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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脱逃

2009-07-21

当代小说 2009年7期
关键词:大姑小姨表哥

徐 岩

男人把女人交给旺财之后,便坐到炕沿上数钱。

按照惯例,他数过钱后还要跟旺财签一张合同,但那只能是他把钱数足了数之后的事。钱有两厚捆,男人用手指头肚蘸唾液翻来覆去的数了两回,才折好,小心翼翼地塞进胸衣里。

之后,男人掏出一张白纸,把上面的字念给旺财听。叫旺财的男人岁数比他们俩人都大一点,个子也矮小,瞪大了一双带有红血丝的眼睛只管盯着坐在他对面木凳上的女人看。女人有一张很好看的脸盘,腮上涂了脂粉,粉红色的,有点像三月里的桃花。打进了旺财的家门那会儿起,就低眉顺眼的极其遭人待见。

合同上没真正写几个字,大概的意思是把妹子嫁给旺财了,要对她好,更要好好过日子。男人刚刚数过的是彩礼,回去要交给娘的。男人念纸上的字时,旺财基本没听进去,他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到女人身上了。旺财心里是充满着喜气的,他想天马上就黑了,等天色再晚一点你娘的狗屁大舅哥便会滚蛋。你妹子才是俺真正要留的人呢。这县城里的人就是整事,收了钱卖了人,还签啥子合同,我花了那么多钱还会不好好待见她,我要天天晚上待见她呢,还要早点让女人给俺李家生娃留后呢。

男人让旺财在那张合同上按了红手印,像揣钱样再把一纸合同也揣进胸衣口袋里,才起身离开。走到院门口时男人把旺财挡了,说请妹夫留步,自己要跟妹子交待两句。待旺财站住脚跟之后,男人扯了女人的衣角又往前走了两三米,然后小声说,莫慌乱,好好过日子,半个月哥给你打信来。男人见女人点了头,方从胸衣口袋里摸出几张钱来,塞到女人手里,小了声地说你自己保重吧。

男人走了没多大时辰,旺财便拾掇好了晚饭,是炝锅的面疙瘩。旺财把上屋掌了灯,再放了小炕桌,才去厨屋给两人各盛了一大海碗。面疙瘩上飘着葱花和油星,很香。还有一碟咸黄瓜,腌得时间久才有的那种透落和深褐的颜色,看着就下饭。

旺财说吃吧,明天俺就去集上给你割肉,咱蒸肉包子吃,用大葱拌馅,管保香他半个屯子。

女人捧起面碗,小声地说能嫁你算是我的福分。女人说这话心里边有点虚,语声也就像飘着似的。

女人吃两口后把碗放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面值的钱来推给男人说,明天赶集时派用场,割了肉余钱给我买几袋女人用的卫生巾,来时没带多少。旺财一边呼呼吃面疙瘩,一边说,那就带上你,缺啥自己挑。女人说集市就在那个小火车站前吧,要是远了我就不去了。旺财说三四里的路,俺拿自行车载上你,轻便,赶晌午咱在集市上吃顿王老六的火烧羊汤,可红火了。

两人吃完面,女人抢着去洗了碗。女人洗碗的时候,旺财从仓房里拿进来一个大木盆,哗哗地往里面舀水洗刷。女人问他干嘛?旺财说烧半锅水,给你洗身子。女人说屯里没澡堂吗?旺财说没有,将就着先洗涮一回,下次去集市上再泡热水澡。

天完完全全黑下来时,两人上炕钻进被筒,灯绳就在炕头的墙壁上,被旺财一伸手就拉灭了。旺财压住女人身子时,女人贴他耳朵根说,我离过男人,哥跟你说了吧?旺财说说过了,没啥,娶了你俺知足。旺财说着话的当口,就猴急地动作起来。

屯里不远处恰巧有火车的鸣笛和轰鸣声,引起一阵狗吠,刚好把旺财的喘息声遮了。

女人知道她哥正是赶的这趟夜车回城里去了。女人禁不住心跳了一下,并将自己的身体放松,尽量打起精神来迎合旺财,跟这个她刚嫁了的男人过第一次的夫妻生活。

2

天大亮时,旺财去翻挂在墙上的阴历牌,看了日期后跟女人笑着说,他算错了,应该是后天有集市,每周两次,礼拜三和礼拜五。

女人说那就后天割肉,反正日子长着呢,吃肉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旺财说这不是赶上咱俩新婚的日子吗,不吃几顿肉咋成呢,怕是亏了你。

