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节选》赏析
2009-07-14马旭琴
《呼兰河传》是萧红的一部散文体长篇小说,虽没有前后相续的故事,也没有贯穿始终的人物,但那股笼罩全篇的所向披靡的文化批判力量却紧紧锁住了读者的心,震撼着我的魂灵。它描写了两个既互相对立又互相参照的艺术世界:一个是以后花园、祖父和“我”构成的温馨世界;另一个则是与这个温馨世界相对立的冷酷、丑陋的世界。后者如同一个巨兽,张着大嘴,吞噬着美好的一切,吞噬着后花园、祖父和“我”。读完整部书,我的心里却只剩下一个想法——我只看第三章,不想再读其它章节;第三章只看课文节选部分,不看其它文字。
我想,也许是什么东西在牵动我的情,攫住我的心。每读情更深,味更浓。一幅幅旺盛灿烂的生命图景,它以不可遏止的力量在我的心里疯长,生机勃勃,情趣盎然。生命之歌,萧红注入《呼兰河传》的血液,它流进了我的血脉,汩汩流淌,永不干涸,因为这是萧红永远的爱,也是我百读不厌的理由。
读萧红的《〈呼兰河传〉节选》吧,去欣赏它的生命之美,唱响它的生命之歌。
新鲜漂亮的后园景致
请看下面的三段描写:
我家有一个大花园,这花园里蜂子、蝴蝶、蜻蜓、蚂蚱,样样都有。蝴蝶有白蝴蝶、黄蝴蝶。这种蝴蝶极小,不太好看。好看的是大红蝴蝶,满身带着金粉。
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地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地就和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
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
写蜻蜓、蚂蚱、蜂子,从视觉、听觉两方面来写。“金的”“绿的”是写颜色,“嗡嗡”是摹声音,“圆圆”是状形状,“飞”“落”是写动作;写植物,以“红”“绿”来形容,色彩艳丽,从视觉角度给人感官上的刺激。这些景象,小萧红看来、听来都是那么的有趣,那么的有吸引力。动物显示动物的本领,植物绽放植物的色彩,各种生命以不同的方式展示着自己的活力,多么美好的生命景象啊,它属于小萧红!
再看下面这段文字:
这榆树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来了风,这榆树先啸,来了雨,大榆树先就冒烟了。太阳一出来,大榆树的叶子就发光了,它们闪烁得和沙滩上的蚌壳一样了。
在风中,在雨中,在太阳下,榆树都有不同的情态,声形色俱全,一个多么富有观察力和想象力的孩子啊!同一个生命在不同的环境下呈现出不同的情态,美好的生命丰富多彩的生命状态,又何尝不是萧红的最诚挚的祝愿呢?
浓浓郁郁的祖孙生活
这样的园子,在北方到处都有。而在萧红的眼里却是如此新鲜漂亮,因为这样的园子里,有与她童年为伴的祖父在,有祖父给予她的快乐童年在。
我们先来看一看她的玩耍和“劳动”吧:
她这样“劳动”:“哪里会溜得准,东一脚的,西一脚的瞎闹”“其实哪里是铲,也不过爬在地上,用锄头乱勾一阵就是了。也认不得哪个是苗,哪个是草。往往把韭菜当做野草一起地割掉,把狗尾草当做谷穗留着”“祖父浇菜,我也抢过来浇,奇怪的就是并不往菜上浇”……这哪里是“劳动”,这分明是在“添乱”!她把“劳动”当作玩耍,什么事在她的眼里都可以变为有趣的玩耍,乐此不疲,乐在其中!
