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事件

林中鸟

我不推卸责任，我是与林菲拥抱了，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面前。难道就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坏小子?

我在哥儿们当中很酷，在妈妈眼里很调皮，但我对班里的女生一直很敬重，这都是因为妈妈平日的教诲。妈妈常说，欺负女同学的男孩子长大了一定成不了男子汉。此言有理。所以我对女生都很客气，也乐意帮助她们。这不，班里新转来一位名叫林菲的女生，清秀、娇小，穿得很朴素，不怎么爱讲话，眼里总有一丝忧郁。林菲很喜欢读书，在其他男生女生疯狂打闹的时候，她总是在一边安安静静地读书，读一本又一本厚厚的名著。现在谁还读名著?她偏偏就有那么大的热情和耐心。因为她的忧郁，使我想接近她；因为她不俗的气质，让我敬重她。

机会终于来了，学校组织读书知识竞赛，好几道题我闻所未闻。我壮着胆子，以尽量优雅但又掩饰不住的拘谨向林菲请教。她很大方，也很热情，全然没有平日的忧郁，她书读得很精深，什么尼采、川端康成、泰戈尔，什么《百年孤独》《尤里西斯》等等，根本不像一个初中生。林菲的语调平静、柔和，且有几分高贵，让我不由得心生几分敬畏。

我心里很喜欢她，从第一次向她求教之后，这个念头就强烈地在我心中扎根，但仅仅是喜欢。那感觉就像是一首清新、秀丽的小诗，咀嚼着有味道，回想起来让人会心地微笑，并不是电视剧里演的恋爱情节中头脑发昏地冲动，坐卧不安地相思，失魂落魄地依恋。

林菲学习很努力，成绩在年级数一数二，这是我遥不可及的。可她的家境不好，妈妈有糖尿病，整日病恹恹的，四十来岁已苍老得像五十岁的样子。她爸爸是下岗工人，东借西凑买了辆三轮车，帮人送货什么的，每月顶多挣八九百块钱，既要维持家用，又要供林菲上学，还得给林菲母亲买药。

有一天，林菲一整天都没到校，我心里很着急，傍晚放学后我左问右问才打听到她的家庭住址。

原来，她妈妈的糖尿病加重，血管病变导致一个脚趾溃烂，一直难以愈合，发展成坏疽，不得不切除。可是光住院费就要一万元，这笔钱对于林菲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此时的林菲，显得有些尴尬，我能猜到，其实她是怕我知道她的家境后，自己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

他们全家都在为那没有着落的一万块钱发愁，昏暗的灯光下，林菲的父母除了轻声地叹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把林菲喊到门口，告诉她：“你别着急，这钱不算问题，我请我爸公司帮助一下。”

林菲投来疑惑而忧郁的目光，顿时，我的心里升腾起一种怜爱之情，我真想轻轻地拥住她，就像拥住我的小表妹一样。但我没敢那么做，她那么善良，我怕吓着她。我没再站在那儿被这种怜爱之情所折磨，而是笨拙地跟她挥了挥手，让她别难过，就急匆匆找了个电话亭，跟我爸取得了联系，然后做起了他的工作。

“你是咱们省的成功人士吧?”

“怎么了你?”

“人的成功首先是美德的成功，对吧?”

“你想说什么?哪儿发洪水了?大冬天也发不了洪水呀。”爸爸成了丈二和尚。

“哪儿也没发洪水，我们班有一个将来可以考上清华、北大的女生的爸爸下岗了，她妈妈的糖尿病很严重，要住院做手术，需要一万块钱，这一万块对您(我头一次称老爸为‘您)就是一顿饭钱，可对于这个未来的大学生的妈妈来说，就是一条命。爸爸您不觉得这是一次证明您慈善的机会?”我自己都十分惊奇，竟以半戏谑半鞭策的口气将了身为老板的老爸一军。

“这件事对你这么重要吗?”爸爸不愧是商人，干什么都首先要考虑利益。

“人命关天呀，您不觉得这对您也很重要?”我都快成为使用外交辞令的谈判高手了。

“一万元也不是个小数目……”爸爸的口气显然是犹豫的。

“您要借，就算是借给我吧。”我有些不高兴。

爸爸平日只顾做生意，很少回家吃饭，见他一面都很难，就别提一家人坐在一起聊聊天了。在我的印象中，一年当中我跟他说不上几句话，我们之间其实有些陌生和冷淡。要不是为了林菲妈妈的病，我根本不可能主动去求他。爸爸也为我这么热情的举动大为惊诧，让我先到他办公室面谈。我赶紧乖乖地打了辆的士。

