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印度观中国
2009-07-14陈春燕罗亮
陈春燕 罗 亮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以下简称《贫》)在2008到2009年度共获得大小近百个奖项,最终获得第81届奥斯卡金像奖8项大奖,全球累计票房冲破2亿。该片的巨大成功对于中国的电影产业和文化产业颇具启示。
一、欧美文化俯视下的民族性
随着全球化的日益加剧,“全球化时代,一切被渗透,没有一块安全地带,在这个全球化了的小行星上,没有谁能划出一个边界,在这个边界之内,他就会感到真正的安全。”中国电影面临巨大的竞争,海外市场在中国导演看来日益重要,张艺谋近年的《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还有冯小刚的《夜宴》,都是企图冲击国际市场和国际奖项,但成绩都并不理想。中国电影一直在思考如何走向国际市场?在这一点上,《贫》这样一部电影无疑能够给我们诸多启示。《贫》能够获得巨大成功,很大程度上在于其文化主题的国际化。媒介学家克兰曾说美国社会的种族和文化多样性,这就意味着节目必须采用引起共同兴趣的主题,避免过多的文化特性。
同样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一部影片要被不同的文化背景所接受,必然要求电影的主题能够引起全球的共同兴趣,避免过多的文化特性。但是,面对全球如此多的影片竞争,如何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人类本性中的猎奇心理,以及现代文化,为了防止审美疲劳而追新逐奇的特点,当一部影片中出现异域特质的时刻往往能够吸引观众。现在问题就出现了,如何在民族性与国际化上达到平衡?事实上我们可以发现,当民族性与国际化达到平衡,第三世界的电影往往能成功走向世界影坛,获得国际奖项,尤其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当世界影坛目前还是由欧美强势文化主导的时候尤其如此,第三世界国家的电影的民族性成为他们猎奇的对象,第三世界国家电影文化主题国际化成为彼此理解的前提。我们第三世界国家的电影是处于被承认的地位,我们描述的世界必须符合欧美文化的价值观。电影中所呈现的东方必须是符合他们的想象。“电子的后现代的社会的一个特征是,东方形象的类型化趋势不断增强。电视电影和所有媒体资源都将信息塞进越来越标准化的模式之中。”《贫》中对于印度落后一面的展示,是完全符合欧美文化的想象的,历史上好莱坞电影从来都是对东方持俯视的态度。而《贫》中对印度落后的描绘让欧美文化震惊而已,同样对印度文化是一种俯视的态度。电影中有一个片段是杰玛遭到印度司机的暴打,对美国夫妇说:“你们不是想看印度最有代表性的东西吗?这就是!”那位美国妇女跑过去抱住他喊到:“接下来是真正的美国时间,孩子。”那位美国男人给了杰玛金钱作为补偿。这个片段颇具意味,美国人到印度观光去观看印度最有代表的东西,得到的暗示是印度的暴力才是最有代表性的,并且由他们充当救赎者。而且向美国人诉苦和获得救赎的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这里印度等异域文明再次呼应历史的想象,成为被俯视者。
二、双重视野下的希望