她这样自由自在:“祖父虽然教我,我看了也并不细看,也不过马马虎虎承认下来就是了。一抬头看见了一个黄瓜长大了,跑过去摘下来,我又去吃黄瓜去了”“黄瓜也许没有吃完,又看见了一个大蜻蜓从旁飞过,于是丢了黄瓜又去追蜻蜓去了”“跟了蜻蜓跑了几步就又去做别的去了”……她想什么就有什么:“拿着水瓢,拼尽了力气,把水往天空里一扬,大喊着:‘下雨了,下雨了。”
这不,一个喜好模仿、自以为正确而充满自信、情绪容易变化、注意力极易分散、把劳动当作玩耍、一刻也不能安静的小女孩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了。
我们再来看看祖父吧。
“祖父一天都在后园里边”“栽花”“拔草”“种小白菜”,“因为我太小,拿不动那锄头杆,祖父就把锄头杆拔下来,让我单拿着那个锄头的‘头来铲”,“祖父大笑起来”,“祖父还在笑”,“祖父慢慢地把我叫过去,讲给我听”……
一个勤劳的祖父,在生活的重荷下,没有失去他的豁达、宽容的本质,他随孩子的本性,欣赏孩子的率真,甚至在“助长”孩子的那份天性,是他在精心培育那棵具有原始生命活力的稚嫩幼苗。
一个天性潜滋暗长毫不掩饰,一个给予阳光雨露拔苗助长;一个在瞎闹,一个却从来不恼不火,这就是祖孙后园的生活,简单自然而浓浓郁郁。这是一幅何等美好的生命图景啊!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祖父,后园,我,这三样是一样也不可缺少的了”,祖父、后园构成了“我”童年温馨的世界,“我”跟在祖父身后,认识了后园这个小小的世界,留下了生命中温暖的记忆。
朴实任性的鲜活语言
本文语言清新活泼,笔触所至,皆有灵气。写小白菜的生长:“小白菜长得非常之快,没有几天就冒了芽了,一转眼就可以拔下来吃了”,用语明快朴素;写蝴蝶飞舞:“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自言自语,充满孩子气……
细读文本,你会发现,即使是一个动词,一个数量词,一个副词,一个语气词,乃至一种句式……都能很好表达着事物的本性。以28小节为例,我们便可一览无余,尽情享受语言的美丽: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是自由的: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朵谎花,就开一朵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
重复着一个“就”字,让它出现11次:前3个,表示强调语气,强调一切都在“动”;后8个“就”,表示自由自在,不加任何约束,高兴怎么“动”就怎么“动”,高兴怎么长就怎么长。这11个“就”,语气轻松,一气呵成,形象而有力地表现了一切都在自由地生长。倾心于7个“愿意”,加上1个令人舒心的“随意“,恰切表明着万物都能适情任性、自由自在生长、飞翔,它们有着神奇的力量,都有无限的本领。再看那“一个”“一朵”,不正是独特、自由、朴实的事物的本性使然?可又何尝不是人的意愿——小萧红的意愿呢?物随物愿,物尽人意,生命自古就似乎应是这样的。课文用长短交错,以短句为主的句式来表达,看似不加修饰,但却与作者自由自在的童年生活非常协调,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作者的情感。
欣赏这段文字,不读不为快。有时觉得,应当用舒缓的语调读出后园的诗意;有时又想,应当一口气读下去,急促地读下去,读出小女孩的天真;转而又觉得,应当“喊”,“喊”出小女孩的自由天地……也许,根本找不到一种固定的读法,因为,诗意、天真、自由,我都要;因为,这本来就是小萧红的童年的一切,不可改不可删,只有好好收藏它。
寂寞凄婉的坎坷一生
萧红怀念着后花园,怀念着给她快乐的祖父,怀念着园里一切曾与她为伴的充满自由灵性的动物植物。而写这部小说时,她已经是一位很成熟的作家,为什么这样怀念童年的生活?
这是萧红一生的缩影:1911年出生,1919年生母病故。继母冷漠,父亲专制保守,惟有祖父能给她一点温暖。1930年不愿包办婚姻,逃出家庭,从此再未回呼兰老家;与萧军结合后又分开;在香港患严重肺病,被医生误诊为喉瘤,开刀病情恶化;1942年1月22日与世长辞。
可以说,萧红一生的心境与“寂寞”为伴,萧红一生的命运与“凄婉”共存。她从那个花园走出来,多年漂泊,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历经国难家愁、流亡生活与感情波折,她的那颗孤独的心回到了故园。她说:“若是那时候能回呼兰我的家乡去多好啊!”然而故乡已经在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之下。童年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不可能重现,童年的花园便如同天堂了。她说:“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写《呼兰河传》,回忆故乡,回忆美好的童年,成了萧红精神的最后寄托。
对于萧红而言,真正眷恋的是后花园、祖父和她构成的温馨世界,是过去自由、幸福的生活。她以一颗包容的心将一切的不美好都包容了,尽情回味那份独属于童年、独属于乡土的气息,祖父与后花园的动植物便是她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一抹暖色,是她生命的慰藉和源泉所在。所以,读课文——萧红的《〈呼兰河传〉节选》,我们看不到荒凉与悲哀,有的只是成年的萧红对童年的歌唱,那是一首生命之歌,是萧红永远的爱与祝福。
马旭琴,教师,现居江苏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