不迭,后悔没听赵局长的规劝。赵局长这时看到刘和平的狼狈相,就打趣地对他说:“我说刘科长啊!咱来的是海南,可不是武汉(捂汗)啊!你没有搞错吧?”
刘和平很不好意思,喃喃地说:“谁说不是呢。”满车子的人听赵局长和刘和平的对话,大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刘和平性格郁闷,属于那种书生气颇重的人。他的文字功底还是不错的,喜欢看点书,也能写点东西,就是喜欢钻死牛角,时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开心话题,与他人发生争执,有一次不知怎么说起了副师长和师参谋长谁官大的话题,他非说参谋长比副师长大,并旁征博引,与人家争论得面红耳赤。与他争论的那位同事见他实在“弯延”,最后不得不主动作揖,才算结束了这场没有丝毫意义的争论。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刘和平就这种德行,所以非工作原因,平常大家大都懒得和他搭话。
2
汽车到了宾馆,刘和平与毛县长的秘书小王同住3011房间,赵局长住对门的3012,毛县长住3018。
进了房间以后,刘和平就忙不迭地换衣服,可翻箱倒柜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因为他压根儿就没带夏季服装。这怪不得他老婆和孩子。因为早晨出门的时候她们曾让他拿上短袖衣服,可他心想,海南再热现在也是冬天,能热到哪里去?所以他又把媳妇给他放进行李箱的短袖衬衫拿了出来。没有短袖衣褂,刘和平只能将就着穿他那长袖褂和厚裤子了。他心里想,如果实在不行,就到街上的地摊上买件便宜的短袖衬衫。为什么非得买地摊货呢?因为他是个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主”,让他到大商店里买那名牌正装,说什么他也不舍得,逛地摊是他的家常便饭,也是他的习惯所为。
小王是毛县长的秘书,要随时跟着毛县长便于及时接受他的耳提面命,所以放下行李他就去了毛县长房间。
刘和平正在洗脸,忽听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以为是毛县长他们有事找他,于是立即擦了把手,就跑到床头橱跟前拿起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了一位女子的嗲声:“刘科长吗?需要服务吗?”
女子这一嗲声让刘和平云山雾罩稀里糊涂了。他不明白这服务是什么意思,就问:“你是谁?什么服务?”
“就是按摩啊!让你舒舒服服的。”
刘和平虽然听他人说过这类事,但亲耳所听还是首次。他忙不迭地说:“不需要,不需要,捣什么乱?”不等话音落地,他就把电话给扣了。
刘和平洗完脸回到沙发上坐下,正琢磨这些人怎么能知道他房间时,就听见传来敲门声。他起身把门打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并加以阻拦,两位妖艳女子便不请自进地闯进来坐到床上。刘和平见状气急地问:“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是干什么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不是你打电话让我们来的吗?”
“胡说,我什么时候给你们打过电话?快走快走!”
“刘科长,不要太认真嘛!很安全的。”
刘和平见她们不识相,站在屋门口,大声咋呼起来:“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两位女子见刘和平的确是个“毛个”,且又不像故作认真,就站起来边走边说:“这么厉害干什么?要吃人吗?”等她们走出房间,刘和平赶忙把屋门关严实。
说实话,刘和平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此前他很少出差,出过几次也都是在省内的几个地市。北方城市不像南方这样开放,所以他也体会不到南方城市的开放程度。虽然他从文学作品或电视节目中看到过类似情节的描写,但他认为那都是文学作品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的“杜撰”。此时此刻他心里在想,怪不得有些朋友从南方回去就喜欢吹吹呼呼,看来他们说得并非都是自吹自擂的胡编乱造,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小王从外边走进屋来,看到刘和平看着电视在愣神,便问道:“刘科长,你怎么了?”
刘和平这才看到小王已进屋。“没怎么。刚才有两个女的闯进屋来,说我打电话让她们来给我做按摩。我什么时候打过电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王这两年经常跟着毛县长走南闯北,对此类事情司空见惯。他说:“谁也没有给她们打电话。她们是蒙你。你别疑神疑鬼的。”
“那她们怎么能知道我是刘科长?”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的情况不都有住宿登记吗?”
