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一切都是表达
2009-07-03王俊本
王俊本
他迎面走来,跨着相机,背着电脑,神采飞扬,急匆匆,像一阵风,好像有重大事件发生,或者正在冲向战场。
与人拉家常、寒暄,他显得有点笨拙,有时还有点轻微的口吃,可一旦进入他感兴趣的话题,譬如诗歌、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譬如摄影、譬如哲学等,他立马口齿伶俐起来,打着手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于是,你会发现,他是个喜欢表达、也善于表达的人。
这伙计,不仅喜欢表达,还喜欢冒险,常有惊人之举:2005年六七月份,他带着一个采访团,走青藏路,访河南人,既拍片又写稿,每天一组,不仅成为当时《河南日报》一大看点,还因为差点牺牲在黄河源头,其事迹被编成节目上了2006年河南省记者节文艺晚会;都认为他还是个摄影“新手”呢,2008年10月,他突然从当代国际摄影双年展上捧回了“最佳摄影奖”,还申报了一个摄影技术专利,让许多人感到匪夷所思。
他就是河南日报摄影部副主任、河南省新闻摄影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当代国际摄影双年展“最佳摄影奖”获得者张鲜明。
问:都知道你是个诗人、作家,而且是河南后现代诗歌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写了许多诗歌、散文、小说,出过诗集、报告文学集,至今依然不断发表文学作品,怎么突然搞起摄影来了?
答:圈子里的朋友见我改行搞摄影,都很惊讶——毕竟朋友们还记得我在河南日报文艺处工作8年的经历,记得我是个酷爱文学,写了不少诗歌、散文、小说,发表过许多报告文学和通讯的人——我可不觉得这个岗位有什么不同。2005年1月,我从河南日报报业集团驻许昌记者站站长的位置上回来,领导说河南日报摄影部空个副主任的位置,问我愿不愿意去。我虽然毫无精神准备,但还是一口答应了。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又多了一种表现生活和表达思想的手段!
问:哦,表达!你经常说到这个词。在你那里,“表达”是什么意思?
答:就是对于思想与情感的展示。进一步说,就是通过一定的手段与媒介,展现我们对于存在、人生、信仰、价值等终极问题的见解。
问:回想你的生活经历,好像总是跟“表达”有关?
答:呃?还真是这么回事!你看,我1983年从河南大学中文系毕业到现在,干的每个职业都与“表达”沾边儿:教师、编辑、文字记者、摄影记者,包括业余文学创作。
问:文学创作虽然也是对生活的记录和表现,但由于渗透着作家对生活与命运的思考,它更多的是一种表达。问题是,新闻摄影的本质是记录、纪实,怎么也可以称作“表达”呢?
答:不论是记录也好、纪实也罢,都是对生活的反映。这“反映”,既然都是由人来完成的,就不可能是纯然机械的,不可能没有人的情感与思想介入。新闻摄影的“记录”、“纪实”看似“客观”,都不可避免地带着记录者的主观判断、情感和倾向,我们是在通过镜头对这个世界说话。从这个意义上说,新闻摄影怎么不是一种“表达”呢?
问:你怎样用镜头对这个世界“说话”?
答:有两个层面:一个是新闻摄影层面,一个是艺术摄影层面。
问:先说说新闻摄影中的“表达”。
答:我觉得,新闻摄影从来就不是对生活盲目地、机械地记录和表现。我们取景的时候,看似在用眼睛,其实在用心灵;按快门这个动作,看似是指头在完成,其实是心灵在捕捉。布勒松所说的“决定性瞬间”,其实就是“有意味的瞬间”。我们通过对这个瞬间的捕捉与定格,来表达对某个人物、某个事件、某个问题、某种现象的看法与判断。墨西哥摄影家佩德罗·梅耶尔说:“真实并非是一些冷漠的文件或者一部机器的直接记录,而是个人忠实于对世界的反应和与之相伴的感受和阐释。”他所说的“反应”、“感受”,其实就是思想与情感;他所说的“阐释”,其实就是“表达”。有了思想和情感,就要“表达”;而我们“表达”的,肯定是思想和情感。
问:你觉得,仅仅用影像就能实现你所说的“表达”吗?
答:搞摄影的人,总是喜欢说“一图胜千言”。这样说,既是正确的,又是片面的。从“表达”的意义上来说,影像通常只是一种记录和印证手段,它更多涉及的是表象,还不能完全地、真实地反映事实本身。人物和事件的许多相关因素,单用影像是无法去记录和再现的,譬如,人的情感、言语、相关的背景等。因此,要完成对事实的记录,绝对离不开文字。任何照片都是多义的、甚至是歧义丛生的,它需要解释;不经过解释的照片,通常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们不能轻视文字在阐释图片意义中的作用。
问:河南新闻界不少人都知道,你不仅仅搞了“诗配图”,而且还身体力行,搞了个有影响的“走青藏路,访河南人”活动。你怎么想到搞这样一个策划?通过这个活动,你想“表达”什么?
