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波的上海坚守

黄小宁

滑稽戏演员周立波，是如今上海滩的大红人。他的海派清口演出场场爆满、一票难求：他演出中的搞笑噱头——“耐伊做忒”、“连档模子”等——已成了沪上最IN的流行语;上海乃至全国媒体争先恐后地报道他;他《笑侃三十年》的演出DVD被每一位在上海街头巷尾售卖盗版碟的小贩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海文广集团甚至开了“周立波研讨会”，专门讨论他的“艺术特色”。

出于一种“轧闹猛”（沪语，意为凑热闹）的心态，笔者也买票走进了周立波的海派演出剧场，观看了他最新的演出《笑侃大上海》。在此之前，笔者已经通过碟片和网上视频，对周立波的笑料有了大体的了解，饶是如此，笔者依然在两个小时的剧场时间里大笑不止，散场时感到面颊肌肉的隐痛。不得不承认，周立波确实有他惊动人的地方。他拥有滑稽戏这门上海地方曲艺所要求的吹拉弹唱十八般武艺，又一扫一般滑稽戏演员身上常见的油滑和“搓气”。他对于搞笑与恶俗之间的分寸把握得极好，模仿功夫惟妙惟肖，更难得的是，他的许多笑料，让人在笑过之后还有思索的余味，比如，“老百姓不关心‘三个代表，只关心‘三个表——水表、电表、煤气表”。

然而，演出中也有一些让笔者如鲠在喉的地方，那是一种毫无掩饰的上海地域优越感。在《笑侃三十年》的演出中，周立波已经涉及了一些这方面的内容，比如说自己和郭德纲不能同台演出，因为“吃大蒜头的和喝咖啡的怎么能呆在一起呢？”而在新一轮的《笑侃大上海》中，周立波在这方面变本加厉。演出一开始，他便拿小沈阳和赵本山开涮，接着声明自己绝不上春晚，“要不然他们让我挂六十几个大蒜头在身上怎么办？”他还进一步强调并深化了大蒜头和咖啡的区别：“你发现没有？大蒜头吃着是香的，但别人闻着是臭的;咖啡正好相反，把苦涩留给自己，带给人间的是一片芳香。”

这种上海与“外地”的对立，与其说是周立波的无心之过，不如说是有意为之。有记者问他，为什么要在演出中频繁地讽刺所谓的“北方人”。周立波的回答是，允许北方人在中央级的媒体上挖苦丑化上海人，就不允许一个演员在上海本地的舞台上抚慰一下上海的观众么？自己和赵本山不一样，“赵本山的小品历来都是在贬低东北人，而我绝不会贬低自己生活的城市”。

不仅如此，正当人们认为周立波会成为继郭德纲、小沈阳之后，又一位草根出身、风靡全国的笑星时，周立波却喊出“坚守”的口号，声称自己绝对不会离开上海的舞台半步。他特别强调说，自己并不是“怕”到外地表演，事实上，“上海的滑稽戏要比北方曲艺——什么二人转啊，相声啊——高明得多，我绝对有信心把任何地方的外地人都逗乐”;之所以选择坚守上海，是因为他和上海的观众有共鸣，只有这里的人，才能真正地欣赏他海派清口的精妙之处。

真正欣赏什么呢？欣赏他对于“大蒜头”和“咖啡”的比喻？欣赏他对于郭德纲、小沈阳的揶揄？欣赏他对种种外地方言的绝妙模仿？还是欣赏他对上海那些已经老掉牙的赞美——“所有的外地人，住上数三代，哪个没有吃过上海的大白兔奶糖？哪个没穿过上海的的确良衬衫？”……究竟是哪些上海人才会欣赏这些笑料？应该不会是那些“新上海人”，也未必是所有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因为笔者本人就是其中一位。笔者搜索了一圈，发现对周立波捧得最厉害的，是一个叫“宽带山”的上海人虚拟社区。这个社区的网民有其鲜明的特征，他们统一称外地人为“硬盘”，认为上海被外来人口“污染了”，津津乐道地讨论一个上海姑娘如何在地铁上打了一个外地姑娘几十个耳光，研究上海独立建国的可能性，就是这群人，把周立波奉为他们的“精神偶像”。

也许更重要的是，周立波口口声声“海派”，但并没有真正地阐释出海派文化的内涵。他为上海文化被指摘的东西作了有力的辩解，也为上海人的地域优越感寻找着一切具体的细节注脚，这是他成功的地方。但另一方面，他并没有说出海派文化究竟是什么，只是将上海与“外地”作一个简单的对立，甚至武断地声称海派文化的特征就是“用来被别人欣赏和嫉妒的文化”。从这点上来说，周立波远远比不上他本人看不上眼的赵本山和周星驰。赵本山的表演艺术源于他深厚的东北农村生活根基，将中国农民的朴实、机智、小狡猾、大善良演绎得惟妙惟肖;周星驰观察到大都市小人物身上的甜酸苦辣，并天才地将之提炼为无厘头文化。周立波和他们一样来自民间，了解民间，但他没有从自己的文化起点出发、不断实验提升，反而深扎不起。这很遗憾，因为喜剧艺术需要的是思索和撕裂，而不是自恋和愚忠。而如果大部分上海人果真还怀抱着周立波所迎合的那种敝帚自珍、沾沾自喜的心理，海派文化就很难实现它自我标榜的“海纳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