“她们怎么能知道我们登记的情况?”
“这有什么难的?你以为这是在我们那里。”
“那你原来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遇到过,而且经常遇到。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理她们,撵她们走不就是了。”
看刘和平不再吭声了,小王就说:“刘科长你真有点少见多怪,别胡思乱想,到吃饭时间了,下去吃饭吧!”
3
毛县长是非常随和的领导,丝毫没有县长的架子。土生土长的他,虽然不喜欢夸夸其谈,但口才和文采都非常令秘书们敬佩。由于他是从基层乡镇逐个台阶地“走”上来的,所以非常了解下情,也非常熟悉民意,而且工作有思路、有办法,还善于设身处地地替他人着想,秘书们都愿意跟着他工作。刘和平胆子比较小,和别的领导打交道总有点打怵,惟有与毛县长打交道,总让他感觉特别亲切、正派,不像有些领导让人望而生畏。
午睡过后,大家乘车外出参观考察。在车上,赵局长他们耐不住寂寞,又敞开话匣子啦开了黄段子。他先是带头讲了一个把春药当成味精下面条的故事,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刘和平脸上虽然没有笑,但心里感觉还是挺好笑的。坐在前排的毛县长听了这个笑话没有任何反应,赵局长不明就里,也就没有再继续往下讲。当发觉车内的气氛有点“冷”的时候,毛县长回过头来对赵局长说:“怎么不讲了,这么精彩生动的故事谁不愿意听啊?”
毛县长的话音落下,车内的气氛又热闹起来。赵局长又讲了一个“奶头山”的传说,连不苟言笑的毛县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大家你一个“新婚”,我一个“再嫁”,无拘无束地扯了起来,连刚参加工作不几年的小王也讲了一个“春”的故事。车上的八九个人只有毛县长和刘和平始终没有插话。这些黄段子很“鲜活”,让刘和平听得体内似乎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赵局长见刘和平这么“沉稳”就涮开了刘和平。
“刘科长啊!你怎么上边不吭声下边‘吭声?这‘吭声也不能‘画玫瑰啊?”
赵局长的话引得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刘和平,几个年轻实在的人还特意把目光盯向了刘和平的裆部。刘和平当即面红耳赤,冲着赵局长急切地说道:“赵局长你开什么玩笑,我又没招你惹你?”
赵局长见刘和平有点当真,就拍着他的肩膀说:“开个玩笑嘛,你何必这么当真。不过,今后我们说‘评书你可得塞住耳朵。”
听了赵局长的话,刘和平不好也没法再发作,连毛县长都不以为然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4
晚饭以后,接待方邀请大家到“天艺歌舞厅”去看民族风情表演。毛县长再三推辞,但终究不便拂了人家的好意,况且他从赵局长们的眼里也读懂了他们的心思,也不愿意扫大家的兴,于是,他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人家,并和大家一起踏上了看演出的路。这种所谓的民族风情表演票价比较贵,如不是人家邀请并出资,毛县长他们中的多数人不会主动前往,特别是像刘和平这类把钱“串”到裤腰带上的人,即使心里想去,肯定也不舍得花费这笔钱财。
“天艺歌舞厅”在一条街道的南头,而毛县长他们乘坐的中巴车却习惯性地在这条路的北头就停了下来。毛县长他们在陪同人员的招呼下,下车沿着这条三四百米长的街道向歌舞厅方向走去。
这条街道不算很宽,两侧几乎全是些“雅座”“按摩”之类的门面。每个门面前面,都站着三两个穿着暴露、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在随时随地招徕顾客,形成了一道“特殊”且“亮丽”的风景线。刘和平随大家走在街上,就听到“老板,进来按摩按摩吧!保你满意”的娇声嗲喊不绝于耳。他心想,这大概就是“红灯区”吧?这地方可真够开放的,这不是明目张胆吗?他边走边向两边“萨摩”,没想到一位女子竟主动走上前来拉住了他。
“老板,进来坐坐吧!没关系的。”
刘和平的脸立马就红了,他赶忙打掉了那女子的手,并急促说道:“不进不进,我不是老板。”
那女子又上前拽住他说:“不是老板也没有关系,是男人就行嘛。”
刘和平边挣脱边禁不住地大声说:“去去去,哪有你们这么不要脸的。”
那女子听了刘和平这话,更是拽住他不松手:“这位老板你怎么这么说话啊,不进就不进,干嘛说话这么难听?”
