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初唐边塞诗的发展
2009-07-06熊亚菲
熊亚菲
摘要 边塞诗的繁荣是唐代诗歌的重要表现之一,是在承袭前人创作基础上的结果,它历经汉魏南北朝乐府,隋代边塞诗歌的积累而在初唐逐渐走向了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结合,摆脱了宫廷应制诗的瓶颈,初步成为了诗人手中用以表现个人胸怀抱负的突出体裁。本文试就初唐边塞诗的发展勾画出这一重要过程。
关键词 初唐 边塞诗 发展 梳理
中图分类号:I222 文献标识码:A
边塞诗是唐代诗歌的重要内容之一,无论是浴血沙场的战斗,漫漫无计的风雪征途,还是穷沙绝漠之地归期无计的思乡,都为唐代边塞诗增加了永恒的魅力,它犹如一颗璀璨之星闪烁于唐诗的银河之中,烁烁生辉,极大地丰富了唐代诗歌特别是浪漫主义诗歌的创作,对后世文学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是,任何文学样式的繁荣都不是一蹴而就,谈到唐代边塞诗,人们往往想到的是以高适,岑参,王昌龄等为代表的盛唐诗人的创作,而忽略了边塞诗在盛唐达到顶峰之前,在初唐所经历的继承与演化的过程。本文将试图从体裁、思想内容、情感等几个方面为初唐边塞诗的发展划出大致的脉络。
1 草创期
以李世民、虞世南等人为代表的边塞诗歌创作是初唐边塞诗的草创期。
唐代建立之初,诗坛上的主掌者是唐太宗李世民和他身边的馆阁文臣,而诗歌创作也即以他们为中心而展开。翻开李世民等人前期的边塞诗创作,我们可以看到,根据体裁和内容的不同,它们可以分为两种不同的倾向:
一种以虞世南为代表,是这一阶段边塞诗创作的主流,也以虞世南所写边塞诗数量最多,这些诗歌在体裁上几乎全用的是汉魏乐府的古题,如《关山月》、《战城南》、《从军行》、《出塞》、《紫骝马》、《陇头水》等,通过对边塞题材乐府诗歌的拟写,使唐诗走上了内容充实、刚健骨鲠的道路。“(虞世南)至如《出塞》、《从军》、《饮马》、《结客》及魏征《出关》等篇,声色稍雄,与王褒、薛道衡诸作相上下,此唐音之始也。”①
这些拟古乐府边塞诗的创作在格调上突破了南朝文学的羁绊,为唐代的边塞乐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后来的卢照邻便是沿着此路创作出了大量的古乐府诗歌。但是,由于他们未曾亲自出塞,只是以自己的想象和文学经验来写作边塞诗,“他们假如亲眼看见杀气腾腾的胡人,就会吓昏过去。”②因此,他们往往只是把边塞诗当作一个乐府最流行的题材,而在应制的范围内进行重复的练习而已,诗歌缺乏作者的真情实感而显得毫无新意。这不能不说是边塞诗在草创期留下的遗憾了。
另一类是以李世民、孔绍安、窦威等人为代表的边塞诗,他们曾有的军旅生涯为其创作的边塞诗增添了生动和真实的色彩,通过这些作品,人们仿佛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与险恶,作者作为胜利者追溯往事的自豪感,而作品体裁也往往使用五言古体即事名篇的做法,如唐太宗的《出潼关》、《辽城望月》。这种由于内心真情实感的激发而创作的粗犷的边塞诗很明显受到了隋朝边塞诗的影响。
总的来说,这一时期的边塞诗创作呈现出两种不同风貌,以虞世南为代表的宫廷诗人在应制的条件下承袭汉魏乐府,形式内容陈旧,但却在格调上有所突破;以李世民为代表的将领诗人则开始有意识地创作一些反映真实生活和真实情感的边塞诗,内容充实,气势磅礴,为后来者所继承。这两种创作情况在第二个阶段呈现出合流之势。
2 成长期
以初唐四杰和沈佺期为代表的边塞诗歌创作是初唐边塞诗的成长期。
