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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时间说起

2009-07-20马永波

文学界·原创版 2009年3期
关键词:诗歌语言

马永波 川 美

马永波(以下简称马):你写作有长诗《时间是一条没有断流的河》,短诗《时间》,印象中还有一篇散文《时间的指纹》。好像你是个时间意识特别强的人,我们不妨就从时间说起。先说说你的时间意识,你在诗歌中是怎样处理时间这个人类生存的先验地平线的?

川美(以下简称川):说时间吗?这可是个老问题了,从古到今许多大人物都谈论过它,可是直到现在,我们仍然拿它没办法。就是这样,人类可以做到衣食无忧,却无法摆脱时间的困境。还记得圣奥古斯丁说的吧,“时间是什么?如果你们不问我,我是知道的;你们问我,我就不知道了。”时间就是这样无影无形的东西。聪明的古人用日晷、沙漏捕促它,更明聪的现代人用时钟,然而,我们全都两手空空,我们在捕捉它的同时,就已经让它溜掉了。

你提到“时间是一条没有断流的河”,这是一句梦中偶得的诗。在一组有关梦的散文《梦不结果子》中,我曾描述过这句诗诞生的那个美妙的梦境。那时候,我正好刚过而立之年,是到了该对时间敏感的年纪。按希罗多德的说法,“梦主要是由做梦者白天所思想的事物构成”,我想,即便我前一天并没坐在椅子上一门心思地琢磨“时间”,时间观念,也肯定在潜意识里扎下了根。人不仅是生活中的人,更是时间中的人。人对时间的敏感,来自对生命有限性的认知。站在三十岁的界碑面前,人会自然而地想到,你已经走过了命程的二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一?剩下的命程又有多少呢?凭经验,没人敢期待得太多。而一个人,越往后面,对时间的分配和利用会越难。换句话说,不是你在分配和利用时间,而是时间在分配和利用你。现在走过了四十岁的界碑,我对时间的感觉,常常不是“紧迫”、“急迫”,而是“压迫”了。我想,如果采用“模糊时间”概念也许会对人的身心有益,比如取消时钟和日历,让人只生活在日出日落之间、四季之间。当然,这不可能,现代人似乎对切分时间更感兴趣,北京奥运会上牙买加的博尔特跑出了9秒69。人类已把自己的奔跑速度精确到了秒后面两位数,这很可怕。

时间参与着宇宙间的一切事务,“没有时间,什么事也成不了/——除非,除非上帝本人。”我的诗歌或散文,常会有意无意地触及到时间这个命题,根由自然是对时间的无奈与困惑。在诗歌中,我努力用文字接近时间,试图触及每一个有生命或无生命的事物包含的时间内涵,在事物中发现时间的存在。发现时间,应该是人类永无止境的苦役之一。

马:你的诗歌写作表面上具有整饬的形式、典雅的语言,那么,在激活古典诗歌传统方面,你认为自己有过哪些创造性的实践,又是如何在化用中避免被类型化的危险的?

川:谢谢你为我的诗歌冠上整饬和典雅这样的好词。语言的职能是它的工具性,一个长期从事写作的人,慢慢地会体会到使用哪种方式的语言对自己更顺手,坚持下去也就成了风格。整饬和典雅,不是我的刻意追求,而是一种习惯。我一向相信作品中的思想(也即内容)相对于形式的绝对权威性。而形式,是一个作家和诗人最基本的手艺活。对我来说,给一束花找一个最合适的花瓶,比给一个花瓶找一束合适的花容易。

激活古典诗歌?呵呵,我好像没太懂你的本意。所以,别介意我做出另外的回答。古典诗歌需要激活吗?它们不是活得好好的?我是说那些古典诗歌中的经典,它们比我们的许多当代诗歌活的要健康得多。如果说向古典诗歌学习的话,我认为,当代诗人最应该向古代诗人习得的,是那种真正乐山乐水的心性和对文字的绝对耐心。现代工业文明养成了我们批量生产的习惯,一些诗歌也好像是从流水线上下来的一样。在写诗上,我自己推崇“手工制做”。哈哈,我本来就是个慢性子。

避免类型化的危险是必要的,只是我现在还没强烈意识到这个。我发现我的很多诗歌采用了欧洲古典的十四行,但绝对不彼得拉克。因为,那种古老的意大利韵式我根本驾驭不了,而且也未必适合汉语表达。我只是在诗中借用了十四行的体式,有时是有意打破体式,只保留十四行的行数,目的只有一个,使语言尽可能地节制。因为一首短诗,写成十四行足够了。当然,行数也不是绝对的,还要依内容和语感而定。

马: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在的写作动因,那么是什么促使你开始写作的?是什么时候?

川: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对我来说,在写作上,天性或许比动因更重要。我从未试图用写作改变什么,事实上,写作也从没为我改变过什么。如果说有改变,那就是,它让我越来越像个写作的人了。如同一个乡下青年,一开始只是对种地感兴趣,不知不觉地就真成了一个种地的人。写作和种地很有相似之处呢,都是从无到有、从抽象到具象、从希望到希望,有时却是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写作的人,不一定就是作家;种地的人,不一定就是农民。作家和农民,都是各自那一行当里的一个级。对于我自己,写作是我生活和工作以外的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精神上的“自留地”。至于动因,是拿出这“自留地”里的收获,与整个世界做交易,求它打开更多的门,让我进去。我不否认,写作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是,我更相信写作本身就是一个人的命运。为什么一个人苦苦地跟文字较劲,而不去像别人那样热热闹闹地搓麻将呢?或者把时间和生命用在别的方面?这就是命运。

写作,一开始只是好玩吧,用在课堂上学到的美丽词语连成句子,再用一个一个句子描绘出眼前的乡间风物,像模像样地写在本子上,自我欣赏。那是中学时代的事了。不过,那时候没人引导,也没地方交流,根本不知道写出来的东西算不算散文。我写诗开始的比较晚,1997年以后吧。当时身边有两个写诗的朋友,对诗歌热爱到我那时还不能理解的程度,常常写好了一首诗,不管你忙着还是闲着,拿起电话来就给你朗诵。呵呵,我大概就是受了他们的影响吧。当然,也是想换一种方式表达。我的一首叙事长诗《自传的另一表达》,就是试图把往事放进诗歌里的一种尝试。

马:作为女性写作者,你是如何认识女性意识与写作的关系的?

