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词与连体词的来源与结构对比

2009-06-22崔红花

现代语文 2009年4期

摘要：汉语的区别词和日语的连体词都具有“专职的体词修饰语”功能，但两者都不是传统词类，而是从形容词中独立分出来的新型词类。它们的成员绝大多数来自其他词类或由短语凝固而成。本文对两者的来源与结构特点进行了对比，单纯词主要考察其来源，并解释其词性转移的原因；合成词主要考察其结构特点，并归纳其结构上的异同。

关键词：区别词连体词来源结构对比

一、引言

汉语区别词和日语连体词的句法功能基本相同，即在句子中专门作体词修饰语。区别词①指的是“男、女、大型、国营”等一类词；连体词指的是“この、あらゆる、小さな”等一类词。“区别词”顾名思义就是区别属性的词类，“冠形词”就是专门作“冠形语”的词类，“连体词”就是专门作“连体修饰语”的词类②。

目前区别词和连体词已在各自的词类系统中获得了一个独立的地位，但它们并不是传统词类，而是随着语法研究的不断深入，从形容词中独立出来的新兴词类。

区别词的研究始于吕叔湘和饶长溶，他们最先提出“属性词”和“非谓形容词”的概念。两位先生注意到“小型、慢性、公共”等一类词与典型的形容词不同，并认为这一类词表示的是事物的属性，因而命名为“属性词”③。后来在《试论非谓形容词》（1981）一文中重新命名为“非谓形容词”。《试论非谓形容词》一文开创了区别词研究的先河。几乎与此同时，朱德熙（《语法讲义》1982）对“非谓形容词”的名称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不能“光凭能作定语这一点就把它归到形容词里头去”，而应该从形容词里独立出来，作一个独立的词类，“要是起名字的话，可以叫区别词”。

连体词是日语中最后被确定下来的一个词类，它的研究始于19世纪末。连体词被确立为一个独立的词类之前也归属于形容词。松下大三郎（1909）④第一次把“连体词”作为一个独立的词类来研究，但最早使用“连体词”这一术语的是三矢重松（1915）。桥本进吉继承并发展了松本大三朗的概念，他的语法体系得到大家的普遍认可。《中等文法》（1943）被文部省采用为“学校文法”之后，“桥本文法”得到更广泛的普及。但属于这一类的词数量有限，而且都是由其他文语词类转成或由词组凝固而成的，因此目前对连体词的范围、界定标准等，各家说法不尽一致。

由此可见，区别词和连体词都是从形容词中独立出来的新兴词类，那么它们的成员都来自哪里呢？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区别词和连体词的来源与结构进行对比，分析解释其词性转移的原因，并归纳两者在来源以及结构上的共性与个性。本文主要以《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以下简称《现汉》）所收录的属性词、《新明解国语辞典》（第5版）（以下简称《新明解》）所收录的连体词为主要研究对象。

《现汉》共收录属性词539条，本文按照自己所拟定的区别词的鉴别标准“～ [的]（名词）∧*（〈主语、宾语、谓语、状语、补语〉）∣很（数词、数量词、没、没有）～∣～（了、着、过）”，对这539条属性词进行了鉴别，确定189条为本文的研究对象⑤。

日语的《新明解》共收录122条连体词，其中2条不符合本论文连体词标准，最后确定120个为本文的连体词对象。

词性转移和词语借用是所有语言中普遍存在的现象，“临时借用→活用→固定→兼类→同形词”是一个连续统，是语言在自然发展中所经历的一种途径，但某一个词一旦进入下一个发展阶段，就不会返回⑥。

区别词和连体词的成员，有些是由名词、动词等其他词类转化而成的，有些由词组凝固而成的，有些是从外语中借用的。本文先把区别词和连体词按词源分为固有词、汉字词／外来词和混合词，固有词再按结构分为单纯词、复合词、派生词，分别考察它们的来源与结构。

二、汉字词/外来词和混合词

汉字词随着汉文化的传入很早就融入到了日语的词汇系统中，已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外来词一般以音译形式固定⑦。混合词⑧一般由外来语素和固有语素相结合而成。

