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与创新:新课改领袖题材课文编选理念的嬗变
2009-07-14朱家珑
朱家珑
课程本质上不是“价值中立”或“文化无涉”的,教材作为文化的载体和文化的表现形式,被赋予了特定的价值使命,每一个故事背后都有价值负载,而每一个价值判断也都以某个故事为载体。诚然,通过学校课程对年青一代实施意识形态教育,是世界各国的普遍做法。…我国教科书中设计领袖题材的文章,也是基于政治文化教育的需求,目的是让学生确立积极合理的政治态度、政治情感和政治价值观,促进学生特定政治认知模式的形成。
《全日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以下简称“课标”)在实施建议部分强调:“教材应体现时代特点和现代意识”,选文要“富有文化内涵和时代气息”,既要“注重继承与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又要“符合学生的身心发展特点,适应学生的认知水平,密切联系学生的经验世界和想象世界”。新课改以来的国标本教材在编写时力求体现“课标”的教育理念,其中革命领袖题材的选文,从多元视角去体现当代教育思想和价值追求,从一个侧面折射出当前我国小学语文教材设计理念的更新。具体表现在以下四方面。
一、意识形态内隐化
领袖题材的文学作品带有特定的价值导向功能,体现了一种以特定意识形态来影响学生思想情感,进而塑造出一定质量规格的人才的教育模式。在新课改中,怎样让这类选文避免直接说教的陈规,让课文以自身内在的魅力和张力去感染、影响学生,是编者选文时重点考虑的问题。正如“课标”所强调的,“选文要具有典范性,文质兼美,富有文化内涵和时代气息”,即使是领袖题材的文章,也应该以内容的彰显去感染、启迪学生的心智,以一种内隐的人性张力去感召学生,唤起学生的情感共鸣,对学生施以“润物细无声”的渗透,而不是靠灌输去教化学生。要做到这一点,意识形态的价值诉求必须由显性的控制向隐性的渗透和熏陶转变。
显然,社会意识形态只有融注在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上,课程知识所内隐的价值形态对学生的辐射作用才更真实、更具有说服力和穿透力。因此展现伟人风采的文学作品也应“跃动着思想与精神、灵魂与生命、气骨与生气、神韵与意境,以强烈的艺术>中击力召唤学生与之对话,升华学生的情感与灵魂,唤醒学生的主体性和创造力……并最终达到以‘文‘化人的目的”。
编者应该期待学生能够在文本中获得一些值得信赖的和为之感动的东西,而不只是被某种意识张力所控制。以苏教版教材为例,领袖题材的选文注意主题内涵的丰富性、多元性:有的具有丰富的文化意蕴,隐藏着人物的生命关怀意识,如课文《彭德怀和他的大黑骡子》表现了老一辈革命者的深明大义和对生命的关怀:有的表现了人物刚毅的浩然正气,如课文《军神》刻画了无产阶级军事家坚毅刚强的性格特征;有的表现了质朴与崇高的精神面貌,如课文《朱德的扁担》展现了革命领袖身上的劳动人民本色和勤劳俭朴的崇高风尚。这一个个倾注了丰富生命意蕴的光辉形象,激荡着学生的情感世界,成为学生个体生命成长的资源,一篇篇课文的解读让学生经历了一次次内在的精神之旅。
总之,新课改领袖题材课文的设计应该力图达到这样的目标:避免直接说教,教化不留痕迹。设计的目的不应该只是从思想上对学生进行教化,确立学生的政治信仰,而应该更多地体现出编者的一种理性思考:以丰富、深刻的内涵打动学生,以可亲可感的形象感染学生。课堂上,学生不只是接受革命价值观的熏陶,更重要的是在与伟人的对话中,得到精神的洗礼、心灵的涵养、灵性的启迪和认识的提高,能够有所感、有所知、有所悟,进而形成有利于自身发展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二、设计取向人本化
课程内容设计取向主要有学科知识取向、社会需要取向、学生需要取向这三种。学科知识取向从学科知识的系统性、完整性来考虑内容选择,社会需要取向则把社会的价值诉求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而学生需要取向则在内容设计上关注儿童的兴趣、需要,以激发儿童的兴趣、唤起儿童的主体意识和参与意识为追求的旨趣。一种取向凌驾于另一种取向之上的编写思路是不可取的,编者选文时应该力求整合,勇于创新。