川:我在写作中不大注意性别意识。当然,性别意识在一开始写作的时候肯定有,相信每一个写作者都一样。因为意识的觉醒总是从自我开始的,你想表达自我,就离不开要表达你那一个性别的自我。比如在诗歌中,会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塑造成女性抒情主人公,女人,母亲,姐妹,等等。而到后来,当关注的范围超越了具体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到达普遍的人的层面以及普遍的宇宙万物的层面,那种自我的性别意识就淡化掉了。比如面对一棵树,我通常只在意它的自然美感和生命性,而不会去考虑它是雄性的树木还是雌性的树木。

女性和男性在生命体的构成上不同,所担当的社会角色也有所不同,因而在认识和感知事物方面,一定有微妙的差异。女人更偏重感性,男人更偏重理性,这是不争的事实。在写作上,女性的文字质感会顺滑一些,像丝绸;男性的文字质感会粗砺一些,像岩石。当然,这是就一般感觉而言,并不绝对。

我从来不认为在对事物的敏感性上,女性比男性占优势;也从来不认为在思想性上,女性比男性浅薄。不过,在自信心方面,女性多半不如男性。女人总是“写自己的东西,让男人去说吧”。据我所知,女性评论家比男性评论家少得多,哈哈……

马:汉语诗歌的发生与发展离不开对外国诗学资源的借鉴,结合你自己的诗歌写作谈谈这方面的问题。

川:我想,借鉴应该是相互的吧。我在习诗之初,也很是迷恋过象征主义、意象主义之类,后来读书多了,发现这些东西在我们的“祖诗爷”那早就用过了,它们本不属于兰波、庞德们原创,而是祖上传下的宝贝到了我们这里给弄丢了,又幸运地被他们拣到了。

借鉴外国诗学资源,关键是能融合进本民族的文化传统和语言习惯。我学习国外诗人的作品,更感兴趣的是他们表现出的诗意的思想,因为理性是我们一向富有抒情传统的汉诗所欠缺的。至于形式上的美感,在译诗里面肯定是很难体会原貌了。

马:主要作为诗人,你也从事散文写作和文学翻译工作,且成绩斐然,你认为翻译对你的写作有怎样的作用?

川:啊,斐然这个词,是断不敢接受的。站在书店里,面对浩如烟海的书籍,我只会觉得自己真的是大海中的一滴水,甚至连一滴也够不上呢,最多是个水分子吧,属于水而已。

我翻译的东西非常有限,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感觉到对我的写作有直接的作用。翻译,只是满足了我的一种好奇心。偌大的地球,不同的人操着不同的语言,却能对同一种事物表达相同或相近的看法和感受,想想,岂不是一种奇迹!我就是想知道,另一种语言是怎么表达的。由此联想身边的动物,一只狗或一只鸟的叫声,谁能说那不也是语言呢?而且是更高级的语言,因为听上去似乎比人类的语言简单得多。什么时候和怎样建立起人与动物间的语言桥梁呢?我对此一样抱有好奇心。

当然,在翻译的时候,文本自身也会为你打开一个新鲜的世界。

马:在诗歌中,你最关心的主题是什么,或者说,你认为通过诗歌我们能对文化和人类的普遍困境做出些什么?

川:自然、生命、爱,可以说我全部的诗歌都围绕着这些主题。世界对于我们的认知永远是挖掘不尽的谜。发现事物的存在,努力逼近它的真相,并用诗的语言记录下来,这就是我们想要通过诗歌联络后人的符号。延续人类对世界的认知,诗歌只是所有手段中的一种手段,然而却是最温柔、最透彻的手段。你也许不是做得最好的,但确实在你的那个坐标点上亮了一下,对我来说,这就够了。当你仰望浩瀚的夜空,你会发现,每一个方位上都有明亮的星星,而使整个夜空明亮起来的,又绝不仅仅是这几颗明亮的星星。

马:汉语诗歌中一直缺乏信仰这一维度,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导致了精神力量的衰弱,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川:这的确是个问题,我自己也一直处在困惑之中。我对宇宙自然充满敬畏,相信人与万物之上一定有一个万能的统治者,但始终不能把它具体为人样的上帝。我在诗歌或文章中偶尔会情不自禁地提到上帝,但只是一种无望的呼唤而已,因为我知道,那是“别人的”神灵,他不会为我做出任何回应。

其实,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信仰,我们在屈原的诗歌中就总能看见神灵的影子。只是,我们一路上把这些也给弄丢了。这有个历史的原因,我们曾经是把普遍的民间信仰简单地当成一般迷信给破除掉了。我们自己的神不再回到我们身边来,更与我们的诗歌产生了难以和解的隔阂。

要紧的是唤回自己民族的信仰吗?我不知道。更不知道的,是怎样才能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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