答:搞这个策划,首先是当时有新闻由头。
2005年春,青藏铁路建设正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我从一些渠道得知,在青藏铁路的建设者中有许多河南人,连总工程师都是河南人。由此我又想到当年到青藏高原“支边”、建青藏公路的河南人。这些河南人,为了大西北和青藏高原的建设,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献子孙,许多人甚至过早地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应该借青藏铁路进入最后的攻坚阶段这个由头,来宣传他们、纪念他们!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动机,就是宣传河南形象。曾几何时,全国上下关于河南人的笑话、段子很多,大都是贬损河南人的。为此,有人还出了书,叫做《河南人惹谁了?》,为河南人打抱不平。河南省委书记徐光春到河南工作以后,极为重视河南形象问题,提出要通过新闻宣传等手段,大力从正面树立河南形象,为中原崛起提供优良的舆论环境。作为一个河南人,尤其是作为一个省级党报的记者,我感到自己有责任挖掘河南人聪明智慧、勤劳善良的精神内核,并通过具有说服力的方式展示出来,让更多的人真正地了解河南人。西北和青藏高原的生存条件异常艰苦,采访在那里工作与生活的河南人,更能突显河南人的精神本质。
我们搞这个策划,一开始只是为了宣传河南人、宣传河南形象,后来随着采访报道的深入,我们超越了这个层次,而更多地关注“人”、“人的生存”、“人性”等更深层次的问题。
问:你们写的稿子、拍的照片,很美、很动人,让人感到河南人的生存能力很强,能吃苦,很聪明。他们的故事会让我们情不自禁地思考怎样生活、怎样做人这些问题。
答:说得好!用“生存能力很强”这几个字来概括西北和青藏高原上的河南人,很准。
那一路上,越往前走,越是荒凉,最后几乎连树都看不到了,净是光秃秃的山和戈壁;偶尔看到一棵树,就会眼前一亮,肃然起敬。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凡是有人的地方,必有河南人!当地人称河南人为“河南担”。这个说法既有贬义,又是对这些河南人当年生存状况的描述:他们是挑着担子漂流到那里去的。他们像野草一样在那里扎下了根,活下来了;而且与当地人比,活得还不错。为什么?因为,他们能吃苦,有智慧,别人不愿干的、干不了的,他们愿意干、干得了,所以就像红柳一样在西北和青藏高原上生存下来了。
那些日子,我们天天与那个特殊的“河南人”群体接触,他们的讲述总是能激起我的思考:关于生存、关于人生、关于道德、关于奉献、关于地域与文化等。到后来,我的思考就超越了地域与民族,更多地关注起“人”、“人性”等问题。也许,到了这个层次上,我们的新闻作品就不仅仅是新闻,不是宣传,而是一种“表达”了。
问:是的,到了这个层次上,就是“表达”了。那么,你是怎样通过艺术摄影实现“表达”的?
答:这么说吧,就是用我称之为“光影绘画”的方法,通过艺术摄影的手段,表达我对宇宙、对存在的猜想。我从2008年开始搞的那个《宇宙臆像》系列——后来,我又将它命名为《道像系列》——就是这样的。
问:愿闻其详。
答:从2008年3月9日那天开始,我利用我偶然发现的一种手段,从空无一物的天空,“无中生有”地拍摄到了许多有意味的影像,有神奇的风景、奇形怪状的人物和精灵、千奇百怪的眼睛、宇宙大爆炸、花鸟虫鱼等,许多影像甚至无法命名。这个系列,在2008年10月获得了当代国际摄影双年展“最佳摄影奖”(艺术类)。我还向国家知识产权局申报了专利。
获奖之后,许多人问我:“你拍的这些东西真的很美、很神奇,但它们究竟是什么?”刚开始,我也说不清楚。后来,我读《道德经》,从“道可道,非常道”,从老子对“道”的一系列阐释中,我突然明白了:原来,我拍摄的这些东西,是只可感知而不可言说的,它让人联想到宇宙生成的原理、状态,想到天地之大美,想到人在宇宙万物中占据的伟大地位等。这一切,正好与《道德经》中说的那个“道”相吻合。我觉得,这些影像能表达我对于宇宙、对于世界、对于一切存在的看法。
问:你突破了摄影纪实的功能,实现了用光线绘画。这就是表达,一种深层次的表达。
答:有人把我拍摄的东西称为“绘画摄影”,又有人称它为“摄影绘画”。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属于我的表达方式。
问:新闻摄影与艺术摄影二者相距甚远,你是怎样集这两种手段于一身,去追求一个高境界的呢?
答:从“表达”的意义上说,新闻摄影、艺术摄影其实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其他艺术门类也是如此。只要我们对这个世界有话说,用什么手段说,都行。摄影、绘画、音乐、舞蹈、戏剧、曲艺、写作,甚至是魔术,甚至是一声吆喝,都是表达。表达的手段千差万别,你选取最顺手的就行。万变不离其宗——表达,一切都是表达!
(作者为河南日报报业集团副总编辑)
编校:郑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