走在刘和平后边的赵局长见状,知道这等女子难缠,赶忙上前拉住那女子并好言相劝,这才算帮着刘和平解了围。赵局长随后追上刘和平对他说:“刘科长,遇到这类事情不理睬她们就是了,说话千万不能太‘冲,免得招惹是非。”
刘和平虽然听着赵局长的话不太顺耳,但人家刚帮他解了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颇不顺气地看了赵局长一眼。
海南有多个少数民族,刘和平最初以为,民族风情歌舞就是少数民族的歌舞,但当演出开始以后,他才知道这风情歌舞并非是那么回事。如果说前边几个连蹦带跳、连唱带喊的节目还算有点艺术性的话,那后边花样翻新的艳舞表演就实在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了。只见那些身着三点式的妖艳女郎,在迷离闪烁的灯光下,不厌其烦地做着各种风骚动作。刚开始刘和平还不好意思看,但当他观察到别人那种无所谓的神态后,心里也就逐渐坦然起来。演出过程中,有些演员走下台来与观众“打情骂俏”,近距离地看到那些女郎们性感的红唇、巨乳,让刘和平心里难免有点心猿意马。当一位女子走到刘和平眼前要和他握手、拥抱时,刘和平心里虽有种冲动的感觉,但还是吓得赶忙退到里面的座位去。两个多小时的“歌舞”表演,在刘和平意犹未尽中结束了,他有点恋恋不舍地与大家走出了歌舞厅。说实话,刘和平有点音乐素养,也喜欢看点文艺节目,曾经下过几次舞场,会跳个“快三慢四”的,但这种艳舞表演对他而言,还真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
走出舞厅的刘和平似乎长了很多见识,面对街头女郎的挑逗也不再那么“正儿八经”“冷眉横对”了。赵局长看到刘和平的变化忍不住走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问道:“刘科长,这歌舞怎么样?”
“还行,还行。”
“那要不要找个小姐陪陪你?”
“赵局长你开什么玩笑啊,我可不是那种人。”
“你说你是哪种人啊?我说你是那种人来吗?”
刘和平被赵局长的话噎得很不得劲,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来。毛县长见状,就对赵局长说:“老赵,刘科长是个老实人,他又没招你惹你,你别老拿他开涮啊!”赵局长听了毛县长的话哈哈一笑,推开了刘和平。
5
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同屋的小王没有接着回来,估计是让毛县长招去陪他打牌去了。刘和平洗漱完了以后,便打开了电视机。虽然电视节目精彩纷呈,但他心里却想起今天经历的这太多太多的事儿,而且越想心越乱,看了不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索性把电视机关掉,躺到床上去“静夜思”了。
深更半夜宾馆里静悄悄的,刘和平原本就有点神经衰弱,此刻躺在床上更是丝毫没有困意,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参加工作二十多年来,他今天才真切感受到“外面的世界真精彩”。这“精彩”不免让他心里想了很多很多。自己今年四十多岁了,就连今天坐飞机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虽然早就有想法,没有机会,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别看自己在很多人羡慕的办公室里工作了多年,但比起人家那些有权有势的部门,比起那些跟着县长们到处乱转的秘书们,自己还真没见过多少世面,说起来也够可怜的。这飞机还真是又快又舒服,比坐火车可强多了,两个多小时就从冰天雪地的北国来到这千里之外且到处充满了绿色的海南,真让人不可思议。今天早晨这衣服是穿得太多了,也不怪人家赵局长笑话,明知道海南这么热,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干嘛还不听老婆孩子的劝告?下次可得接受教训。可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真不好说。自己在办公室写了这么多年材料,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越雷池半步,可以说是活没少干,力没少下,“熊”没少挨,但自己却没能像小王他们那样经常跟着领导们外出游山玩水,这次要不是为了写考察材料,领导肯定也不会让自己到海南来。