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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西域记》与唐代中原、西域的文化互动

2009-06-20郭可悫

中州学刊 2009年3期

郭可悫

摘 要:唐初洛阳僧人玄奘所撰《大唐西域记》一书,反映了当时中原与西域的文化交流和互相影响。其中关于新疆于阗政权的毗沙门天王和金银大鼠的记载,被隐居嵩山的书生李筌加以改造,写入《神机制敌太白阴经》一书中,使毗沙门天王在唐代演变成中国的战神,形成一种军礼制度和军事文化。关于“烈士”协助隐士求仙失败的故事,启发和促使了唐代类似题材小说的创作。这体现了该书所传达的西域文化对唐代中原文化的濡染和渗透。

关键词:大唐西域记;于阗;毗沙门天王;牛僧孺;杜子春

中图分类号:K242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09)03—0186—04

《大唐西域记》记载了包括我国新疆在内的138个国家和地区的情况,使得当时中亚和印巴次大陆各国的风土人情、物产风俗、宗教学术、语言文化等情况不至于湮没无闻。西域文化和中原文化一经接触,难免产生互动的影响。那么,《大唐西域记》对于中原和西域的文化交流互动有哪些?它对西域佛教文化的记载对中原文化又有什么影响?笔者仅就这些问题略陈管见。

中原文化在西域的传播和影响

《大唐西域记》虽然是一篇游记,却记载了汉唐之间中原文化在西域传播和影响的情况。例如其卷一记载:“(旦逻私城)南行十余里,有小孤城,三百余户,本中国人也。昔为突厥所掠,后遂鸠集同国,共保此城,于中室居,衣裳去就,遂同突厥,言辞仪范,犹存本国。”①中亚西亚诸国与中国的中原王朝通婚,汉族公主去到西域,也带去了中原文化。该书卷十二记载:“昔波利斯国王娶妇汉土,迎归至此,时属兵乱,东西路绝,遂以王女置以孤峰……时经三月,寇贼方静,欲趋归路,女已有娠……于是即石峰上筑宫起馆,周三百余步,环宫筑城,立女为主,建官垂宪……以其先祖之出,母则汉土之人,父乃日天之种,故其自称汉日天种。然其王族,貌同中国,首饰方冠,身衣胡服。”又载“当是时也,东土帝子蒙谴流徙,居此(瞿萨旦那国)东界,群下劝进,又自称王”。帝王后裔因获罪流放西域,也成为中原文化的传播者。

汉代丝绸之路开通以后,不仅中原地区的丝绸贩卖到西域,而且中原地区的养蚕抽丝技术也逐渐传到西域,在一些地方也开始生产丝绸。该书卷十二记载:“昔者,此国(瞿萨旦那国)未知蚕桑,闻东国有之,命使以求。时东国君秘而不赐,严敕关防,无令蚕桑种出也。瞿萨旦那王乃卑辞下礼,求婚东国,国君有怀远之志,遂允其请。瞿萨旦那王命使迎妇,而诫曰:‘尔致辞东国君女,我国素无丝绵蚕桑之种,可以持来,自为裳服。女闻其言,密求其种,以蚕桑之子置帽絮中……遂入瞿萨旦那国,止鹿射伽蓝故地……以蚕桑种留于此地。阳春告始,乃植其桑,蚕月既临,复事采养。”该书卷十记载,玄奘应邀前往迦摩缕波国弘扬佛法,拘摩罗王对他说:“今印度诸国多有歌颂摩诃至那国(指中国)秦王破阵乐者,闻之久矣,岂大德之乡国耶?”《秦王破阵乐》是唐初歌颂秦王李世民削平割据势力的武功的乐舞,此乐舞在很短时间内就传到印度,说明唐代中原文化对南亚文化的影响之大。

总之,《大唐西域记》的相关记载,弥补了正史的缺漏,反映了汉唐间中原文化对西域文化

的影响。

西域佛教文化对中原文化的影响

《大唐西域记》成书以后,在中原地区广为流布。它所介绍的西域风情和佛教文化,又对中原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下面略举两例予以说明。