凡创新必基于传承,没有传承的创新是不可想象的。凡传承必有发展,没有发展的传承是没有活力的。在继承传统教材设计理念的同时,编者应该意识到,传统语文教材的某些文章在重视社会需要的同时还有不足。编者如果忽视了儿童的情感世界、经验世界,他们的兴趣与需要就可能会被边缘化,从而可能造成学习过程中学生与文本对话的障碍,使文本所倡导的价值观念,因为远离孩子的生活经验而很难被孩子接受。比如《伟大的友谊》一文,向孩子展现了马克思和恩格斯两个无产阶级领袖之间的深厚情谊,他们在追求人类福祉的道路上谱写了一曲伟大的友谊之歌。从主旨来说这是很好的一篇选文,立意深远、意蕴深邃,但这样的选文在小学阶段呈现可能不太合适。这个阶段的儿童还没有形成阶级信仰,其政治思想观念也基本处于混沌状态,所以他们的经验世界和认知体系尚不能支持他们去理解文本所折射出的含义,更不能深刻领悟这一友谊的“伟大”之处,从而无法将文本背后追求全人类解放这一崇高伟大的革命理想解读出来。相反,和身边小伙伴的友谊则显得更为直接和真切。基于这样的考虑,新课改之后我们的教材放弃了这篇课文。
所以,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表现在对孩子经验世界的重视,对学生精神需求的关怀。选文时编者应力求选取一些贴近儿童生活世界的文章。众所周知,教材中的文学作品不同于一般的文学作品,它的功能不只是展示、诠释心灵,更重要的是影响、塑造心灵。但这种影响或塑造的实现需要儿童心理认同的支持。榜样激励作用的发挥需要榜样与学习者之间有某种情感经验的相似性,这种相似性可以获得良好的趋同效应,对儿童的心理发挥影射作用。距离感越强,这种相似认同感就越弱,因为它超越了孩子当下的经验系统和认知范畴,所以就不能被感应到,不能被接受。而要消除这种距离感造成的隔膜,则需要领袖形象的展现尽可能贴近孩子的当下生活。如苏教版教材中,《他得的红圈圈最多》这篇课文表现了邓小平勤奋好学的品质和孜孜不倦的求学过程,从而鼓励学生从小就要养成爱学习的好习惯。虽然邓小平是新中国的缔造者,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创业者,但他也有童年求学的历程,他的这种成长过程与小学生当前的生活有很多相似与共通之处,在学生中容易引起共鸣,这样更容易对孩子起到示范作用,也更容易打动孩子。
综观教材,以人为本的设计追求让领袖人物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以普通民众的身份进入孩子的视野。他们也是老师,也关心下一代学业的进步(《要好好学字》);他们也是儿子,也对父母尽孝道(《陈毅探母》);他们也是劳动者,像普通人一样辛勤耕作(《朱德的扁担》)。这些课文让领袖人物以一个个平凡人的形象走近学生,
人物更具有可感性,内容更贴近学生的经验世界和想象世界,从而在文本与学生的经验世界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结,增强了学生的认同感。
三、叙述视角多元化
从微观落笔,从侧面展现伟人风范,是领袖题材课文选文理念嬗变的另一个表现。从表现手法来讲,文学作品讲究不拘一格的叙述方式。领袖题材的作品也应打破叙述陈规,多角度展现领袖的风采。
学生不是空着脑袋走进校园的,他们对领袖人物的最初印象并非来自教材文本,其实早在他们步入校园之前,从大量接触的视听传媒信息中,他们就已经获得了很多关于革命领袖人物的信息。影视故事的叙述多以战争为背景,展现了革命战争年代伟人崇高的革命理想和艰苦奋斗的高风亮节,叙述的视角相对比较宏大,叙述风格是恢弘的,叙事话语往往也是学生不太熟悉的。
教材中的领袖题材作品,因为表现对象的特殊性,故而从宏大的主题取材去展现人物的丰功伟绩也是必要的,但一味追求叙事视角的宏大,会给学生留下刻板印象,使得领袖人物被“类型化”“脸谱化”,这种叙述陈规也不利于学生从多元的视角去欣赏文本、揣摩人物。这种刻板印象也无助于孩子获得语文工具理性、价值理性的熏陶和涵养,他们只是在仰视中构建一种敬佩的心理姿态。所以,当我们呈现领袖素材时,我们期望能从多元的视角,尤其是微观切入的角度,去展现人物,希望用领袖的精神辐射、激励儿童,使他们产生情感态度价值观上的认同感,达到教材传承红色经典、激励后人的设计意图。