出发多好啊!吃香的,喝辣的,考察加观光,游山又玩水,外带着还有纪念品,而且什么也不用自己花钱掏腰包,想想这些年自己老是憋在家里,捞不着出差,真是太亏了。你看那毛县长,平常不苟言笑显得很正派,没想到他也爱听黄段子,而且还爱看艳舞,看他那神态不像是初次出入这种场合,看来他表面的老实是装出来的,心里并非就真那么老实。其实,赵局长他们讲的黄段子挺有意思的,虽然很“黄”,但有些还挺有学问的。你看那艳舞表演,虽然没有全裸,但看得难免让人想入非非,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种感觉。再看赵局长,岁数和自己差不多,穿的用的都是名牌,看来这商贸局真是个油水很大的地方,要不然他哪来的那么多高消费。自己在办公室待了八九年,按说应该挪挪窝了,“人挪活,树挪死”,如果能调到商贸局这样的部门工作该有多好啊!人们都说,老实是愚、笨的代名词,看来自己真是太愚了,也太笨了,今后不能再这么傻了。
刘和平脑袋里胡思乱想,身子也就辗转反侧,想睡也睡不着。他倒是不想再想那些事了,可脑袋瓜不听他的指挥。他扭开床头灯,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多了。他心里想,这小王怎么还不回来?不知道明天还有考察任务?这些人还真能玩。正在这时,他听到走廊上传来说话声,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但应该是好几个人。房间的门被扭开,小王走进来。刘和平赶忙扭开了床头灯,把刚进门的小王吓了一跳:“刘科长,你还没睡啊?”
“想睡睡不着。你们出去了?我还以为在毛县长那里打牌呢?”
“打了会儿牌,赵局长请我们出去吃夜宵,不知道你没睡,要不然该喊上你的。”
刘和平听了小王的话,心里酸溜溜的,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小王见刘和平没再吭声,也赶忙脱衣上床睡了,不一会儿,刘和平听见了他的鼾声。
刘和平还是睡不着,脑子自然也不得闲。他们真的是出去吃夜宵吗?莫不是到街上找小姐按摩去吧!如果是出去吃夜宵,干吗不喊上我?难道是拿我当外人了?这海南真够开放的,红灯街上的小姐们明目张胆地接客拉客,当地政府也没人管。上午刚到宾馆那会儿,那些按摩女们又是电话,又是登门,她们怎么知道我房间电话号码的?她们又怎么知道我姓刘,还是科长?这宾馆不成妓院了吗?真让人不可思议。
刘和平想到这里,便起身解手,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敲对面赵局长房间的屋门。他下意识地趴在屋门的猫眼上往外看,便见一个女子侧身走进了赵局长的房间。刘和平吃了一惊,但定神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他解完手回到床上躺下以后,脑子里不免充满了对赵局长的问号。这赵局长说来也挺有意思,张口就是裤腰带下边的话,而且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无遮无拦。他当局长这些年来,工作一般般,没干出多少成绩,倒是经常组织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国内国外地考察。他是钱没少花,却没见引进多少货真价实的招商项目来。群众对他的反映不少,可主要领导、分管领导对他满意,其他人说了也不算,只能干瞪眼。这些年他是离了婚又结婚,结了婚又离婚,有关他的花边新闻就没有间断过,可他官照样当,吃喝嫖赌仍旧我行我素。对此,不仅咱理解不了,很多机关干部也都理解不了。想着赵局长这些破事,刘和平的意识开始迷糊,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刘和平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三个小时就醒了,而且醒得还特别彻底,连一点回笼觉的困意都没有。他隔着窗帘看到天已经蒙蒙亮,就轻轻地翻身起床,想到外边去走一走,吸收一下新鲜空气,以更好地排解心中的烦闷。他拉开屋门来到走廊上,恰好见到一个睡眼迷蒙的年轻女子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只见她肩膀上挎着个小包,回头看了刘和平一眼,便径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并很快下了楼。等那女子的身影消失,刘和平才继续往前走去。