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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化视阈下的“中国特色”话语研究

2009-06-23

关键词:中国特色中国化话语

王 震 吴 永

摘要:“中国特色”话语是近代中西文化对立、冲突、融汇的产物,它深刻反映了近代以来中国由前现代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过程中的思想文化困惑,以及中国人民为改变西方“他者”形象而积极探求国家昌盛和民族振兴的艰难而又复杂的心路历程。在经历鸦片战争、洋务运动和资产阶级维新运动之后,“中国特色”话语逐渐由思想文化领域转向政治视阈。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中成为当代中国最具核心价值的政治哲学话语。

关键词:“中国特色”;话语;文化;中国化

中图分类号:B26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2731(2009)03-0043-04

当前,由于社会各界对“中国特色”话语内涵的理解和价值取向的差异,对其纷争不断,褒贬不一,加之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屡屡遭遇到来自传统与现代的双重挑战,致使其应有的历史文化功能得不到正视,其现实价值也往往被学界所忽视。鉴此,本文试对“中国特色”话语的提出及其发展历程作一简要的历史考察和分析。

在漫长的中国古代社会,由于中西交流的有限,以及中国传统文化本身所具有的向内磁化(在中国文化圈内对外来异质文化的吸纳)和非扩张性特征造就了中国文化的超稳定性。在绝大多数中国人眼里,彼时中国的就是世界的,因而对持“夷夏之辩”观念的中国人来说,一切外族的文化在对照中国文化后无非就是夷狄蛮邦的“特色文化”。传统夷夏之辩的根本原则就是:坚持以中国文化为本位,保持中国文化的独特的自性,反对用异质的文化来改变中国文化。所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尽管夷夏之辩说具有强烈的文化民族主义色彩,但从历史实践来看,其终极价值目标却是以仁义道德和礼仪文教整合天下秩序。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中国传统文化正是在对外族文化的吸纳和消弭中铸就了本土文化的统摄性,彰显了其卓著的普世价值。甚至到18世纪中后叶,伏尔泰(Voltaire)在向西方宣传中国时仍然以钦佩的话语称颂:“东方是一切艺术的摇篮,东方给了西方以一切。”可以想见,在缺乏高强文明交流与抗衡的古代社会,中国文化毋须刻意标榜“中国特色”。

但是,鸦片战争打破了东亚乃至整个亚洲格局的秩序,中国不仅在政治、经济上被迫屈从于西方,而且在文化上也逐渐失去话语权,沦为西方话语霸权ZT的“他者”。西方对中国叙事话语转变的一个明显标志就是把中国塑造为一个与西方对立并低于自身的文化影像,并以此来确定自身为中心的价值与权力秩序。根据赛义德(Edward W.Said)关于“他者”的文化学理解,被纳入西方“他者”行列的中国文化,其时已被解构得残破不全,毫无文明进步可言。如果说此前西方关于中国的话语使用还是正面的话,那么此后西方关于中国形象的描述无不充满了停滞、衰败、专制、甚至荒诞之类的贬斥和嘲讽,以至于黑格尔认为:“中国很早就已经进展到了它今日的情状;但是因为它客观的存在和主观的运动之间仍然缺少对峙,所以无从发生任何变化,一种终古如此的固定的东西代替了一种真正的历史的东西。”这与马克思评价中国是“小心保存在密闭棺木里的木乃伊”几乎如出一辙。以此来看,鸦片战争与其说是一次商业战争,毋宁说是一次真正的文化战争。而后者比前者更可怕,因为商业利益可以失而复得,但文化一旦破产,很有可能导致民族心理的整体崩溃或瓦解。因此,捍卫本族文化尊严,重塑中华民族的自信与自尊,成为鸦片战争后中国士大夫阶层的迫切愿望。也正是在此背景下,“中国特色”话语开始逐渐进入人们的视界。

最先触及“中国特色”话语的是洋务派。空前的民族危机迫使部分先觉的知识分子开始对“夷夏之辩”进行检讨,主张在技艺层面上“师夷”。但是,“师夷”观的终极目的仍然在于拒斥和抵制西方的一切现代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以维护中国传统文化和社会发展模式的完整性。从林则徐、魏源到整个洋务派,无论自觉与否,都无法避开中学与西学的相互关系这个问题,而且随着文化交流规模的扩大和层次的加深,中学西学的关系问题,就愈加成了凡是提倡西学的人不得不正面做出必要阐明的立论之前提。因之,洋务派初次在近代中国学术界和思想界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命题——“中体西用”,作为推行洋务的哲学与文化话语。继冯桂芬之后,洋务派在不同的场合,发表了多种表述“中体西用”的言论。但直至张之洞撰行《劝学篇》,“中体西用”始为系统化、理论化。“中体西用”突出强调的是“中学”的主体地位及其重要性,它与“夷夏之辩”有着本质的区别。“夷夏之辩”的标准在于强调整体文明程度的不同,“华夷之辨,其不在地之内外,而系于礼之有无也明矣。苟有礼也,夷可进为华,苟无礼也,华则变为夷”。而“中体西用”则以二分法的形式把整个文化分为中国的和西方的、物质的和精神的,如张之洞所言:“中学为内学,西学为外学;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在这两种截然异质的文化中,中国文化的精神气质要胜于西方,而西方文化的物质技术则优于中国。因此“中体西用”尽管力图显示中国文化在形而上的胜利,保存“中国特色”,但实际上已经否定了传统“夷夏之辩”中华夏文化的主导地位,为西方文化的引进开辟了道路。应该说,这是当时国内最为务实、开明和最具哲学、文化意义的“中国特色”话语表达。