唐代自开国以来便实行了科举制度,这极大地激发了从魏晋时期开始受打压的庶族知识分子的积极性,随着他们在政治和经济上的崛起,也必然要求入驻文坛。初唐四杰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为了改革当时的文坛,从题材入手,摒弃宫体诗千篇一律的宫廷宴乐的陈腐内容,“正如宫体诗在卢、骆手里由宫廷走到市井,五律到王、杨的时代是从台阁移至江山与寒漠。”③使诗歌创作走出宫廷,大规模地描写边塞生活,这是四杰对这一时期诗坛革新的重要突破,他们也因此在边塞诗的创作领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是,由于四杰并不是一个严密的文学组织或流派,更没有统一的创作纲领与行动,各人的经历更是大不相同,所以,他们对边塞诗的拓宽和贡献在事实上是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的,因此,以下将分人述之。
卢照邻可以称得上是初唐大量创作汉魏乐府古题边塞诗的第一人,资料显示,卢照邻作边塞乐府十二首,占初唐百首边塞乐府的12%,且类目繁多,有鼓吹曲中的《上之回》、《战城南》、横吹曲中的《陇头水》、《关山月》、《梅花落》、《雨雪曲》、《刘生》、《折杨柳》、相和歌辞中的《王昭君》、琴曲歌辞中的《明月行》等,可以说,卢照邻把对古边塞乐府的模仿和继承发展到了一个空前而不绝后的地步,同时,在这些拟古之作中,他摒弃了南朝文人边塞乐府中夹杂的儿女情长,而代以对建安风骨的追慕,对雄奇之风的刻意追求。有人认为,“与较早的同题乐府相比,这里的暴力和戏剧性都较为强烈。”④如《紫骝马》:“不辞横绝漠,流血几时干”;《结客少年场行》:“不受千金爵,谁论万里功。将军下天上,虏骑入云中”;《雨雪曲》“虏骑三秋入,关云万里平”等,其矫健激昂的气势,显然继承了曹植和左思的风骨。
卢照邻,杨炯和王勃的这些诗句有着共同的特点,即有意使用雄奇阔大的字眼,如“绝岸”、“长天”、“危阁”等等,而战争的题材,边塞的风物则更能增加这种雄奇感,如“剑锋”、“铁骑”、“杀气”、“烽烟”等等,但是这些充满着边塞杀气的诗作并不是由于他们亲历长期战争而写作的边塞诗,而是出于作者急于革除艳靡宫体诗的目的,创作的一种渴望边塞,刻意追求雄奇的诗作,于是,“以古乐府旧题为题目,以想象中的边塞为题材,以所闻地名为点缀,以虚拟的故事或人物为背景”⑤就成为王、杨、卢创作边塞诗在形式上的最大特点。
然而,四杰中的骆宾王却是有着边塞亲身经历的,公元667年,吐蕃入寇,唐王朝派右威大将军薛仁贵率军征讨,被人诬陷罢官的骆宾王希翼到边塞去建功立业,遂投诗于吏部侍郎裴行俭,以从军自效,公元672年,朝廷发兵往云南姚州击叛蛮,上年底由西北回京的骆宾王又随军南下,赴姚州前线。674年离蜀回京。前后加起来,骆宾王在战争前线共待了六年多,他的边塞经历最为丰富和真实,故其作品,具有直接的战争描写意义,可以视为真正意义上的边塞诗。667年,骆宾王初次出征之时,心情激昂澎湃,在诗中抒发了自己誓死保卫国家的情怀:“不求生入塞,但求死报军。”同年8月,唐军大败之后,骆宾王继续留守天山一带,有《军中行路难同辛常伯作》、《夕次蒲类津》等诗,诗云:“二庭归望断,万里客心愁。山路犹南属,河源自北流。晚风连朔气,新月照边秋。灶火通军壁,烽烟上戍楼。龙庭但苦战,燕颔会封侯。莫作兰山下,空令汉国羞。”诗中写蒲类海畔秋季肃杀之气,以衬托西域征战生活的艰辛劳苦,虽然眼前困难重重,但是诗人仍然有振奋之意,极力鼓励自己“燕颔会封侯”。后战事不利,骆宾王思归,又有《在军中赠先还知己》、《久戍边城有怀京邑》等作,其中《同崔驸马晓初登楼思京》云:“丽谯通四望,繁忧起万端。绮疏低晚魄,镂槛肃初寒。白云乡思远,黄图归路难。唯馀西向笑,暂似当长安。”思乡愁苦之声不绝,表明他立功边陲的理想已经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作者正是通过这些在边塞期间生活而作的诗歌,真实地再现了自己羁旅行役时内心深处的情感动向,更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边塞风光。正因为如此,更重要的一点出现了:骆宾王终于打破了唐代从虞世南开始,一直到卢照邻发扬光大的乐府边塞诗,直接继承了李世民即事名边塞诗的做法,以生活经历而不是文学经验为基础,创作出一首首反映边塞真实写照的作品,为后来的边塞诗人开辟了新的道路。
