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教育班集体
2009-07-13李镇西
李镇西
对班级失窃事件的处理,不能仅仅是教师对个别学生的教育和转化,更不能仅仅是经济损失的挽回。教师应该利用这一不期而遇的教育契机,对班集体进行自然而然、入耳入脑、震撼人心的教育。
我班林映霞同学刚刚收的1600元班费不翼而飞了。
在学校德育处和刘朝升老师的帮助下,经过比较困难的努力,案子总算是破了。案子虽然破了,但是这件事却并没结束,我决定开个班会,对全班同学进行一次教育。
班级发生失窃事件,我们一些班主任首先想到的是清查。当然,能够清查出来最好,但班主任毕竟不是专业侦破人员,要准确地查出“行窃者”,难度相当大:何况,我们面前还有不少法律忌讳(比如,不能随意搜查学生,等等)。因此,要成功地侦破案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往往花费大量精力却劳而无功。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把清查放在首位,当然,我也会力所能及地进行一些调查,包括对学生的察言观色,但我不会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上面。我的主要精力,会放在对整个集体的教育上。案件能够侦破,多少有些偶然因素。比如这次我班的失窃事件。其侦破成功就带有相当的偶然性。但是,巧妙自然地抓住突然发生的失窃事件,对学生进行必要的教育,也就是说,把它当作一次教育契机,这最能体现出班主任的教育智慧。
换句话说,对班级失窃事件的处理,不能仅仅是教师对个别学生的教育和转化,更不能仅仅是经济损失的挽回。教师应该利用这一不期而遇的教育契机,对班集体进行自然而然、人耳入脑、震撼人心的教育。
一旦决定开班会。我便通知年级缍长,让他们转告其他年轻班主任,没有课的都来听我这堂课。我想让年轻老师看看,我是如何利用偶发事件进行必然教育的。
我临时和数学陶老师换了课。我一走进教室,同学们就欢呼起来——他们总是这样喜欢我的课,我很得意。
我说:“今天我给大家上一节班会课,我先把星期一没有给大家读完的小说读完。同学们还记不记得我上次给你们读的小说是什么?”
同学们回答:“《谁生活得更美好》。”
“对。是《谁生活得更美好》。”我一边板书“谁生活得更美好”。一边继续问,“上次读到哪儿了?”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回忆,郑炳旭说:“吴欢侮辱了售票员姑娘,施亚男准备去安慰她。”
我说:“嗯,是的。售票员姑娘非常和善、友好、有教养,吴欢呢,老要挑衅她,想激怒她。好,我接着读。”
我开始朗读:
施亚男猛然站住,他再也不羞于自己的“嫩”了,他把想要用在拳头上的力量全都压进了这最简单的几个字:“太可耻了!”然后立即返回停车场去。他想对售票员姑娘说——说什么呢?
吴欢说过,女性是一种脆弱的生物,而漂亮的女性尤其如此。
施亚男看见,她还坐在那辆空荡的、等着再次发车的车厢里,在暮色里低垂着她的头。他想她一定在哭泣,他甚至听见了她轻轻的抽泣声。要不是怕她误会他是一个趁火打劫、想要得到她的垂青的无赖,他准会替她擦干眼泪,对她说:
“还有很多人尊重售票员那平凡而高尚的劳动……”
一辆汽车悄然驶过,车灯照亮了她的脸。施亚男这才看清,她不但没有哭,而且正沉湎在什么想象之中。从她的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来,她的思绪正在遥远而又美丽的地方漫游着……施亚男明白了,人的意志和坚强在于自身内心的平衡,脆弱的生物不是她,而是吴欢,也许还有他自己!他悄悄地离开了。
他在淅沥的雨声里信步走着。一面听着雨滴噗噗簌簌地敲打着阔大的白杨树叶,一面想着人们从生活这同一源泉里却攫取了怎样不同的东西。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热切的愿望,想要把这迟迟才意识到的东西说给那位可尊敬的写诗的朋友。
读到这里,我停了停,说:“请大家把‘人们从生活这同一源泉里却攫取了怎样不同的东西这句话抄下来。售票员姑娘从中攫取了善良,施亚男从中攫取了纯真,而吴欢从中攫取了虚荣。小说中说‘人们从生活这同一源泉里却攫取了怎样不同的东西,那么,我要问同学们,你们从生活中攫取了什么?”
同学们都在静静地思考,我说:“其实,答案很明确,因为我们的班集体告诉我,同学们攫取的是美好。”
我缓缓说道:“刚刚开学的时候,报名那天,我在教室后面黑板上写了一行字。同学们还记不记得我当时写的是什么字呢?”
吴笛回答:“相亲相爱一家人。”
“是呀,‘相亲相爱一家人。”我拍着吴笛的肩膀说,“同学们还记得吗?吴笛是第一个为我们的班级作贡献的入,还记不记得?他为我们做了什么呢?”
“他把教室的地板拖干净了!”,同学们大声说。
“对,拖地板。那天来得比较早的郑炳旭、廖飞都为我们班做了些事情。虽然吴笛脾气不好,有些暴躁,但他还是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他给我们的温暖,我们一直记着。何况吴笛最近进步不小呢!还有今天生病没来的李沛龙同学,也曾经为我们班作出过贡献!一说到李沛龙,大家会想到什么呢?”