为了消除学生的刻板印象,让人物真正进入学生的视野,编者可以丰富叙事角度,既有宏大题材的叙事模式,也有展现人物微观世界的叙事模式,从多元的叙事视角为学生塑造一个个可读可感、有血有肉的丰满形象。在苏教版教材中,课文《宋庆龄故居的樟树》通过对两棵樟树高贵性灵的描写,反衬了居所主人的高洁。在淡淡的文字墨香中,我们仿佛来到主人的故居,在感受樟树幽香的同时为主人品德的高洁所折服。在文本中我们看到很多关于樟树的描述,但对树的欣赏却是基于对人的敬仰。虽然宋庆龄先生的身影隐于画面之外,但“无形胜有形”,给了小读者很多遐想的空间,这种“留白”艺术产生了一种强大的暗示效果,让学生自然而然对先生的高洁情操和品性肃然起敬。文章寄情于物,借物喻人,在飘香的翰墨中让人回味无穷。
同样,在选取关于孙中山的文章时,编者也没有把关注点放在先生壮年时领导的轰轰烈烈的辛亥革命上,而是以孙先生少年时期立志废除裹脚陋习、解放千万女同胞这件事为切入点展开,控诉了封建陋习摧残女性身心健康的罪恶。对今天的小学生来说,要表现封建社会的黑暗面,废除裹脚陋习这件事显然比较容易感知和体验。而叙事视角的转变,消解了学生对伟人的刻板印象,消除了敬畏感、距离感,也带来了人物形象的丰满充实与可亲可敬。
四、教育视野国际化
教育视野国际化表现为编者在教材中渗透国际理解教育的思想,其实质就是“在教育中贯穿多元主义价值观,培养具有多元主义价值观的公民,增强其对不同国家、地区、民族、文化的理解能力……教育的使命就是帮助人们在各个不同的民族中找出共同的人性”。
教科书应该就某一主题提供不同的视角,并使这些视角的展现能引发孩子的思考,打破惯性思维,确立更全面更深刻的认知模式。所以,苏教版教材编者在把《卢沟桥事变》一文呈现给学生的同时,也编入《聂将军与日本小姑娘》一文,借此为学生提供另一种视角来认识战争、反思战争。在《聂将军与日本小姑娘》这篇课文中,国际理解主义代替了狭隘的民族主义,对和平的追求取代了对杀戮场景的描述,将军博爱的胸襟反衬了法西斯的丑陋,透露了现代人热爱和平、维护和平、反对杀戮的信仰。这样的选文视角不是一味狭隘地丑化敌对力量,而是从国际主义和人道主义的立场去审视、反思战争,去控诉战争给普通民众带来的灾难和创伤,表达了对饱受战争之苦的日本人民的深切同情,对战争的描写刻画更趋于理性,立意更加深邃,视野更加宽广。
儿童“最易受到不宽容、种族歧视和仇外情绪等的煽动”,这绝不是一个负责任的教育者所乐见的。面对战争,我们需要的是反思、警醒、理解,而不是仇恨、泄愤与敌对。当今社会,暴力、种族歧视、仇外情绪、寻衅的民族主义、恐怖主义等现象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有了新的市场,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编者期待给予儿童以理解和关怀教育的优先权,而不是狭隘地渲染仇恨情绪。教育的目的应该是鼓励有能力关心他人、懂得爱人也值得别人爱的人健康成长。从这个意义上说,把国际理解主义教育纳入教材是新课改教材的又一闪光点。
内隐的意识渗透、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微观切入的叙事视角、国际理解的教育视野,其背后体现的无不是教材设计的文化理念:人文关怀。这既是对孩子心理需求的关注、生命成长的关怀,也是对多元文化背景下的课程文化建设理念的回应。它体现了课程知识进入文本时的一种协商姿态、一种新的建设性的视角。我国小学语文领袖题材的文章该如何确立自己的生长点?我们在教材编写中获得的启示是:立足我国课程教材研究领域的现实问题,既继承传统教材的优点,又对传统设计进行理性的思考,同时与多元文化体系中的课程教材话语展开积极对话,在“扬弃”与“对话”中建构体现本民族文化风格的教材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