女人笑着说,昨晚上你不是吃一顿了吗,如狼似虎的,弄得人家浑身跟散了架子般。女人跟旺财睡了一夜,就是夫妻了,夫妻不能总生分吧。女人又是城里人,性格好,便借着旺财的话题扯了个玩笑话。

女人的话倒把旺财说乐了,说没想到俺媳妇还会说乐子。那是,真就累得俺筋疲力尽的。不过你的肉吃起来真香,吃不够呢。

女人说臭美吧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

旺财说煤窑上给了俺三天假,明天赶集买东西,今天闲着,咱俩就去屯西的小卖店买些烟酒糖茶,去小后屯看看俺大姑。爹娘去世后净是她老人家照顾俺了的,现在有媳妇了,咋也得见一面赶个礼。

女人说那你大后天就得回煤窑上下井呀,那不是又把我一个人扔家里了吗。

旺财没有正面答女人的话,只是说那也总不能守着你不出去挣钱吧,那样的话会坐吃山空没好日子过的。

女人心里禁不住暗喜,她觉得这一次机会还是蛮好的。

女人的脸上就有了笑容,忙换衣服说那就去看你大姑吧。

从旺财的家里到三姑住的后屯,只有三里半路左右,路两边种着大片的青禾,有玉米棵和高粱棵,也有大豆和向日葵,都绿油油的,长势喜人。那玉米棵子和高粱棵子都有半人高了。

旺财牵着女人的手一边走一边问她原来的男人啥样,有没有他好。

女人在心里想,黄鼠狼下豆鼠子,一个不如一个。但女人虽说是在心里想,嘴上却不说出来。旺财见女人不搭他的腔,就又问了一句。女人才说是个卡车司机,撞车死掉了。旺财就闭了嘴,自觉自己是问错了,这不是提起人家的伤心事吗。

旺财就改了话题,开始说他煤窑上的事。旺财说他一个月就有三天时间休息,其他的时间都得在井下挖煤,这样他就能赚到二千块钱。可每月能拿到手的也只是一千五百块,剩下的五百块老板给他们记在帐上了。原因是挖出来的煤有些滞销,在货场里堆着,暂时换不成钞票。

女人说怪不得你那么有力气,要把人折腾死似的。

旺财说挖煤和困觉是两股子力气,俺挖煤的时候要是使昨晚的力气,那还不早累趴下了。

女人说咱家有多少余钱呀,保不准你拼死拼活挣那点钱都让我哥当彩礼了吧?若是那样,咱的日子就该紧巴了。

旺财说信用社里还存着万把块呢,等回家俺就把折子交给你,老娘们把家心细,俺信得过你。

女人的心又动了一下,手上用了劲,竟到旺财的裆下捏了一把,捏得旺财险些跳起来。

旺财的大姑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太婆,矮个,腰驼得挺厉害。见旺财给她领来了新过门的媳妇,长得还挺俊,自然是欢喜异常,手脚麻利地杀了一只大公鸡,给两人拾掇饭菜。

旺财带着女人去大姑家的地里摘了几样蘸酱菜,有黄瓜、水萝卜和小叶葱及水蒜,拿井边上冲洗干净摆到饭桌上等着吃,看起来极有胃口。然后旺财让女人帮大姑烧饭,自己去后街一个熟人那里说个事。旺财交待完便出去了。

大姑用粉条和黄蘑炖的鸡很香,女人吃了满满一碗的鸡肉才住了嘴。旺财喝了半瓶自己带去的散装白酒,也很心满意足地撂了碗筷。两人跟大姑道别往回走时,大姑给装了半篮子腌好的咸鸭蛋,还给了女人一个银手镯,算是当姑的一点心意。

晚上躺炕上时,旺财又狠狠地要了女人的身子。

旺财做成那件事后,搂着女人说,他这辈子都知足了,身边有女人过日子就是不一样呀。

女人也觉得很舒服,身边的这个男人会使力气,心也善良,不像表哥,对她就是知道利用。利用她赚钱,利用她解除自己的寂寞。女人想这还是她对表哥挑好听的铺衬呢,说难听一点的就是在利用她骗钱,利用她丧心病狂地敛取不义之财。