“为了一个女孩的妈妈，你跟老爸一开口就是一万?”一见面，爸爸就开始审问我。

“对，就是为了我们班的一个女孩。”我知道爸爸的心里一准又把我想复杂了。

“她和你……”爸爸欲言又止。

“纯粹的同学关系，丝毫没有你担心的什么不好的关系。”我心中有些不快。

“你这么帮助人家，人家肯接受吗?”爸爸又迂回地向我进攻。

“我没想那么多，也不想那么多，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救她妈妈的命。”我的嗓门显然提高了许多，心里对爸爸有些烦，怎么他老人家动不动就要把人想像得那么功利。

“你可考虑好了，我丢了一万块钱是小事，你别给我惹麻烦，我也算做了件好事。”爸爸的目光没有落在我的脸上，而是落在了窗外。

“谢谢老爸！”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对爸爸这么亲热。

但我丝毫没有想让林菲感谢我什么，更没想着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能没有烦恼地上学，我能看到她平静地微笑，能与她愉快地讨论一些问题，就是很大的快乐。

林菲母亲的手术很快就做了，手术很顺利。我终于体会到帮助别人所获得的快乐是那么美妙。但林菲却一再对我说：“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将来我挣到钱一定还你!”说着就大滴大滴地落下了泪水。“你真好，你爸也是个好人，你们救了我妈的命，帮助了我们全家!”林菲不知怎么变得比平时多了好多话。她的手不停地拽着衣襟，低着头，默默垂泪，样子真是叫人怜爱。我实在觉得自己没做什么，那一万块钱对爸爸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何况他还为此得了个好名声，他也划算。

“这没什么，没什么。”我走近林菲一步，林菲依然站在那儿。这个“那儿”其实就是我们学校教学楼的一楼大厅，而眼下正是课间。我只是想安慰一下林菲，情不自禁地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随口说道：“你在学习上帮过我不少，现在我能帮你这一点点，真的很高兴!”没想到林菲向前挪了一步，竟给了我一个拥抱：“谢谢你，你真好，你真好!”她低声喃喃道。

我心里好甜蜜，但突然又有些慌乱，往后退了一步。可就这几秒钟的拥抱，竟成了爆炸性新闻，顿时在校园里传开了。“好大的胆子！”“好轻佻的举动！”“这哪像学生，谈恋爱都公开成了这个样子了!”“影响太坏了，咱们的校风可是一贯优良!”没几天，老师和同学的议论扑面而来。

开始，我羞得抬不起头来，好像偷了人家什么东西似的，或是调戏女生被喊“非礼”叫人抓住一样。“你一定要好好挖挖思想根源，一个16岁的孩子思想为什么这么复杂？这还了得?”班主任铁青着脸让我写检查。

“首先我承认我是和林菲拥抱了，但我绝对没有跟林菲谈恋爱。她是个好女孩，请老师不要批评她。”我感到委屈。

“还要狡辩。”班主任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不，我要为我和林菲辩护。”这时，我决定不让步。

“我对林菲的帮助，谈不上什么英雄壮举，但至少是美好的。就说我和林菲的那几秒钟的拥抱，也根本没你们想像的那么复杂，完全是情不自禁。林菲心中不知道怎么感谢我，我对她的怜爱之情也不知如何表达。这两种感情撞在一起，就以出格的方式表达了一种没有出格的情感。就这么简单！

“何况，我的头脑中并没有想与谁谈恋爱的念头。我喜欢林菲，同情她，但我并没有为了想让她成为我的恋人而去帮助她。我知道我现在并不懂什么叫爱情，但我愿意试着去学习爱，学习如何去爱别人。

“给了别人爱和关怀，我很开心。这是我从这次‘拥抱事件中无意间得到的最大收获。”

说完，我的心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在老师和同学面前，男女生拥抱是不太雅观，也难怪老师会用异样的眼光和想法看待我们。以后我肯定不会去随便拥抱哪个女生了，但我肯定还会再去帮助别人。

（编辑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