《贫》这部电影的成功,就是民族性与国际化的高度平衡,既满足了欧美文明的猎奇心理,又满足了他们对异域民族的想象。文化主题的国际化和文化形式的民族性完美结合。《贫》天然就能达到这种完美,因为它是由双重视野拍摄的。一重视野是故事的讲述者,18岁的青年杰玛面对警官的审问,他去解释自己为何参加《谁能成为百万富翁》这一节目。并且他带着那位凶残、蔑视贫民的警官,随着自己的讲述,去观察印度的宗教冲突,印度底层的暴力和自己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情。这一重视野带有强烈的自我倾诉性。另一重视野是隐藏的视野,这重视野是来自导演。丹尼·博伊尔深受欧美文化的影响,作为英国人眼中的印度,其实也就是欧美文化价值观审视下的印度。这种审视必然与印度人自己眼中的印度不一样。视野的差异也导致该片在印度本土市场并不如国际市场好。印度电影导演普里亚达山对印度媒体表示,《贫》将印度描写成了肮脏落后的野蛮之地,影片中的印度充斥着暴力、堕落和犯罪,而事实上印度也有许多美丽的地方,印度孟买并不是只有贫民窟。《贫》这样的影片或许符合西方人的口味,但印度人绝不会喜欢它。
印度导演眼中的印度与丹尼《博伊尔眼中的印度的差异性是必然存在的,正是在欧美价值观审视下的印度,这就使得该片的文化主题具有国际性。《贫》不仅仅是讲述贫民窟少年杰玛的悲惨故事,展现了爱情、亲情,同时揭示了全球都为之苦恼的宗教冲突、暴力冲突、贫富悬殊等问题,更重要的是给了观众对美好人性的希望。
该片改编印度外交官、作家斯瓦鲁普的小说《问与答》,据作家自己透露:故事本身的含义是希望、乐观,连命运都没有给予任何机会的人,也可以战胜困难取得成功。在全球金融危机的席卷下,目前最重要的是恢复大家的信心,给世人以希望。而《贫》的确是给人以希望。杰玛与舍利姆生死与共的兄弟情,作为孤儿的他们相依为命一起逃亡,一起盗窃,最后舍利姆为了成全自己的弟弟而与黑帮老大同归于尽。杰玛从幼年开始与拉缇卡的相恋一直坚持,风雨不变,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在我们这样一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我们居于的世界看起来具有碎片化、突变性和非逻辑性的特征。在这样的世界中这样做很明智和谨慎;不制定长期计划或长远投资,不要同任何特定的地方、人群、事业有太紧密的联系,甚至不要过久的保持自己的某种形象,以免发现自己不仅不安定、四处漂泊而且根本没有精神支柱。”面对这样一种碎片化、突变性和非逻辑性的现实,人们却始终在文学作品中与电影中追求永恒的真情,希望能够获得精神上的慰藉。著名的图书策划者安波舜提出:凡是价值观念稳定、有理想主义或童话色彩的作品,就能够成为畅销因素。而近来风靡欧美的畅销小说大抵是这种情景,更别说好莱坞的造梦工厂。《贫》中展现了生命逆境中,亲情与爱情对生命的支撑。影片结尾:杰码轻吻着拉缇卡的伤疤,伴随悠扬的音乐,说了一句命中注定。在当前金融危机下,这样的电影必给人以力量和憧憬。
三、贫富差距下的新穷人
《贫》一个重要主题便是贫富差距。贫富差距问题是任何一个国家都面临的问题。尤其在垒球化时代,贫富差距问题以更加严峻的形式出现。当我们赞叹全球化时代,以及信息化时代的到来,带来了人类经济繁荣的同时,却忽略了这一切加剧了贫富分化。鲍曼便认为全球化时代,会出现一批新穷人,他们没有住处,没有工作,无法享受全球化的成果,像垃圾一样被人抛弃。“全球化的一大悖论:他对极少数人有利的同时,却冷落了世界三分之二的人口或将他们边缘化了。”全球化时代也许是第一个没有分配给穷人以职能的时代,它不具备真诚的解救特征去促进与穷人的紧密联系。后现代社会首先把它的居民制造成消费者,惟独穷人不适合这一角色。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够希望穷人会对“消费者引导的经济复苏”有什么贡献。这在历史上是第一次,穷人完全没有作用,完全变得无用。这样,对于所有实际的意图和目的来说,穷人处于“社会之外。”《贫》中便展现了新穷人的生活状态,杰玛、拉缇卡、舍里姆,没有家庭,无