女人有几次都生了想逃离表哥的念头。有两回她嫁过去的人家是她中意的,不但生活的光景好,男人也疼爱她,你想想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了,不能总是四海为家的游荡着吧,总得有个落脚之处,对于年轻女人来说,青春年华虽说美好,但却不是永驻的,大有转瞬即逝的趋势呀。

但女人结识了表哥之后,欠了他一个人情,不算天大的人情,却也得用心来偿还。她没办法,两人能绑到一起做事情,也是天意。

3

旺财在第三天早上天刚放亮时就爬起身去集市上割肉了,临走前去一只地柜里摸出只破饭盒,从里面拿本存折给了女人,交她保管。女人推让一下,说还是放在原处吧,搁身上不保险。旺财没有告诉她密码,只是让她看了上面的钱数,是一万八千块,大概是旺财下井挖煤一年多的赚数。

旺财没有带女人去,他说顺便去集上补一下他那双下井时用的靴子,还得办点别的事。还嘱咐她多睡会儿,说大约八点钟时有亲戚来给家里送些吃食,别忘了给人家烧茶水喝。

女人待旺财走后没再躺着,也跟着起了床,穿衣服下地舀水洗脸,再寻木板子引火做饭。她觉得自己真是饿了,这几天里路上的奔波,加之新嫁的男人旺财每晚的折腾,浑身没劲般,要是再不及时填饱了肚子怕会挺不住的。

表哥临带她来时跟她交待过了,让她顶多呆半个月,或者十天之内就逃离这个下井挖煤的男人,然后带着她再去河北那边再干上一票,就答应金盆洗手,给她应得的那笔钱,愿意干啥就干啥去。

故事说到这里可能读者就能明白女人是做啥的了。不言而喻,女人是跟着她表哥出来骗婚的。女人在城里一家洗澡堂子当按摩女时认识了表哥,其实两人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居住的地方相临近,都在一个镇子里罢了。男人是澡堂里的领班,管着她们这些小姐和男服务生,因为老乡的关系就对她格外照顾一些,自称是她的表哥,在派活和安排休息上没少关照她。

可是后来就闹出件事情来,那是一天晚上,女人被一个外地客人叫了包宿,就是带她出去过夜,人家是给足了费用的,容不得她不走。可女人被带到一间出租的房子里后,那个客人竟绑架了她。亮出刀子逼迫她交出了钱夹里的一张银行卡,还逼她说出密码和数额。女人看出来那家伙不但是穷凶极恶,还是个打劫女人的老手,就央求说不要伤害她就行。那人说你这张卡里到底有多少钱呀?女人说不到一万块钱,那人狞笑着说扯他妈蛋,像你们这些干小姐的哪张卡里不有个三万五万的,骗谁呀?不说实话老子就毁了你的容。女人说钱数真的准,要是上个礼拜你拿到这张卡,那里面是有三万块的,可前天我姐姐家孩子得了病急需用钱,我就给她取了两万汇走了。女人说完后把密码告诉了那人,说钱可以给他,但别伤害她就行。

那人把女人扒光了衣服用绳子捆了手脚,再用袜团塞了嘴,就出去了。女人想他一定是去大街上的银行自动取款机里取钱了,大城市里是很方便的,整夜都可以取到钱急用的。

女人就是在那人来去的一个多小时里,等到了表哥来救了她。

这种好运也源于两人间的一个默契,女人每次出台陪客人,表哥都会亲自去送她,到地方后再返回,而且说好了女人完了事时必须给表哥发个短信,算是报平安。可这一回将近一小时了却没有女人的短信,表哥就着急了,忙打女人的手机,却是关机。表哥觉得那个要小姐的男人有点看着不顺眼,而且脸上有恶人相,就起了疑心,叫上一个服务生打了出租车赶到那幢楼下,记得当时好像那人说是四楼,顺门洞上去挨家敲四楼的两扇门,左边一户开了门是个花白了头发的老头。道了歉后再敲右面的门,却敲不开,横下心用随身带着的螺丝刀子撬开门方发现了被绑着的女人。

女人捡了条命。两人在救女人走时竟在楼道里碰见了刚取了钱返回来想享受女人身体的那个男人,三人就打到一块儿了。表哥和他带去的服务生虽说人多势众,但没干过太大的坏事,被那个穷凶极恶的家伙用刀子都捅伤之后,让人跑掉了。

生了气的表哥一激动就忘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掏手机给派出所打电话报了案。结果是人没抓着,钱也被抢了,派出所的民警还以容留妇女卖淫嫖娼罪查封了他们打工的那家澡堂子,两人也被气急败坏的老板娘给炒了鱿鱼。