他路过那女子出入的房间时,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房间号码,竟把他吓了一跳。这不是3018吗?毛县长不就住这个房间吗?他又愣神看了看,确凿无疑。于是,他好似立马得了心虚病似的,赶快往楼梯走去,并很快穿过大堂,来到宾馆前的大街上。刘和平原本想出来散散心,没想到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反倒更增加了他的烦恼。他知道,这事只能在家里和媳妇唠嗑说,对外人,尤其是对单位的同事绝对不能有丝毫流露,否则,他就有可能吃不了兜着走。刘和平的心事由此更重了。
6
从深圳、海南出发回来以后,刘和平变了,变得让人刮目相看。他的工作不像原先那样勤奋,经常拖拖拉拉地耽误事,让他加班加点他还经常有牢骚和怨言。不久,他又向领导们提出了调动工作的要求,理由也冠冕堂皇:“我在办公室八九年了,如今神经衰弱挺厉害,想换换工作环境,也下去锻炼锻炼,做点具体工作。”
领导们问他想到哪里去?他回答说:“最好能去商贸局或者县计委,实在不行到交通局、土地局都可以。”
熟悉农村情况的朋友们都知道,刘和平选的这几个部门绝对不是随口而说,这可都是些油水很大的部门,一般人没有关系是挤不进去的。毛县长知道了刘和平的想法后,就主动找了组织部,建议把刘和平安排进交通局担任副局长,因为毛县长分管交通局,他的建议也就很快被组织部采纳了。
刘和平自从那次出发回来,从没有主动与毛县长打过照面,倒是毛县长见了他,经常主动地与他打招呼。刘和平在离开办公室去交通局报到的前一天,主动来到毛县长的办公室,向他辞行。毛县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和平说:“到了那里好好干,少说多做,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会关照你的。”
交通局的业务不是很多,刘和平在交通局分管运输。面对着每天都接连不断地请吃、请喝、请玩,刘和平变了,而且变化很大。过去他几乎是顿顿在家吃饭,不是他不愿意吃请,而是没有人请他。如今一月到头他是难得在家吃上一顿午饭和晚饭,如果他不是晚上回去晚,愿意睡懒觉的话,早餐也有人请他吃。过去他很少出入歌舞娱乐场所,不是他不愿意出入,而是没有人请他这爬格子的小科长。如今请他的人不断,他不去人家还不高兴。什么唱歌跳舞啦,什么打高尔夫球了,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过去他大都是在地摊上拣便宜的服装买,如今他穿得几乎都是名牌正品,而且没有一件是他自掏腰包买的。如今的刘和平,是出入有车坐,吃喝有人请,穿用有人送,过得特别滋润。他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早点要求下来锻炼?要不是那次南方之行让他有所感、有所悟,打开了他的眼界,闹不好如今他还在办公室爬格子呢!
刘和平喜欢吃喝玩乐了,当然也贪恋洗澡、足疗和按摩,尤其是对异性按摩情有独钟。正是由于他这一“情有独钟”,才自己给自己惹了祸。
一天晚上,刘和平接受了一家私企老板的宴请。在酒桌上,他没有抵挡住人家的“忽悠”,结果喝多了。醉眼蒙眬且意识迷糊的他,被人家带到宾馆里的房间休息。刘和平事后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知是人家给他安排的,还是他自己电话招的,反正是有一个按摩女跑到他房间给他做了按摩。按摩过程中刘和平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等他从迷糊中清醒过来时,按摩女还坐在房间里看电视。刘和平当时很奇怪,不知道自己怎么到这里来的,也不知道按摩女怎么来的。但是,当他看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且旁边还坐着个女郎,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赶忙起身穿上衣服,见那小姐正瞪眼看他,就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小姐说:“我是谁你不用管,不是你让我来,给我开的门吗?”
“你来干什么?”
“不是给你做按摩来吗?都给你做了一个半小时,怎么,你不记得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赶快走吧!”