法接受教育,一直处于流浪状态,他们生活在垃圾堆里,就像垃圾一样被抛弃,没有人对他们的生存关心。当贫民窟内正因宗教冲突发生杀戮时,杰玛和舍里姆疯狂逃亡,在孩子的眼中看到了贫民窟外却是一片太平,警察在悠闲地抽着烟。他们成为蛇头的敛财工具,差点被弄瞎双眼,拉缇卡被卖作妓女。这些在现实中我们有所耳闻的事实,搬上屏幕,突然如此具有震撼力。尼尔·兹波曼在《娱乐至死》中曾说: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当我们已经习惯了各种娱乐片,突然看到了这样惨烈的现实,强烈的视觉冲击力,震撼了我们的神经。贫富差距不仅仅是生活方式的问题,还有阶层对立的矛盾。影片一开始,便是杰玛被残酷的刑讯,原因很简单,那么多律师、医生、教师都无法获得超过600万的奖金,而杰玛一个来自贫民窟的青年,没有受过任何教育却做到了。在执法者的眼里,他一定通过欺诈的手段。尽管在影片中,杰玛获得了警官的信任,但是在现实中却是:我们的时代金钱已经成为上帝,成为衡量一切的价值标准。当你贫穷时,你的人品都必然存在问题,这种逻辑成为时代的意识形态,不仅仅在印度,而是在全球的每一个国家。正如西美尔所说:金钱只关心对所有人都共有的事:它要求交换价值,它把所有的品质与个性都转换成这样的问题:多少钱?人与人之间所有的亲密的关系都是建立在个性之中,然而在理性的关系中的人被视作如同一个数字、一种与他自身无关的因素一样来考虑。只有客观上可以定量的成就才有利益价值。金钱成为价值判断的标准,从而使社会更呈现为一个原子化社会和善于计算的丛林社会。现代精神变得越来越精于算计。货币经济引起的现实生活中的精确算计与自然科学的理想相一致:将整个世界变成一个算术问题,以数学公式来安置世界的每个部分。影片中有这样一个片断:18岁的杰玛与舍里姆终于相遇,舍里姆说孟买正成为世界的中心,而他要在这中心的中心做出一番事业。舍里姆的手段是加入黑帮。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为穷人留下位置,只有通过杀戮才能成为主人。舍里姆至死都是选择在自己的浴缸里撒满金钱。这种仪式性的安排表明他这短暂的一生已经受够了金钱的折磨,金钱成为上帝,可以给死亡带来安慰。而只有当杰玛拥有了2000万卢布,他才真正有可能与拉提卡过上幸福的生活。《贫》对贫富差距带来的种种社会矛盾作了集中展现,同时金钱对人性的异化也隐含其中。
四、由印度观中国
《贫》中碎片化时代人们对永恒的期盼,贫富差距带来的社会冲突、宗教冲突,对这些全球存在的共同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揭示。而同时呢,在文化形式上又充分发挥了民族性,印度特有的人文文化,宝莱坞特有的歌舞,以及印度音乐大师拉赫曼的音乐,都使该片具有浓郁的异域风情。正是在这种形式上民族性和主题国际化的平衡,使该片取得了巨大成功。而反观中国的电影,对于民族性的利用上永远只停留于中国功夫上,而在文化主题则不仅不具有国际共鸣性,影片中还蕴涵着中国特有的文化观念。近几部贺岁档的电影《非诚勿扰》《女人不坏》《桃花运》似乎永远停留在爱情轻喜剧上,男女情感纠葛不休,而其中女性形象的塑造上,都是将女性跟爱情紧紧的联系在一起,女性的全部追求停留在爱情上,处于被选择的地位,模式化明显。这种落后的女性观念,尽管部分展现了中国的现实,但并不符合国际潮流。这几部电影中的女性形象无疑都是丑化了,没有任何人具有独立性,是性爱商品化的自觉承受者。毫无深度的人物塑造,以及模式化的故事情节,本土化的语言调侃,根本无法去冲击国际市场。
电影作为综合艺术型“文化产业”,与小说这类更依赖于个人创作的语言艺术品有所不同,要涉及最广大的公众群以及相应的社会心理、社会体制、文化艺术机制、意识形态调适等远为宽阔的层面,其社会受众面和文化与美学复杂度等都大为增强。中国的电影产业面对全球日益竞争的环境,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如何更好地走向国际市场,停留在自娱自乐的游戏中只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也将难以持续。而要走入国际市场,必须首先在主题上国际化,诉说的故事是全人类共同关心的,这一点是中国电影目前最缺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