洋务派之后,资产阶级维新派试图从政治发展的视角来运用“中国特色”话语。维新派在继承洋务派思想文化遗产的同时,对“中体西用”进行了批判性的改造,力主中国在政治制度方面稍加变动,提出了“君民共主”这一“中国特色”的政改方案。王韬认为:“君为主,则必尧、舜之君在上,而后可长安久治;民为主,则法制多纷更,心志难专一,究其极,不无流弊。”而采用“君民共主”则会避免此类事端。与此同时,薛福成、郑观应、陈炽、何启等也使用不同的语言,表达过类似的思想认识。很显然,在这些早期维新思想家看来,西方的民主共和制不但不能接受,甚至必须加以抵制,因为这种制度是“权偏于下”,“权不一而志不齐”,甚至使“政柄在贫贱愚民”之手,其结果必然是政治上的混乱和分裂。但是晚清君主专制越来越腐败的客观现实,又迫使他们不得不寻求补救的办法,于是“犹有中国三代之遗意”的君主立宪制便自然而然地引起他们的兴趣,但又不能照搬,原因在于西方的君主立宪制“置君如弈棋”,可以随意摆布,甚至被废黜,如此一来,终必造成权臣武将之间彼此相攻,甚至酿成天下大乱。这显然是“稍违圣人之道”。经过斟酌变通之后提出的“君民共主”制度,在他们看来这样才更加适合中国国情,具有存在的价值。康有为、梁启超等后期改良派人士尽管对西方的民权羡慕不已,但也认为“未有去人君之权,能制其势者也”。这使民权实际上仍处于附着于君权的被动地位,使改良派陷入宣传上激进、行动上软弱的矛盾中。由于中

国法律的基本政治背景是“国家为君主所私有,则君主之意志,即为国家之意志,其立法权专属于君主固宜”,所以“君民共主”也仅仅表现为资产阶级改良派理想的“中国特色”政治话语而已,不可能在现实中得到践行。

辛亥革命时,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派第一次将“中国特色”话语运用到了政治实践中,以期用革命的方式和民主改良的方法一揽子解决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一切问题。为此,孙中山在接受西方资本主义三权分立思想的同时,创立了“五权宪法”,主张把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融合起来,以克服资本主义制度下的贫富不均和两极分化。孙中山说:“五权宪法是兄弟所独创,古今中外各国从来没有讲过的。”他指出:“欧美有欧美的社会,我们有我们的社会,彼此的人情风土各不相同。我们能够照自己的社会情形,迎合世界潮流做去,社会才可以改良,国家才可以进步。”“中国今日要实行民权,改革政治,便不能完全仿效欧美,便要重新想出一个方法”,这办法“就是‘权与‘能要分别的道理。”为此,他借用了古代中国社会政治制度中的考试、监察机构及其职能。在他看来,考试制度“最为公允”,可避免“盲从滥选”和“任用私人”的弊端,有利于人才的发现和擢用;而“独立”的监察制度和机构也是可资借鉴的,对廉政和效率大有裨益。五权分立模式的设计,在主观意图上无疑是要对三权分立政治体制的流弊进行修补和超越,以便真正解决中国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政府权威的流失等实际问题。其实质就是主张走中国特色资本主义道路。但是,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实践的破产随即宣告了这些话语与“中体西用”、“君民共主”同样软弱无力。