据本文统计，区别词中没有混合词。“迷你”是《现汉》所收录的区别词中唯一一个外来词。“迷你”来自英语的“mini”，在汉语中专指“小而可爱”的事物，如“迷你巴士”和“迷你游戏”等。现代汉语的外来词一般集中在名词，这不足为奇。因为从其他语言引进的词语主要是本语言所无法表达的新事物、新概念和人名、地名等专门的称谓。因此，区别词中外来词少属正常现象。

连体词中没有外来词，却有汉字词和由汉语语素和固有语素相结合而成的混合词。《新明解》所收录的连体词中有７个汉字词，占连体词总数的5.8%，其中单音节词４条，多音节词3条，分别占连体词总数的3.3％和2.5％。连体词中有23个混合词，占连体词总数的19.2%。其具体来源与结构如下：

（一）“汉语语素+の” 结构：大の、本の、不開の等7条

这一类词的汉语语素来源于汉语中的形容词、名词和偏正词组。自古以来在日语中除了活用词的连体形之外，其他词一般不能直接修饰体词，非活用词作连体修饰语时一般都要加所有格助词“の”。过去日本人读汉文碰到非活用词修饰名词时，在其后名词前都习惯性地加了“の”。“不開の、不寝の、当の、真の、大の”等连体词便是这样产生的。

（二）“汉语语素+な/なる/たる”结构：直な、単なる、主たる等10条

这一类词由文语形容动词的连体形凝固而成，其词干来源于汉语形容词。这些文语形容动词其实是汉语形容词日语化的产物⑨。它们是汉语形容词按照日语形容词的形式被改造而成的，即“汉语（词干）+日语（词尾）”形式。

（三）“汉语语素+动词+助动词”结构：大した、愛すべき、大それた等3条。

（四）無理からぬ：仿照“よからぬ”⑩的变化规则类推而产生的。“無理”不是形容词，所以 “無理からぬ”不符合语法规则。但这一错误的说法在长期使用中逐渐凝固成词。

（五）確とした：由“確と+し+た”三个部分构成。“確と”是文言形容动词“確たり”的连用形，其中“確”来自汉语形容词（坚固之义），“し”来自动词“す”，“た”为助动词。

（六）素知らぬ：由“素－知ら－ぬ”三个部分组成，“素”是来自汉语的前缀，“知ら”来自“知る”，“ ぬ”为“ず”的连体形。“素知らぬ”是由汉语“素不相识”的译语凝固而成的。

总之，汉字是表意文字，汉语吸收外来词时大部分意译，因此音译的外来词比较少，而且外来词多数是名词。日语中汉字词和混合词相当多，分别占日语词汇总数的47.5%和6%，它们早已融入到日语中，不被看作外来词。外来词专指汉字词以外的外来词，大多是名词，因此连体词中没有外来词属正常现象。

三、固有词

（一）单纯词的来源

区别词中有8个单纯词，全部是单音节词，它们占区别词总数的4.2%。其中“男、女、雌、雄、原”等来源于名词，“副、夹、亲”等来源于形容词。现代汉语的单纯词（基本都是单音节词）数量逐渐减少，这使原有的单音节词或者变成双音节词，或者转性成其他词类。“男、女、雌、雄、原”原先是名词，能作主宾语，“副、夹、亲”原先是形容词，能作谓语，但目前它们的这些主要功能都已消失，只剩下修饰体词的功能，自然转化成区别词。现代汉语中单纯词少，因此区别词中单纯词少，属正常现象。

连体词中有22条单纯词，占连体词总数的18.3%。这些词都来自文语用言（谓词）的连体形，文语中这些词的原形都有其他活用形或其他用法，但现代日语中它们已不存在，只剩下连体形的用法具体来源如下：

1.来源于动词：明くる、当たる、ある、去る、然る等9条

2.来源于形容动词：こんな、いろんな、いかな、大きな、等11条

3.来源于形容词：奇しき、むくつけき2条

区别词本身在名词、形容词、动词等三个词类的临接点上，较灵便地从临接词类中直接吸收自己的成员。单纯词区别词只是从名、形两个词类中吸收了成员，没有来自动词的单纯词，这是因为使用频率高的单音节动词一般都是典型的动词，典型成员不容易发生功能游移，它们作谓语的功能不会轻易改变。使用频率不高的成员也很难发生功能游移。

连体词只有来自用言的，没有来自体言的，这是因为日语的用言变连体形后可以直接修饰体言（体词），这给它们以单纯词形式固定成连体词创造了条件。体言作连体修饰语时一般不能直接修饰体言，其后都要带助词“の”，因此连体词中有“体词+の”结构凝固而成的，但没有由体言直接转成的。

