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与守望
2009-06-28孙玉荣
[摘 要]本文着重探讨了西方女权主义对20 世纪90年代的陈染、林白、徐小斌等女作家创作的实际影响。在这几位女作家的的文本中,女性都是空灵秀美超凡脱俗的,而男性却萎缩卑劣,甚至缺席。她们拒绝平庸洁身自爱,守望家园追寻崇高,曲高和寡却不肯向现实低头,孤独是她们永恒的主题。这是一种对长期以来的男权世界的矫枉过正的反抗。但是女性自我封闭只会带来精神的荒芜,最终使得女性自己“无处为家”。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关键词]女性主义 困惑 绝境
作者简介:孙玉荣(1973年-),女,山东聊城人,文学硕士,聊城职业技术学院教师。
西方女权主义者认为男人是压迫女人的人,男人是女人的敌人,女人要获得解放,获得真正的权利,就必须和自己的同胞也就是所有的女人紧密团结起来,创造一种女性之间的新型关系即姐妹情谊,也就是说拒绝男人走向同性,这样才是最安全的选择,才能为被压迫了千百年的女性创造一个新的颠覆男权中心的精神之邦。以陈染、林白、徐晓斌等人为代表的中国女作家深受这一观念的影响,在她们的文本之中,女性是作为两性关系中的主体出现的,昔日的男子汉已经变得懦弱、卑劣、丑陋,甚至被放逐于女性视域之外。她们解构理想型男性,试图以男性形象的“缺席”颠覆男权神话。她们笔下的女性都是空灵秀美、完美脱俗的,有一种不同凡俗的由内而外的美,并且完美的只是女性,她们本能地拒绝庸俗,固守着自己的一片天地。
陈染《无处告别》中的黛二在爱情上苦苦寻觅,只是想找一个人“让她可以把身体和生命交付与他”,黛二跟几个男人有过身体上的接触,可是都没有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莫非喜欢她,信赖她,关心她,并且有着作为一个人的真诚的本质,可是黛二觉得自己“对墨非所怀有的感情,从来不是爱情”,黛二觉得“爱情这东西不是理智可以完全决定的。他善良、成熟、亲切,你可以信赖他;他才华横溢、智慧丰富,你可以欣赏他;他腰缠万贯、挥金如土,你可以羡慕他;他官运亨通、权势无比,你以恭维他。但这都不是使黛二产生把身体和生命交付于他的东西,更不是委身于男人的理由。”[1]美国人约翰·琼斯,对黛二有情有义,盼望娶她为妻,在美国他们同居了,可是她觉得“她与琼斯之间除了性爱之外没有什么共同的情感体验,他们除了作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凭本能营造起来的世界外,没有其他共同的世界,黛二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性器具在与约翰·琼斯交合,而她内心的东西却从不曾被唤醒。” [2]爱情的极度缺乏以及在生活中受到的种种伤害令黛二的内心世界失去了平衡,她渴望着有人可以来解救她,这时候气功师出现了“看上去不到五十岁,体态中散发着一种底蕴十足的温情与魅力,他那镇定自若的神情给人一种宗教般超然的悟性。”智慧,风度,有力,镇定自若,亲切,眼睛“散发着一种征服者般无可抵御的温情”“老天爷,就是他”这个带有父亲色彩的人立刻打动了黛二的心,她以为她寻找的人终于出现了,那个人“几乎把她的精神和肉体全部调动起来,她甚至觉得几年来苦苦寻索的东西终于魔幻般出现了。她几乎把这种获得视为一种信仰的获得” [3]然而气功师只是把她作为实验品,她的追求再一次幻灭了。黛二在现实世界中固执地追求那种精神性的东西,因而受到巨大的伤害,她的灵魂无所栖息也无处告别,成为一个精神的流浪儿。
理想男性的失落是许多女作家们的困惑, 在陈染的《私人生活》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徐小斌的《双鱼星座》中出现的男性要么是一个对女性造成巨大伤害的卑鄙自私的男人,要么是一个外表漂亮内心苍白的公子哥,要么是一个不曾在文本中露面的一个幻影,男性被从中心放逐到边缘,而女性的主体意识被不知不觉的强化了,这也曲折表达了女性追求完美男性梦想的失落和绝望。
陈染的《私人生活》中的父亲是一个傲慢而不得志的官员,在家庭中专制而霸道,拗拗发誓“我长大了一定不嫁给父亲那样的男人,他让我和妈妈没有依靠”,而拗拗小学班主任T先生,更是卑鄙无耻,以父亲般的年龄对一个孩子百般刁难,给幼小的拗拗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并且给她成长中的身体致命一击。俊逸的尹楠,可以说是拗拗真心喜欢的人,但是即使尹楠最后没有离开,拗拗也不会从他那里得到真正的爱情,因为“我热爱父亲般地拥有足够思想和能力覆盖我的男人”“我就是想要一个我爱恋的父亲!”而尹楠在拗拗的眼中不过是个孩子,无论是拗拗的父亲还是让拗拗感到受伤的T先生和拗拗曾爱过的尹楠,作者都没有给他们以更多笔墨与正面描述, 而是将其置于负面与他者的位置。在文本中,完美的都是像禾寡妇一样灵动秀美的女人,男性不再具有崇高的色彩,其灵魂和面貌都已模糊不清。