这样子两人才双双游荡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表哥掏钱租了间平房,先安顿下来找工作。两人先后干饭店的服务员,洗浴中心的按摩搓澡工,累死累活却赚不到钱。后来表哥就想出了骗婚这一档买卖,是他在一张法制性质的旧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案例后受到的启发。

没想到却频频得手,一直干了两年多。

4

女人淘米蒸了一锅饭,再用园子里的大葱切段炒了一盘鸡蛋西红柿,饱饱地吃了两碗。女人烧好水冲了茶叶再洗碗的时候,旺财走时说的送吃食的人来了,竟然也是个女人,比女人能大上几岁。

送吃食的女人跟她打招呼说她是旺财的小姨,也在后屯住,是旺财昨天给她捎了信给送些吃食的。小姨带来的吃食还算丰盛,有风干了的腊肉和一些能叫上名的干菜,成辫的土蒜和小鱼干,两罐头瓶子自家酿的大酱,想必旺财一个孤单男人是弄不成这些吃食的。一个老跑腿子的家屋里一旦讨回了一房女人,那就得有过日子的气氛了。

女人招呼小姨吃饭,小姨说在家里吃过了。女人便说那就喝碗热茶水,等旺财晌午回来用新割的肉蒸包子吃。小姨说好,还说她拌的包子馅最香了。

两人便坐在屋里喝茶水拉话。

女人问小姨旺财怎么这么大年纪了才讨女人?小姨说旺财这孩子孝顺,本来三十多岁的时候谈过两个对象,人家却都嫌弃他家里有个偏瘫的老太太在炕上,都黄了。女人说旺财说他不是孤儿吗,怎么又出来个偏瘫的老太太呢?小姨告诉她说那老太太是旺财的姑表奶,本来在儿子家里住着,可老太太的儿子突然得病死在了老太太前边,没人管了,旺财看不过才把老人接回家来的。

女人心里动了一下,觉得她嫁的旺财这个男人还真是纯朴,至少没有坏心眼。女人想旺财是她平生里接触和伺候的男人中最憨厚老实的一个,假如真嫁了这么个人,那倒是她的福分。

中午时分,旺财从集上回来了,不但割了十几斤的肉,还给女人买了块布料,花面鲜艳也好看。和一条廉价的纸烟卷,说是给小姨稍带买的,女人才知道原来小姨是吸烟卷的。女人想自己也是吸烟卷的,这几年在洗澡堂里给客人按摩,是时不时要吸几根的,时髦是一方面,也解了寂寞。伺候人的活不好做,小心翼翼不说,还得装笑脸献殷勤,不容易。

三个人坐下来吃新蒸的肉包子时,旺财跟女人说,从明天起小姨就留下来陪你些天,正好小姨夫也在外面打工做泥水匠,家里没人,你刚嫁过来,没个人陪哪行呢。一边坐着吸烟卷的小姨便笑着插话说,是啊是啊,小姨就是过来伺候你几天的,咋说也是城里嫁过来的新娘子,农村活冷不丁的做不来的。

女人没说什么,但她心里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姨留下来不是陪她而是看着她的。现在的乡下人也都有心眼了,许是也见过世面了,怕花钱辛辛苦苦买到家的媳妇跑了,就想出笨招来。因为旺财明天就要回到他工作的小煤窑里下井赚钱去,哪能把刚娶的新媳妇一个人扔在家里呀!

女人说好啊,正好她一个人呆在家里会闷呢,也好跟小姨学一学家务活。

女人嘴上说着好,心里却犯了愁,按常理来说这一看就得个仨月俩月的,说不定得让自己怀上孩子呢。那可就麻烦了,去年春天不就是吗,在太白山区的一户人家里,不就是给那个小木匠给种上了啊,好不容易逃出来孩子都俩月了,做人工流产差点没疼死她。