（二）复合词的来源与结构

复合词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实语素相结合而成的合成词的一种。复合词是由自由短语随着使用频率的提高，搭配关系的固定而逐渐凝固而成的，是短语词化的结果。短语的词化是很常见的语言现象，是语法化的一种。短语的语法化要满足语义相宜性、合适的语法环境、足够高的使用频率等三个条件，语法化过程都伴随着语义虚化，有时还伴随语音的弱化。

复合词由自由短语直接凝固或缩略而成，短语在词化过程中其句法格式随之被凝结在复合词的词根和词根之间。因此句法上讲得通的关系大都在词根和词根的关系上也复现出来。但汉语和日语在句法结构上存在很大的差异，因此区别词和连体词的复合词在结构上呈现出很多不同之处。下面具体考察三者的结构特点。

1.区别词

据本文统计，区别词中有163条复合词，占区别词总数的86.2%。《现代汉语语法信息词典详解》收录的区别词中也有131条复合词，占所收区别词总数的66.2%。这符合现代汉语词汇中复合词占优势的特点。

复合式区别词从结构上看，其内部组合方式有主谓、动宾、偏正（定中、状中）、联合、述补、重叠等六种，复合词的语素性质及语素之间的组合关系具体如下。

A.“名+动”主谓词组：公立、国立、军用、人造、民办等40条

B.“动+名”动宾词组：生身、涉外、分体、翻毛、言情等12条

C.“形/名+名”定中词组：短途、高频、单口、上等、下等等67条

D.“形/副+动/形”状中词组：高发、精装、特定、高危等29条

E.“形+形”或“名+名”联合词组：疑难、教辅、疑难、伪劣等13条

F.重叠：上上、下下等2条

可见，各种结构在区别词总数中所占的比例不同，由大到小依次为：定中＞主谓＞状中＞联合＞动宾＞重叠。

区别词没有述补结构的成员。汉语的述补组合一般不能直接作定语，后面都要带“的”后才能作定语。

区别词中偏正词组最多（定中67条，状中29条），定中、状中两项加起来共有96条，占区别词总数的56%。《现代汉语语法信息详解词典》所收的区别词中偏正词组占半数以上，也是最多的。

主谓词组和动宾词组是动词性的，定中词组是名词性的，壮中词组是动词性或形容词性的，联合词组是名词性或形容词性的。这符合汉语复合词大多数由名词性或动词性词组虚化而来的特点。另外，区别词的复合词都是双音节词。这也体现了汉语词汇双音节词占优势的特点。

2.连体词

连体词共有64条复合词，占连体词总数的58.6%。这说明连体词中复合词的成员最多。连体词的复合词可分为两种，一种是黏附式复合词，另一种是复合式复合词，具体情况如下：

（1）黏附式复合词

A.名词/代词 +属格助词の/が/つ：かの、わが、この、あまつ等13条

B.副词 + の：宗との、ずぶの2条

C.形容词/动词+ 助动词：よからぬ、あるべき、すぎし、あらゆる、とんだ等18条

（2）复合式复合词

A.状中词组：もって生まれた、見知らぬ、似て非なる、翔んでる等16条

B.主谓词组：人知れぬ、色好い、名だたる、こころある等7条、

C.述补词组：名に負う、数ならぬ（数にあらぬ）等7条

D.联合词组：有りとあらゆる

连体词中黏附式复合词共有33条，占复合词总数的51.6%，超过复合词总数的一半。其中（１）-A类是使用频非常高的名词和代词长期作定语的过程中固定下来的。（１）-B类数量很少，因为绝大多数副词只能修饰谓词，只有少量副词能够同时能修饰体词和谓词，其中使用频率高的少数副词逐渐凝固成冠形词，它们其实是由副词和连体词的兼类转成的。（１）-C类是表示否定、过去、意志、被动等义的八个文言助动词“ず、べし、ぬ、き、ゆ、まじ、た、れる”黏附于使用频率高的动词、形容词逐渐凝固而成的。