经过一系列化西为中改良尝试的失败,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中国特色”话语越来越被那些沐浴欧风美雨的新一代知识分子所唾弃,他们认为惟有全盘西化才是中国惟一的出路。陈独秀就明确指出:“若是决计革新,一切都应该采用西洋的新法子,不必拿什么国粹、什么国情的鬼话来捣乱。”五四时期的西化论者,无论自觉还是不自觉,大都着眼于用西方的“文明”来批判东方的“愚昧”,陷入西方设计的话语漩涡而不自知。他们其实不了解,此时的西方,文化上正经历一个自我反省与批判重建的过程。自维柯(Giovanni Battista Yico)的《新科学》(1725)问世到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的《西方的没落》(1918)刊行,其间经过爱德华·迈耶尔(Ed.Meyer)、李凯尔特(Kickert)、狄尔泰(Dilthey)、弗洛贝尼乌斯(Leo Frobenius)、布洛赫(Beloeh)等一大批历史哲学家的建构,一种从宏大的文化比较形态学角度来探研人类历史发展的新的历史观正在形成。在这种历史观中,所有的民族都是平等的,因而每个民族的文化都是“民族大家庭”的构成之一。而几乎与五四新文化运动同时,斯宾格勒把哥德式的观象方法和尼采(F.W.Nietzsche)的批判精神相结合,通过对西方文化的精神逻辑和时代症状的描述,大胆地预言:西方终将走向没落。因此,当俄国十月革命胜利的消息传到中国的时候,包括陈独秀、陈望道等一大批主张西化的知识分子,开始把目光转向了马克思主义。这预示着无产阶级将登上政治舞台,以马克思主义政治话语来影响和推动中国社会的发展。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广泛传播和中国革命发展的实践需要为“中国特色”话语的觉醒和振起创造了前提,而中国共产党却是成功使用这一话语的典范。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说,马克思主义无疑是本阶级进行革命动员的强有力的理论武器和话语方式,因为它公开宣称是为无产阶级和一切被剥削、被压迫阶级的利益服务的。中国共产党内在使用马克思主义话语上并无异议,但对如何革命却分歧很大。在对革命道路的方式选择上,党内主要有三种意见,即“二次革命论”、“一次革命论”和“新民主主义论”。前两种理论实际上都是在照抄照搬列宁关于社会主义革命的学说,忽视了本国的具体国情,或是研究不足,因而无一例外地在革命的实践中遭遇了失败。

“新民主主义论”在接受马克思主义的同时,始终强调中国国情的特殊性,走的是一条带有“中国特色”的革命道路。这既不是资产阶级领导的旧式民主革命,也不是无产阶级领导的新式社会主义革命,而是无产阶级领导的新式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新民主主义”话语的运用,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涵上,都带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其本质是强调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毛泽东认为:马克思主义必须和中国的具体特点相结合并通过一定的民族形式才能实现。他说:“离开中国特点来谈马克思主义,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马克思主义。”他谆谆告诫全党:“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强调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即是要彰显“中国特色”。在毛泽东看来,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是实现“中国化”的前提;如果离开了这个基点,只是“主观地公式地应用它”,就会误入歧途。马克思主义第一次中国化的结果不仅创立了中国共产党的一大理论成果——毛泽东思想,而且成功地解决了近代中国的革命问题。这也是近代中国使用“中国特色”话语以来。第一次将西方的文化成功地嫁接于中国。

对“中国特色”话语的理论规范和正式运用则是在中国改革开放的背景下实现的。新中国成立后的约30年时间里,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的探索基本以苏联模式为参照,尽管其间也有过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尝试,但对社会主义的理解始终跳不出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的束缚。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对于中国共产党来说,确实成为一大必须要首先解决的问题。

正是缘于对社会主义的实践思考,“中国特色”话语再次在中国历史的舞台上被重视和重新得到运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邓小平不断反复运用“中国特色”话语来强调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的特殊性。与毛泽东一样,邓小平认为:中国搞社会主义建设必须要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他在不同场合多次公开表示:“各国情况不同,政策也应该有区别。”“我们搞的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外国的东西只能借鉴,不能照搬。”在邓小平看来:一方面“只有结合实际的马克思主义,才是我们所需要的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现在虽说我们也在搞社会主义,但事实上不够格。”从邓小平的话中,我们不难理解,社会主义发展模式因应国情而变化,应当是多元的,不应当被固化为惟一的模式。此外,社会主义在理论上应该是比资本主义更加优越的社会形态,而经济文化极端落后的中国社会显然不具备建设社会主义的物质基础。因此,强调“中国特色”无疑有助于人们对中国国情保持清醒的认识,同时也使长期以来被庸俗化的社会主义得以向科学社会主义的理念复归。这样看来,“中国特色”话语不仅仅是中国建设社会主义借鉴西方现代文明的一种手段和策略,更是社会主义发展寻求理论突破的一种有益的大胆的尝试。

自党的十三大至党的十七大,以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为核心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不断得到丰富和完善,“中国特色”话语也随之从理论高度上被加以系统和规范,日益显现出强大的生命力。至此,“中国特色”完成了从最初的文化话语到当代中国最具核心价值的政治哲学话语的转变,并被广泛运用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

责任编辑刘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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