但是心里愁又能咋,她跟表哥干的就是悬乎悠的活,由不得自己呀,要不怎么叫危机重重呢。

晚饭后小姨骑旺财的自行车回了后屯,说给他们两口子点空间,明早上再起早。回来。

女人想留下小姨,说天黑了路又不好走,就住下吧。

旺财却不说话,还起身出外面去给小姨推自行车。女人明白旺财的意思,是晚上还想要她的身子,光棍男人在性生活上就是一只总也喂不饱的老虎,凶悍得很。

果然,铺好被褥之后,旺财就扯掉了女人的衣裳开始动作起来。旺财在跟女人做夫妻间这件事时嘴里总是喜欢咬牙根,咬得咯嘣嘣地响。女人便问他发那么狠干啥,日子还长着呢?旺财便停下来一小会儿说,想吃你呗,也是稀罕你。女人就拿手搂着旺财的脖子给了他一个热吻。旺财便又凶猛地动作起来。

事过后两人擦黑躺着拉话。旺财说你哥那人不错,走时还给你扔下几张钱。女人没有对表哥发表意见,她不想提起表哥。女人的身子还发着热,刚刚被这个挖煤的男人用力量暖过、撞击过,心里有着一股潮水呢。表哥也要过她的身体,尽管她不喜欢,但人家救过她的命,又因为她失去了领班的差事,不报答是说不过去的。何况,那件事情发生后,表哥还把自己赚的钱分出一份来给了她,让她寄回家里给姐姐生病的小孩救急。

旺财却不懂女人的心事,接着说她表哥的好。旺财说要不是通过九胜子认识你哥,俺哪能有这福分娶到你。女人知道旺财说的那个九胜子是个做石板材生意的,开着辆破轿货车跑运输。表哥就是通过那个人把自己介绍给旺财的。女人心里想,就是那个九胜子坑了你呀,还提他呢,要是事情顺利的话,不超出十天半月的,你李旺财便会闹个人财两空,还口口声声地起个好名字叫旺财,要失财了吧。

旺财说那天跟九胜子还有你哥一块儿在集市上喝酒,羊汤大饼,扒肉条,俺仨干进去四瓶苞谷烧。你哥的酒量真大,结尾上还是你哥抢着算了帐。城里的男人呀就是爷们,做事气派由不得你不竖大拇哥。

女人在心里说,那是一计,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下血本算计你呢,傻帽男人。

旺财拿一只手摸着女人的胸接着拉话。他说两万块钱娶你,值。俺觉得就是让妹子你吃了亏了。女人说吃哪门子亏了?旺财说一没办酒宴,二没给你买新衣服和置办嫁妆,你说还不算亏吗?女人说谁让我这是二婚呢,过了一遍水吗。

旺财搂了女人说,莫再讲这句话,从今以后你就是俺李旺财的媳妇了,是宝贝媳妇。我跟你第一次睡觉时就发过誓,这辈子一定对你好。你容我个空,不超过半年的时间,俺准保给你的嫁妆全部置办齐全了,咱再亮亮堂堂地去镇上拍个婚纱照,再回屯里摆几桌酒席,把亏欠的全都补上。

女人躺在旺财的怀里有了些困意,她没听见旺财后来拉的话,但是她觉得这个憨厚的男人的胸肌很宽大也很暖和,像是使她第一次有了安全感和依赖。她觉得作为一个女人,一辈子有这样的一种依赖兴许是好事,也就是旺财说的那个词:福分。女人想着,她没几分钟便睡着了。

旺财的鼾声也跟着响了起来,窗外面不知啥时候有月亮升起来了,月的清辉顺着窗帘的缝隙钻进屋里来,照着两张泛着桃红的脸,竟是朴实的。

5

旺财走第七天的时候,女人有了一次机会,刚吃过午饭,邻居一个老太婆小跑着来找旺财的小姨,要她帮着去叫一下屯里的赤脚医生,说老爷子犯心脏病了,她脱不开身。

女人正跟小姨坐在院子里晒湿木耳,小姨便起身朝院门外走,小跑着去替那个老太婆找屯东的那个赤脚医生去了,竟忘记了旺财交给她的任务。

小姨走了之后女人用脑子飞快地想了一下, 自己有多大的几率,能从这户人家里逃掉。一是她要逃的话是有八成把握的,因为自己轻手利脚,应该比小姨的腿脚利落,而且逃跑的路线她已经在这几天里侦察清楚了,并且正好是跟小姨找赤脚医生成相反的路线,在十分钟之内不会碰上。二是出了屯没多远就可进青禾地里躲藏着走,到天黑她估计可以走到那个小火车站,再趁机混上火车,那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女人转身进屋拿了自己的包,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光取出那个红色的钱夹揣进口袋里,再摘了旺财的大姑送她的银手镯,放在炕柜上,才匆匆地朝院外走。