徐晓斌《双鱼星座》中的丈夫先天不足外强中干,情人懦弱自私,老板阴险无比,卜零迷失在精神和爱欲之间,为了摆脱精神的焦虑和情感的挫折,卜零在层层挤压下逃离于梦中,用臆想的方式把他们统统杀死,然后走向佤寨那个神秘的地方。林白走得更远,她否定男性的美:“男性的美是什么?我至今还没发现,在我看来,男性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美的。”《子弹穿过苹果》中,蓼神秘聪慧像个精灵,“父亲”却是一个卑琐渺小的凡夫俗子,“一辈子也没搞出什么名堂”。《同心爱者不能分手》中的男教师胆小懦弱不解风情,《致命的飞翔》展示的男女关系紧张而绝望,《一个人的战争》中,男性社会对女性的打击和伤害最终使多米逃离了异性之恋而转向了自恋。 她们如此专注于自我世界的营构与欣赏,她们的世界无人能理解,陈染《与假想心爱者不能分手》中的那个男教师根本无法听懂“穿月白色绸衣”的女人的话,《凡墙都是门》中“母亲”找老伴的条件是能听懂她的话,“女儿”却说:“算了吧, 这世界谁能听懂谁的话呢?”《另一支耳朵敲击声》中,那个被命名为“大树枝”的男人对黛二来说仅仅是性伴侣,根本无法在精神上与黛二沟通,下床之后,他便被黛二遗忘并永远放逐于视野之外。黛二由此声称:“没有一个男人肯于且有能力把我拉走”。
这种对男性的放逐是她们过于专注于自我世界的结果。在她们的世界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男人根本无法进入,没有对话便没有精神上的沟通。放逐了男性也孤独了自己。但是这种孤独又不同于八十年代初女性小说中的那种对男性失望,寻觅而不得的孤独,这种孤独是一种源于自我内心世界,又不知道何处是彼岸的迷茫。如果说在张洁铁凝们对男性的讨伐中我们还依稀看到希望的话,那么在陈染林白的文本中剩下的只有绝望了。这种绝望与男性的缺席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一种对男性的拒绝,而是受到男性伤害以后的一种心理转向。她们在成长过程中经历了对男性的期待----受伤----失望-----主动告别的心理转换,她们始终渴望能有一个伴侣能够超越肉体而更多从精神层面肯定自己的价值和独特性,从而确立一个完整的人的圆满的情感构成。“超越肉体(不排除肉体)我一生都在追求这种高贵而致命的爱”。这种脱离了世俗纯粹精神的爱恋在现实社会中却屡屡碰壁,最后这群优秀的女性只能退缩到自己的一片天地中。于是同性之谊成为反抗男权压迫的又一个新的精神领域。姐妹情谊、自恋便成为她逃避、削弱、缓解心灵孤独的最好寄托。
《破开》中的黛二与殒楠,《一个人的战争》中的多米和南丹,《回廊之椅》中的朱凉和七叶,《瓶中之水》中的意萍和二帕,《羽蛇》中的金乌和羽,《私人生活》中倪拗拗与禾寡妇,都曾经拥有“深刻的欣赏、爱慕、尊重”。《另一只耳朵的敲击声》中,黛二非常迷恋伊堕人的美:“黛二看到她美得触目惊心,石头也会发出惊叫。”尽管如此,“我”与伊堕人的关系仍是微妙、 脆弱的,很快便被迫终结了。《瓶中之水》中的意萍和二帕一度情投意合最后还是不能相互理解。《无处告别》中黛二与缪一、麦三之间的欣赏和爱恋也被生存的处境瓦解得分崩离析。同性之谊宛如一块一碰即碎的玻璃,一个虚无缥缈而又迷障重重的梦。在其违背传统道德的世俗观念的生活中,一旦有男人插足,她们的情谊便立即瓦解了。于是在亲历了爱情、婚姻、友情、事业多重绝望之后,这群纯洁孤傲的女性只有逃离。她们走向了自我的自由, 走向远离人群的“一间自己屋子”同时也走向了自我的封闭。镜中的自我成为心灵最后的避难所。这群美丽的女人,孤傲敏感卓尔不群,独立高处曲高和寡;只好顾自水边,自歌自舞,临水照花,顾影自怜,在镜像中反复体味自己感受,自己迷恋自己,在这过程中自我认知自我满足。她们爱恋的是一个镜像化的自我,同时也仅仅期待镜像化自我的爱恋。
这种纯粹的女性世界正如纯粹的男性世界一样,是不完整的。这种故意的排斥,绝对的置之不理并非属于自然人性的态度,女性自我封闭只会带来精神的荒芜,最终使得女性自己“无处为家”。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女性的这种自恋与自闭是女性对自己缺乏自信的一种过度补偿,在男权社会中,女性整体处于一种弱势地位,女作家们试图通过这种矫枉过正的努力来实现两性平衡,但是这种补偿不仅不利于两性的和谐,反而削弱了女性内在的力量。一味的逃离、迷茫,听凭自己欲望的放逐,不去与异性进行沟通与交流,只能使两性关系陷入僵局,使自己陷入越来越孤独的境地。其中的尴尬正如丁帆教授所言“当女人不再需要男人的时候,当女人决定退出这个鲜活的情感世界的时候, 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暗淡无色, 成为一个悲惨世界……当这个世界不再需要男人的时候, 这个世界离它毁灭的距离也就愈来愈近了,谁最愿意看到这悲剧的一幕呢!”
注释
① 陈染 嘴唇里的阳光·无处告别 [M]武汉 长江文艺出版社,第85页
② 陈染 嘴唇里的阳光·无处告别 [M] 武汉 长江文艺出版社,第98-99页
③ 陈染 嘴唇里的阳光·无处告别 [M] 武汉 长江文艺出版社,第124-125页
参考文献
[1]西蒙·德·波伏娃:[法]第二性 ,[M]北京 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2]陈染 嘴唇里的阳光·无处告别,[M] 武汉 长江文艺出版社
[3]林白 子弹穿过苹果·瓶中之水 [M] 石家庄 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