一、于阗毗沙门天王变成中国战神

按照佛教的宇宙结构说,世界的中心是须弥山,须弥山四周有七重香海、七重金山。第七重金山外有铁围山所围绕的咸海,咸海中有东南西北四大洲,各由一位天王管辖护理。中国所在地为南赡部洲,其天王是增长天王;北拘卢洲的天王是多闻天王,音译作毗沙门。《大唐西域记》记载:瞿萨旦那国(即于阗,今新疆和田)国王自称是毗沙门天王的后裔。“昔者此国虚旷无人,毗沙门天王于此栖止。”开国国君年老无子,“乃往毗沙门天神所祈祷请嗣,神像额上剖出婴孩,捧以回驾,国人称庆”。但这个婴儿不吃人乳,国王怕他不能成活,就又来到毗沙门天神祠前,祈求毗沙门天王养育。于是“神前之地忽然隆起,其状如乳,神童饮吮,遂至成立。智勇光前,风教遐被,遂营神祠,宗先祖也。自兹已降,奕世相承,传国君临,不失其绪。地乳所育,因为国号”。又记载说,在瞿萨旦那国城西边一百五六十里处,在大沙漠的通道中,有很多土丘,“并鼠壤坟也”,即老鼠打洞掏出的土壤堆积成的土堆。当地民众说:“此沙碛中,鼠大如猬,其毛则金银异色,为其群之首长,每出穴游止,则群鼠为从。”当初匈奴数十万众前来寇掠,在鼠坟附近安营扎寨。瞿萨旦那王只有数万兵力,寡不敌众。他“素知碛中鼠奇,而未神也”,遂怀着侥幸心理,“苟复设祭,焚香请鼠,冀其有灵,少加军力”。当天夜晚,瞿萨旦那王梦见大鼠对自己说:“敬欲相助!愿早治兵,旦日合战,必当克胜。”瞿萨旦那王于是号令将士,整军出战。匈奴士兵被动迎战,他们的马鞍、军装、弓弦、甲带等等,“鼠皆啮断”,只有“面缚受戮”的份儿。②前一则说毗沙门天王的事,后一则说瞿萨旦那国王的事,二者并没有内在联系,但由于被《大唐西域记》记载为同属于于阗国的事,后来遂被张冠李戴,移花接木,编织成一个故事。

关于毗沙门天王如何介入唐朝的战争,李筌在《神机制敌太白阴经》一书中记载了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吐蕃(今西藏)等国连兵侵犯唐朝的西域城市于阗(今新疆和田),他们夜间看见毗沙门天王在于阗显圣,“金人披发持戟行于城上”。于是,“吐蕃众数千万悉患疮疾,莫能胜”。毗沙门天王“又化黑鼠,咬弓弦无不断绝,吐蕃扶病而遁”。另一种说法是:吐蕃攻打安西都护府(治今新疆库车县),玄宗收到求救的奏表,认为安西离长安12000里,救兵8个月才能到达,来不及解救。有人建议请印度来华僧人不空在长安设坛作法,请出毗沙门天王解救。不空请玄宗手执香炉,自己口诵真言。玄宗忽然看见面前出现一位甲士,不空说:“毗沙门天王差二子独领健兵救安西,来辞陛下。”后来安西报告说:“城东北三十里云雾中见兵人,各长一丈,约五六里。至酉时鸣鼓角,震三百里。停二日,康居(代指康国,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地区)等五国抽兵,彼营中有金鼠咬弓弦、弩、器械并损。须臾,北楼天王现身。”③玄宗于是诏令各地建置天王庙,塑造“身披金甲,右手持戟,左手擎塔”的形象;军队制作天王形象的神旗,出军时以《祭毗沙门天王文》加以祭祀。

玄宗时毗沙门天王成了中国的战神,后来的信仰便愈演愈烈。唐后期,柳澈作《保唐寺毗沙门天王灯幢赞并序》,说毗沙门天王“掌灯瞪注,持矛杰立”;“肇兴于阗……爰祚我唐”。④卢弘止《兴唐寺毗沙门天王记》说毗沙门天王“右扼吴钩(兵器),左持宝塔”,“在开元则玄宗图象于旂章,在元和则宪皇交神于梦寐。佑人济难,皆有阴功。自时厥后,虽百夫之长,必资以指挥,十室之邑,亦严其庙宇”。⑤唐末王审知在泉州开元寺的灵山上建造天王寺,供奉毗沙门天王。其从事黄滔作《灵山塑北方毗沙门天王碑》记其事,甚至对毗沙门的身世、职责作了确切的说明。碑文说:“夫毗沙门,梵音,唐言多闻也。始自于阗刹利(古代印度瓦尔那制度规定社会分为四种等级,第二等刹帝利是军事行政贵族)之英奇,膺世尊(释迦牟尼)帝释(帝释天)之锡(赐)号,居须弥山北,住水晶宫殿,领药叉众为帝释外臣,以护南赡部洲……受命帝释,封邑须弥……于阗分身,皇唐卫国,若加善祷,咸蒙圣力。”⑥唐代有了这个说法,北宋僧人赞宁撰写《宋高僧传•不空传》时,便以之为依据,又进行了一点加工。这篇传记说,天宝年间,西蕃、大石(应指石国,今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地区)、康国三国连兵攻打西凉府(今甘肃敦煌地区)。不空奉玄宗命,来皇宫中设道场作法。他手持香炉,诵《仁王密语》14遍,玄宗即看见神兵500员出现于殿庭。不空说:“毗沙门天王子领兵救安西,请急设食发遣。”阴历四月二十日,朝廷收到当地的奏状,说:“二月十一日,城东北三十许里,云雾间见神兵长伟,鼓角諠鸣,山地崩震,蕃部惊溃。彼营垒中有鼠金色,咋弓弩弦皆绝。城北门楼有光明天王怒视,蕃帅大奔。”玄宗酬谢不空,“因敕诸道城楼置天王像,此其始也”⑦这些说法越说越具体、越形象,追根溯源,系将《大唐西域记》的两则说法糅合、演绎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