总的来说,初唐四杰的边塞诗除了在体裁和内容真实度上的差异之外,在创作风格上还是相当接近的,一如前所说,他们为革新文坛绯靡之气,行文有意追求壮丽雄肆,阔大空旷之境。
总观初唐边塞诗的成长期,初唐四杰与沈佺期等人不同程度地从形式、内容、格调等方面丰满了边塞诗的创作,不但成功地承袭并发展了传统边塞乐府,更开始了近体五言边塞律诗——盛唐边塞诗形式主体——尝试性的写作。
3 壮大期
继四杰之后,从台阁走向塞漠,进一步为唐代边塞诗开启通衢的是陈子昂。
陈子昂的边塞诗不但具有真实的情感体验,表现的内容较之前人更为广阔和深刻,更使读者看到了隐藏在壮烈战争之后的残酷与悲凉,读出了作者独特的心路历程。这种生活经历最终使他与前期拟古边塞乐府分道扬镳,在他所创作的边塞诗中,没有一首是乐府体裁,彻底走上了边塞诗即事名篇的道路。
处在国力上升时期的陈子昂,在儒、侠兼备的家风熏陶下,个性刚果直毅,又有“以义补国”的壮志,浩气在胸。然而,他偏偏屡遭挫折,对现实感触特深,发为吟咏,气壮情哀,因此,他的诗在立意谋篇,描写场景,塑造形象等方面常常贯以正大高远,慷慨悲壮之气,但是,陈子昂的边塞诗较之前人有着更加深厚的思想内涵。隋唐以来的边塞诗,从卢思道德《从军行》、杨素的《出塞》、虞世南的《拟饮马长城窟》,到杨炯的《从军行》、骆宾王的《边夜有怀》等,内容不外翼图军功,征战情景或思乡怀亲,而且多是倾吐诗人自己的情怀或对亲友的勉励。自陈子昂出,始有对士卒大批死伤的客观描述:“汉甲三十万,曾以事匈奴。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感遇三》);对老百姓军役赋敛过重的呼喊:“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严冬阴风劲,穷岫泄云生。昏曀无昼夜,羽檄复相惊。拳跼竞万仞,崩危走九冥。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在边塞诗中“像这样集中笔墨铺陈广大兵民嬴粮荷戟,抛骨沟壑之苦,在初唐是罕有的。”⑥当初唐四杰还在为自己的汲汲功名牢骚满腹之时,陈子昂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抛开了个人的得失,以国家为己任,站在国家一员的角度上忧国忧民,同情人民疾苦,暴露讥讽官场丑恶,对统治集团作了深刻的批判,立场差异,格调迥变,这是他高出前者的关键所在。
在艺术风格上,陈子昂一反数百年诗歌的声色积弊,以淡泊无华,遒劲质直的语言,写出了有真情实感的诗篇,如《送魏大从军》“匈奴犹未灭,魏绛复从戎。怅别三河道,言追六郡雄。雁山横代北,狐塞接云中。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这首诗不添枝加叶,直书其事,只以豪壮之气贯注其中,朴实刚健,情深意浓,不假词藻取胜。胡应麟在《诗薮·内编》中说,陈子昂的《感遇》诸作,:“尽削浮靡,一振古雅,唐初自是杰出。”但是,也正因他一味追慕建安诗风,偏重气质,语言有时难免锤炼不足,造成粗糙重复之感。
陈子昂的以上创作特点,使得他成为边塞诗在初唐的集大成者,在思想高度和艺术水平上比前人登上了更高的台阶,但是要达到内容与形式兼美,风韵天然自成的边塞诗,则是李白等盛唐诗人的任务了。
注释
①许学夷.诗源辨体.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②初唐诗.宇文所安,贾晋华,译.三联出版社,2004.
③闻一多.唐诗杂论·四杰.中华书局,2003.
④初唐诗. 宇文所安,贾晋华,译.三联出版社,2004.
⑤木斋.论初盛唐边塞诗的演进和类型.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05(1).
⑥韩理洲.陈子昂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