复合式复合词共有31条，占连体词总数的48.4%。其结构有主谓、联合、述补、状中等4种。其中状中结构的最多，其次是述补结构，没有宾动结构的。

黏附式复合词绝大多数都是简单的复合词，但复合式复合词绝大多数是复杂的复合词。复杂的复合词基本上都是以“复合词+助动词”形式固定下来的。助动词有文言助动词“ず、べし、ゆ、た”四个。

连体词中黏附式复合词占绝对优势，共占复合词总数的55.6%，这足够能说明日语助词和助动词具有很强的黏附力，而且助词和助动词在连体词的构词上也占重要地位。

复合式连体词中偏正结构最多，共占复合词总数的25.6%。这说明日语的状中结构的短语或状中结构的复合词比其他结构的短语或复合词较容易转成连体词。

总之，区别词和连体词都有主谓、偏正、联合等结构的复合词，这说明此三种组合方式非常普遍。连体词有来自黏附式的复合词，区别词没有此类成员，这说明日语的助词和助动词黏着力非常强。连体词有述补结构的复合词，区别词没有此类成员。区别词有动宾结构的复合词，连体词没有此类成员。各种来源在三者中所占比例由大到小顺序如下：

区别词：偏正＞主谓＞联合＞动宾＞重叠

连体词：黏附式＞偏正＞述补＞主谓＞联合

从复合词的来源上看，区别词中来源于偏正组合的复合词最多，占复合式区别词总数的58.9%；连体词中最多的是来源于黏附式词组的，占连体词总数的51.6%。具体数据整理如下：

表1：复合词的来源与结构

（三）派生词

派生词由词根和词缀（或类词缀）组合而成，现代汉语的词缀（或类词缀）构词功能非常强，《现汉》所收录的区别词中符合本文标准的派生词有以下17条，占区别词总数的9%。具体如下：

A.-性：硬性

B.-式：中式、南式、旧式、便携式

C.-型：大型、中型、小型、重型、轻型、新型、异型

D.超-：超一流、超等、超级

E.半-：半自动、半封建

两个前缀分别由动词和数词虚化而来，三个后缀全部有名词虚化而来。它们与名词、动词、形容词性语素相组合，构成区别词。区别词是开放性词类，不断会有新的成员产生。

连体词有4条派生词，占连体词总数的3.3％，但这四条不是简单的派生词，而是“派生词（动词+接尾辞）+助动词”结构的复杂的派生词，具体情况如下：

A.动词+切る（接尾辞）+た（助动词）：思いきった、知れきった

B.动词+得る（接尾辞）+べし（助动词）：有り得べき、有り得べからざる

接尾辞“切る”和“得る”都由动词虚化而来。“切る”从原先的“斩、剪、截”等义虚化为“做完，结束”等义，“得る”从“得到”之义，虚化为“可能”之义。这两个接尾辞有很强的构词能力，能派生出很多动词。其中转成连体词的只有这4条。这说明这4条词出现在名词前作连体修饰语的频率相当高。但连体词是封闭类，因此其数量非常稳定。

四、结论

区别词和连体词都由一百来个成员组成，但区别词和连体词作为各自词类系统中的一员，其来源与结构特点能够直接反映各自词汇系统乃至语言系统的一些特点。如区别词只有一个外来成员，连体词有7个汉字词和23个混合词，这说明汉语中音译的外来词少，而且绝大多数集中在名词，日语中汉字词和混合词数量多，超过固有词（和语词）等特点。区别词中单纯词少，复合词占绝对优势，复合式区别词中偏正结构占优势，这与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中复合词（偏正结构）占强势地位的特点相一致。连体词中黏附式复合词占优势，这直接反应日语黏着语的特点。

注释：

①此类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一般标注“属性词”。

②相当于定语的句法成分在韩国语中叫做“冠形语”，在日语中叫

做“连体修饰语”。

③在《试论非谓形容词》的“附记”里有这样一段话：“本文1965

年写成，题目是《试论属性词》，编入《中国语文》1966年第3期，己经打好清样。碰上“文化大革命”，该期内容全部撤换，这一篇也就撤下来了。”

④言語の構成法を論ず．《国学院雑誌》。

⑤关于区别词、连体词的鉴别标准另文讨论。

⑥徐正书．《国语文法》,汉阳大学出版院,1996。

⑦中国语言学界在外来词的判别标准上意见不一，本文参照以音译

词为外来词的观点。

⑧有人把这些词叫做“半外来词”，如潘文国，《汉语的构词法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