女人成功地走出了屯子,沿沙土路小跑起来。她心里犯着难,觉得自己第一次有了羞愧感,咋就不像前几次呢,心如归弦的箭,就是想逃离。可这次却依稀地有了隐约的依恋,是对旺财这个老实巴交又有好心眼的男人吗?还是对跟自己朝夕相处了七天的旺财的小姨呢?旺财的小姨这个人也很好,只要是重活就不让她干,还整天变着法地给她做好吃的,跟她拉话,好像跟自己家乡的姐姐似的。

女人终于走到了去小火车站的那个岔路口。从这里拐向西边的小便道就是通向小火车站的路了,也可以说是通向女人回家的路,确切点说也是回到表哥身边的路。

女人站下了,她掏出一块小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犹疑了一下。

就在她犹疑的当口,旺财的小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小姨笑着问她去哪里?小姨的身后还站着那个邻居家的老太婆。

女人立时间就傻了眼,木桩般愣在了原地,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女人才说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她接到哥的信息,说母亲病了,旺财不在家,她又没法请假让他陪着回去,就想去集上往家里邮点钱。

小姨依旧笑着说这事应该呀,做儿女的哪有不孝顺之理,跟我说小姨也会陪你去的。

女人的脸已经红成一朵花了,她低下头没了话茬。

小姨再一次开口时跟女人说,其实,小姨也是过来人,咱都是做女人的,自然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是去给母亲邮钱,你是要逃回城里去,你可能过不惯这乡下的苦日子吧。或者还是有别的隐情,总之你不该就这样不辞而别的。

女人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却真的说不出来了,她就再一次的红了脸。

6

晚上躺到炕上时,小姨在夜色里跟女人说,其实白天那事俺们做的也不对,即便你是想逃离这儿,俺们也不该用那种法子试探你。但俺那外甥真是个憨了巴叽的人,实心眼子一个,他花钱娶个媳妇过日子真不容易呀,万一上了当受了骗还不得窝囊死。

小姨见女人不吭声,接着说,与你相处这一个礼拜的日子里,俺觉出来你是个心善的妹子,即便是做出那种坑人的事情也是被逼无奈。

女人在夜色里掉下了眼泪,旺财小姨的话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心上。

好半天,女人终于伸出胳膊抓住了小姨的手,紧紧地握住。女人感觉到小姨的手掌是温热的,而且满是粗糙的茧子,她没想到一个做农活的乡下女人说出来的话还句句在理,并且那么有分寸,那么循序渐进、体贴入微,每句话都是给出她下台阶的。

女人说话了,她哽咽着跟小姨说,她在下午的时候撒了谎,她是想逃走的。

小姨说为啥呀,是在乡下呆不惯,还是别的什么?

女人说是她表哥逼着她嫁的,是假的婚嫁,把钱骗到手再想法子逃出去。然后远走高飞,反正花了冤枉钱但你也睡了俺身子呢,也算扯个小平呗。

旺财的小姨的手抖了一下,之后猛地翻了个面,狠狠地捏了女人的手掌一下,继而才松开。小姨说这可是在干缺德事呀妹子,你不能跟你表哥一样犯糊涂呀。黑心的钱是赚到手了,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可是犯法的事情,抓住了会蹲监狱的。

女人没想到小姨的手是那么有劲力,她真想就这么让小姨抓着她,一辈子也别松开,让她没有机会逃走,让她的灵魂暂时有个能安稳栖居的地方,让她别再整天提心吊胆地为自己做下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愧疚。

女人说她欠了表哥的人情,她答应再帮表哥做一回,就金盆洗手。

小姨说听妹子这么讲还是有良心的,咱女人生下来就该是善心肠,如果你真有悔改之心那就比啥都强,一定要想好啊。

女人说她也是乡下出来到城市里打工的,她在乡下呆得惯。她也喜欢旺财这个男人,对她知疼知热的,还憨厚仁义,也信得过她。如果能让她回去做通表哥的工作,她愿意再回来跟旺财过日子,真正的过一辈子。

女人见小姨没吭声,忙补上一句话说,是真的。

小姨再一次抓了女人的手说,知道,听得出来你讲的是掏心窝子的话。你要是俺们猜想中的那种女人,那你下午走时准会把存折和箱子里的钱带上的,可是你连大姑送你的那个银手镯都留下了。