“我走?你还没给我钱呢!”
刘和平这时候什么也说不清,就想赶快打发她走人,免得惹事生非。
“多少钱?”
“六百。”
刘和平听了吓了一跳。“怎么这么贵?不都是二百吗?”
那小姐怒视着他说:“不是我们提前讲好的价钱吗?怎么,你想不认账?”
刘和平知道今天被讹上了,连忙说:“好好好!我给你拿钱你赶快走。”
刘和平找到自己的上衣,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钱包。那小姐就提醒他说:“你可别想赖账。你如果赖账,我明天就到纪委去告你。你不就是交通局的刘局长吗?”
刘和平听了她这话,不知道她怎么对自己这么摸底,便心虚地说:“我不是不想给你钱,我的钱包不是找不着了吗?”
“你别给我耍这套,你们这套把戏我见得多了。没有钱给你老婆打电话,让她送来。”
那年月还没有手机,有BP机的也不多。刘和平拿起房间的电话,打了几个传呼都没有人回。他明白,再怎么着也不能给家里人打电话啊!于是,他就连蒙带唬、连哄带骗对那小姐说:“我下次再给你好不好?”
那小姐也不是吃素的,好话不听,吓唬不怕,不依不饶,非让刘和平立马拿现钱。最后见刘和平实在拿不出来就说:“你骗谁呢?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不是没钱吗?那好,给我写个欠条。”
刘和平哪敢写这种欠条啊!小姐见他不答应,就说:“你不是不给我钱吗,好,明天我就到纪委去告你。”说完,扭头就走出了房间,还没等刘和平反应过来,那小姐早没了身影。
刘和平“毛”了,回到家里彻夜未眠,媳妇看他心事重重的,问他有什么事,他也没说。第二天上班他无精打采,电话不敢接,看到谁都疑神疑鬼的,看到谁都觉得人家好似知道了昨晚的事。第三天,他实在是顶不住自己的心理压力了,心想还是早给纪委汇报,争取从宽处理吧!
7
刘和平忐忑不安地敲响了纪委书记办公室的屋门。纪委书记见是刘和平,就让他坐下,并问他有什么事。说实话,近来纪委收到过不少关于刘和平的告状信,但由于都是匿名,也就无从着手查处。刘和平看着纪委书记看他的眼神,心慌神乱,结结巴巴地向纪委书记汇报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纪委书记显然事先不知道这个情况,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来告状。他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气得站起来对刘和平吼道:“刘和平,你怎么能干这种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回去马上写一份检查,明天早上送到这里来。”
向纪委书记汇报的当天,全县机关就传遍了刘和平的事。大家议论纷纷。
“这刘和平看着这么老实,没想到也这么花花。”
“刘和平真是个傻×,这种事怎么还主动汇报。你汇报给纪委,人家还能不查处你。”
“你看看现在这些当官的,都干了些什么事啊?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加嫖赌。这还是刘和平主动坦白的,那些不坦白的还不知有多少。”
“这小子可能得了‘脑积水,要不然怎么能相信一个按摩女吓唬他的话。”
刘和平的事那几天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刘和平知道了那按摩女压根儿就没去纪委告状的事后,心里那个悔啊!悔得肠子都由青变黑了,心里直骂自己是傻X。他后来也想这事是别人给他做的“套”,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县委很快就研究了对刘和平的处理意见:“开除党籍,撤销职务,降级降职,调到市场管理所当工作人员。”
纪委书记把刘和平叫到他的办公室,对他宣布了处分决定,并让他在处分决定上签署意见。刘和平蒙了,刘和平傻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主动向组织上交代的,怎么还处理我这么重?”
纪委书记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小册子甩给他说:“回去好好看看有关规定,你问的这个问题,根本无须我回答。”
刘和平不服气地说:“那为什么别人这样不处理,而处理我这么重?”
纪委书记气愤地回答道:“你说的别人是谁?指出名来,道出姓来,拿出证据来,看我查不查。”
刘和平被纪委书记噎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好麻木地在处分决定上签上自己的名,面红耳赤地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