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架设的桥

［日本］水上勉

孩提时，母亲常领我去峡谷深处，让我坐在一领蓑衣那么大的一块小小的田塍上，自己浸在齐膝的水里插起秧来。这峡谷，背着阴，每天的日照不过三小时光景。在村里，这也是块十分贫瘠的谷地。我家就在这样的山谷口。谷里也有旱地，母亲在那儿种上甘薯、萝卜之类。上那里去。中间有条很深的小溪。上面架着桥。可是每当发起大水。桥就常被冲毁，母亲就常去修桥。因为这是母亲独自干活的峡谷，没法儿去托赖众乡邻。到修桥那天：擅长修建寺庙和神社的木匠大伯。就必定从山里砍来两根圆木，横在狭窄的小溪上，上面排好栗木板。堆上土。然后叫我们兄弟踩结实，就成了坚固的红土桥了。

约莫过了一年，土桥旧了些，桥边杂草丛生，杂草下，露出一排排像在神社屋檐椽子上见到的那种白色缺口。而且，桥再变旧，栗木就会腐烂，一看，桥的背面竟长满了蘑菇。母亲采了来。给我们做成饭盒里的菜肴。这座通向有关自己一家生计的谷田去的小桥，母亲在她的一生中不知修过多少回，但不论哪回架的，这座桥总是在圆木上堆着土，长起蘑菇来。

我在9岁时与母亲作别，在京都的寺院当了个小沙弥。可是一想起故乡，母亲架设的桥就会在心中浮现。那座桥，至今依然历历在目。在我外出的旅途中，每当火车通过这类山谷时，也定然会浮现。在日本这样的国土上，不知怎的，独多这样一类的深谷和山冈。无论是在青森、四国或九州，都曾见到我故乡那样的峡谷。而在那些山谷间，朝着深处去，也必然有小桥架设着。

为了微薄的收成，母亲尽心尽力架起了这座桥，由此取得我们一家的口粮，可以说，这是性命攸关的一座桥。因此，那桥，不论修得如何简陋，可仍是美好的啊!

如今，我无须特意去鉴赏村上华岳或富冈铁斋的名作，单看到乡村画师所绘的山水画，上面画有露出圆木缺口杂草丛生的桥，便不由得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