两个女人紧紧地抓着手,攥很久都没有松开。

临睡前小姨跟女人说,她信得过外甥媳妇。她明天就去小煤窑上找旺财,让他回来亲自放你走,再等你回来接着给他当媳妇,俺想他会答应的,他从小到大就听小姨的话。

女人眼里又有泪水在往外面涌了,她已经说不出更恰当的话了。

7

旺财跟小姨送女人走的时候,跟她说了血性的话。旺财说妹子你就尽管放宽心的走,即便回不来俺也不怪你,俺那点彩礼钱算是送你孝敬咱娘了。她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俺也绝不会去告发你们,媳妇俺再找,只要有心有情意,总能寻到的。

旺财还塞了女人一些钱,并把女人准备留下的身份证给她装到口袋里。旺财说留它干啥,凭这个玩意儿是能找到你,但人回来了心不在这儿又能咋?何况你一路上回城里坐车住店的,没有个身份证哪行呢?

女人坐在火车上,从玻璃窗里看着旺财和旺财的小姨站在月台上送她的样子,眼睛再一次的有些潮湿。她在心里想可能这个男人和这个男人生活的这个地方就是她后半辈子的归宿吧。人各有命,富贵在天,那么她的命许是本该如此。

火车开出小火车站的时候,女人把头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想,即便这样她也是应该知足的,旺财对那个姑表亲的老太太好,旺财对大姑和小姨也好,旺财肯定也会对她好,跟着这样一个善良的男人过日子,心里不也踏实吗?

女人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城里就跟表哥摊牌,河北承德农村坝上那户人家她不去了。也劝表哥再别做这坑害人的事情了,真是伤天害理呀。如果表哥不答应,她就去派出所投案自守,把他们俩干的事全说出来。她也决定不跟表哥要她应得的那份钱,就留给表哥做本钱琢磨着干点啥,并且以后多做善事,来弥补曾经犯下的罪孽。

8

女人在一个月后背着两个包回到了旺财家,她比跟旺财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月。旺财在送她走时说给你两个月时间吧,回不来就是你被你表哥缠上了,那就别急,慢慢来,俺等你个一年半载的,俺有耐性的。

女人进旺财家门时却被突然发生的事情惊呆了。旺财折了一条腿躺在炕上养,大姑和小姨都在屋里。女人之后才知道是半月前小煤窑塌方,把旺财的腿砸折了,不得不截了肢。旺财还是幸运的,还有煤工死掉了呢。

满脸憔悴的旺财见女人真的回来了,自是喜不自禁,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

女人跟旺财说表哥答应她不做那事了,还跟她分了手,这样她可以守着旺财一辈子了。

旺财又喜又悲,哽咽着说可俺却不能给你幸福了,俺丢了一条腿呀。

女人说那怕啥,现在城里的大医院医疗技术可先进了,能安假肢的。咱家不是还有几亩田吗,种地我也是好手呢,有吃的就饿不死。要不然咱就去城里开家小饭馆,你就给我打下手看摊,只要勤快饿不死人。

旺财的小姨语调激动地插话说,姨没看错你,心多善呀,俺家旺财真是因祸得福啊。

打这天起,女人就见天地伺候着旺财养伤,她算计好了,再过半年的时间,旺财的伤腿能好利索,就可以上城里安假肢了。然后用他们手里的钱,在城里租间房子,两个人干点啥。

可事情却不如女人想的这么顺当,竟在不知不觉当中起了变化。

在女人伺候旺财养伤三个月后的一天,城里来了两个警察,把女人给上了铐子,直接押到了开来的警车里。

女人对两个警察的询问供认不讳,说那几起骗婚的案子都成立,并很痛快地在笔录上摁了手印,说她愿意服法。

女人在临上车时问其中的一个警察说,她就有一件事,想请警察同志帮个忙,告诉她做这些违法的事能治她什么罪,要在监狱里呆多少年?

警察想了想说,至少要有二十年的刑期,至少。

女人回过头问拄着拐杖出来送她的旺财说,听见了吗,你媳妇至少要在监狱里呆二十年,你要是等不了就再娶个女人伺候你吧。

旺财嘶哑着嗓子喊,就是五十年也等,只要俺活着和你活着,你就是俺李旺财的媳妇。

女人坐到警车里时,眼泪水真就止不住了,流得一塌糊涂。她小声地跟自己说,都是报应呀,老天爷有眼,真的有眼。干了坏事,咋就能逃脱呢。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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