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待“不起眼”的本色作文

贾桂强

“可以说，我校不少师生教、学套话作文的现状，只是近年来全国各地中学作文教学状况的一个缩影。”马俊强老师在《“套话作文”还会持续多久》(《新作文》，2008年第7～8期)中如是说，“于我心有戚戚焉”，“套话”之风也漫卷我校!

王伟娟老师在《浅化弱化模式化》(《语文学习》2008年第11期)中写道：“人们的感觉神经已经变得粗犷而缺乏细腻，审美旨趣已变得简单而缺乏意蕴；表述自己已变得急切而缺乏耐心：解读他人已变得毛躁而缺乏定力，迁移至作文，它便演变成非‘作秀扮靓不足以打动他人；迁移至作文评价，它则演变成非‘跳眼入目不足以手下留分。”自己在批改学生的作文考卷时，也是感觉有些迟钝，神经已有些麻木，也是无闲情去品味那些“不起眼”的文章里的诸多意蕴。如果归有光先生参加现在的高考，写了一篇《项脊轩志》，我想他拿不了高分，因为其文“不起眼”，太“蕴藉”!

近日教读《病梅馆记》，颇多感慨。文中写江宁、苏州和杭州都盛产梅。文人画士有他们独特的审美趣味：“以曲为美，直则元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这些君子却托人暗示卖梅者，要“斫其(梅)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天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联想到当下中学生的写作，那些文人画士的审美趣味，不正是当下高考作文中的“评分标准”吗?那些想抓住老师眼球的“构、套”之作，不正是有待“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的病梅吗?

学生时代，大抵记忆最多，体验最深的当属校园生活。但许多同学除了写过《我的老师》《难忘师恩》之外，其他方面很少涉及。正如浙江省教研室胡勤先生所说“31万考生，好作文寥寥无几，写自己身边生活的文章几乎看不到。其中不乏空洞之作，披着华丽的外衣，满是整容的痕迹”。套作之风，愈演愈烈，病根何在?

当我批阅学生作文时，常感到似乎不是学生在写自己的生活，而是学生在熟练地加工作文。一行醒目的“改卷标准”：“中心明确，内容充实；感情真挚，思想健康”，框住了老师与学生。人们习惯了“好的作文一定要有深刻的意义”。而“意义”的标准不在学生这里，而在批改者(阅卷教师)手中。而老师的标准又无条件服从高考的评分标准。所以我们学生唯一的话语方式：不论写景状物抑或记人叙事，在文末总是妙笔一套，套出华美辞藻，文章立刻就被拔高了一大截。我常告诫学生，宁可要这样的作文(至少可有及格分)，也不要闯“雷区”的创新作文，宁可堆砌华美词语，也要摒弃平淡实叙。

所谓的“雷区”有许多。例如某老师布置学生写《中学里最难忘的事》，有个学生写自己偷偷喜欢上了一个女生。结果，不仅没拿到分数，还被老师、父母指责为“思想不健康”。多年来，中学生早恋被家长和老师视为洪水猛兽，是绝对禁止的。但《诗经》开宗明义讲《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孔子是儒家的祖师爷，还认为它“乐而不淫，哀而不伤”。那种朦胧的纯真情感，是春日初开的花草。想到初中时代，我也暗暗地喜欢一位性格活泼的女孩，写了一些诗。我相信：每个少年都有珍藏在心底的一份最纯洁的情感。“还是一次晚自习后，我在校门口见到她，顿时觉得血液沸腾起来，心咚咚跳个不停。我跟在她身后直到她骑车远去”，我似乎又回到了快乐的少年时代。中学生尽管还不够成熟，尽管会有不可避免的幼稚与冲动。但我们应该相信他们的理智与责任感。“我从来不否定早恋，我否定那些视早恋如犯罪的‘正人君子”，“爱恋如暴风雨一样来得猛烈，但同样请来得理智些吧!”“朋友们，给爱买一份责任的保险吧，别把早恋当儿戏。要知道，在爱的天平上，责任是最重的砝码。”这都是理智的真情。

譬如教育中存在的种种弊端，学生身处其中，自有许多的感悟。可是高考的关卡在，阅卷者多是高校里的教师或中学里的名教师。教育的种种弊端，也就是教育者自身的弊病。揭教育的伤疤，是自毁前程。我的老师这样告诫我，我也就秉承师命，又传给我的学生。“又要上学了，又要犯错了，又要叫家长了……”学生的印象中，学习是何其痛苦的一件事。《论语》开篇即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学习在孔圣人的心中是无比快乐的，就如“有朋自远方来”一样的喜悦。但几千年后的我们将何以面对先贤。学校多是外喊“素质教育”，但畏于高考的压力，内抓“应试教育”。孔子说“巧言令色，鲜矣仁!”这实则给学生一个暗示“说谎”是对的，当所有的人都不觉得自己在说谎了，谎话也就堂而皇之地畅行无阻了。我们不能怪学生的文章中谎话连篇，要杜绝谎话，要看我们成年人给他们造就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教育的“金身”，至今完好无损，自然没有人敢去撼动它。

而有些作文虽不在“雷区”之列，却因害怕老师说没有“深刻意义”，不能有“亮点”，而不愿吐露心声。在枯燥单调的生活中，友情是冬日温暖的阳光。因为“每天被圈在书桌和课本筑成的围墙内，时间被作业、习题分割、垄断了，失去了许多可以倾谈的朋友。”学生文章本就是“合为事而歌”，就是要一吐“胸中块垒”。与少年时伙伴的故事，任岁月流转，却永不可抹去。这些真实的生活，就是作文的源泉。不要怕暴露自己的缺点，人正是因为这些缺点而可爱，从而获得了长久的生命力。当孔圣人不再言笑而端坐在神位上时，已不是真实孔子了；当诸葛亮被神话了，能够呼风唤雨时，诸葛亮已经悲哀地死了；当鲁迅走上神坛时，我看到的是先生的愤怒；而伟大的卢梭，不怕世人的鄙视，《忏悔录》将一个真实的人呈现在上帝面前。真实的往往是最有生命力的，塑胶花再美，却比不上野地里不知名的花草。

套作之风，愈演愈烈，病根就在于“高考评分指挥棒”，漠视了散着阳光的平实的“生活之作”，而高捧“意义深刻、文采华美”的“装秀扮靓”之文!“套话作文”因此大受追捧，而被无限量地复制。但“套话作文”再华美，也是无香味的塑花，远不及裹着泥土气息的“本色作文”。

“为何你带着面具把自己隔离；为何你带着面具把现实逃避……”，握着生杀大权的高考阅卷者，“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评作文”。无论怎样，让我们的学生去写自己的生活，哪怕再如何的消极，哪怕再如何的琐碎，不能再让写作成为一种表达他人意志的牺牲品；让我们的学生用自己最本色的语言，哪怕再简陋，哪怕再稚嫩，不能再刻意去“套作”，不能再让作文被偷去活的灵气，“我手写我生活”，请高考阅卷者给不起眼的“本色作文”多一点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