“平时积极打扫卫生。”
“运动会为班争光。”
我又说:“我们还有些同学默默无闻,比如张激勇。是一个体弱的小不点儿,可是他同样为咱们班赢得了荣誉。大家看,我们班多么温暖!”
然后我停顿了好几秒钟,教室里一片肃静,孩子们的眼睛都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吃力地说道:“唉!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就让我很难受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个别同学,从生活这同一源泉里,攫取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我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说了吧,昨天,林映霞收的1600元班费不翼而飞!”
“啊?”同学们都非常吃惊。
我说:“我们经过初步的分析,这事不可能是其他班的人干的。我昨晚没睡好,老在想这件事。我就在想,为什么我们班个别的同学会有这种做法?谁忍心做这种事儿呢?”
我又说:“大家想想,林映霞有什么优点?平时林映霞为我们做了些什么?”
江河说:“她是班上的会计。很负责。”
郑炳旭说:“她很开朗,很大度。有时跟她开个玩笑,也许开得有些重,她笑一笑就过去了。”
“嗯,林映霞的确大度,善良。我还想到联欢会的时候,林映霞他们那个组节目好多,给我们带来了欢乐。可是现在在她身上发生了不愉快。”我提高了声音,“我要问同学们。这个不愉快或者灾难,是她一个人的吗?”
同学们都说:“不是,是我们大家的。”
“为什么是我们大家的?”
姚熠举手:“因为林映霞是我们班的同学。”
“嗯。这是个理由。还有没有其他的理由呢?”
张波回答:“因为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是的!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所以,这绝不只是林映霞一个人的灾难!当然,林映霞应该小心些。但这事既然发生了,就不是林映霞一个人的事了。在我们班上,有了什么光荣,我们共同享受:有了什么耻辱,我们一同洗刷!”教室里
一片安静,孩子们的神情都很严肃。
“既然是一家人,那林映霞丢失了这笔钱我们怎么办呢?”我问。
吴笛说:“查出来,看是谁干的!”
我说:“查不出来怎么办?”
吴笛毫不犹豫地说:“那就重交!”
吕一雄说:“对,大家重交班费。”
我说:“我不赞成重交,因为有的同学家里经济条件很不好。我赞成捐助,这样自愿捐助好一些,能让林映霞感到班集体的温暖。当然,这钱不是捐助林映霞的,是捐助咱们班的。”
同学们都纷纷点头,嘴里不停地“嗯”着,表示赞成。
我说:“愿意捐助的同学请举手!”
很快有许多同学举起了手,渐渐地,每一个同学都举起了手。
我说:“这么多善良的同学!我真高兴!如果林映霞还为昨天的事儿难过的话。今天看到一只只高举的手就应该感到,咱们班有阴影,但更有光明;有令人寒心的时候,但更多的是温馨时刻。是不是?而我呢,同学们举起的这一只只手臂,让我想到了1984年秋天。我班彭艳阳丢菜票的事。”
我给大家讲了这个故事:“李老师带第二个班的时候,我们那个班的班长彭艳阳对我说,她的菜票丢了,是课间十分钟丢的。那个时候的伙食费很低,十多块钱就是一个月的伙食费。而她丢了五块钱,这五块钱就相当多了。怎么办?我准备找她的好朋友邱梅影和陈晓蕾发动全班同学捐助她。我把她俩找来问,你们是彭艳阳的好朋友,她的菜票丢了,你们打算怎样安慰一下她呢?这两位同学说。我们正在发动全班同学捐助彭艳阳菜票。原来她们和我想到一块了。丢失菜票,给彭艳阳带去了不愉快,或者说是一种伤害吧,说‘不愉快稍微轻了一些,但更多的同学给了她温暖。晚上的时候,彭艳阳拿着一叠菜票来找我,流着泪说她不能收这菜票。我说,这是同学们的心意,你怎么好拒绝呢?再说,你退给我,我又退给谁呢?她说,我只丢了五元菜票,而这里有九元,多出了四元啊!我说,这四元很好办的,你把这四元放在你这儿,以后谁有困难就给他,让他不要还你,谁再有困难就到他那儿去拿。爱的循环就这样开始了。后来彭艳阳更加关心集体了,她总觉得同学们对她太好了。她没有因为一次菜票的丢失就不好好对这个班,相反,她对同学们更好了,”
同学们都静静地听着。
我说:“20多年过去了,现在彭艳阳已经35岁了,论年龄都可以做你们的妈妈了。也就是说,我的学生已经是两代人了,可是两代学生,却纯真依旧,善良依旧。你们的童心,一样透亮!我很欣慰,很自豪!”
我又停了一下,说:“现在,我明确地告诉大家,不用捐款了。李老师刚才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想检验一下你们的童心。这个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已经查出来是谁干的了,钱也全部追回了。”
同学们再次吃惊,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说:“我不打算讲细节。我只想说,经济损失是一点都没有了。如果说精神损失,林映霞还有一点心有余悸。而做这件事情的同学,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同学们开始东张西望,互相打量。
我说:“不要东张西望。李老师永远不会说这个秘密。我想这个同学此刻心里很惭愧。同学们,钱虽然找到了,但李老师的心并不平静。我希望同学们的心也不要就此平静。”
责编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