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莉的诗（９首）

杨　莉

梦

家乡的木头椅子总会在半夜

发出“咯、咯”的声音

仿佛谁不小心偷笑出声

仿佛那里有一条船

不小心撞到了岸

大批、大批的罂粟花

用脚尖在肌肤上散步

我打开窗子

想要听到更远处的声音

直到清晨

那锈浊的哀乐

风一样的飘过

在我的每个毛孔里种下一枚露珠

并且生根、发芽

北方正在下雪

有壁炉和小鹿

而我的梦

是一颗白色的石子

被一个小孩拾起

随手塞进了衣袋

一个女人

她解开上衣钮扣

露出红色的对襟小袄

她此刻短暂的停留

像重新挣裂的伤口

她点烟的姿势

像个正在耕田的农夫

家乡的每个草垛里

都住着一个小小的兽类家族

领口处的褶皱

是她来不及转身的爱情

萤火纷飞的芦苇丛

两个正在纠缠不清的身体

潜伏期

在一闪而过的风景里

你被反复拉长

像一抹水彩画颜料

无法遮住错误的一笔

而大雾弥漫的天气

也无法遮住你

漫长的潜伏期

无时无刻的战战兢兢

我像一只冻伤的小鸟

用肌肤在你的肌肤上散步

用血管在你的血管里穿行

在枯木林立的山谷

柳絮用裸体

安抚恐怖的死亡气息

那时，我想回家

许多个夜晚

我在半夜醒来

被强烈的虚空感攫住

像抽空了的透明体

轮廓模糊

许多张脸被撕碎了

重新缝合

许多个身体纠缠不清

那时，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在银杏叶烂漫的秋天里

我拼了命的想要

寻找一条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啊

路边应该有黄色的小雏菊

白色的蒲公英

还有蓝色的

谁和谁月色下稀疏的过去

小麦花

我想念一个人

一朵栀子花斜插在她的鬓发上

那时

她蹲在屋后

一群白鹭鸶将炊烟拖到了天边

“今年收了麦子该为女儿准备嫁妆了”

几个孩子在树荫下跳皮筋

正午的太阳晒出一个波光粼粼的湖面

在咖啡馆

在咖啡馆

我看不清对面的脸

穿过缝隙

香樟花铺满山路

你双手背在身后

行吟处是宋朝人家

至今仍疼痛着的身体

流出绿色的汁

耳膜承受

不规则跌落

某种生命在破碎

并以蛛网的形式无限延伸

黄昏

黄昏 下雨

有人离去

不撑伞

我关上所有的窗子

怀疑沉重

是因为雨水

谁是谁的烙印

谁把谁的容颜沉静在杯底

寻找出口

黑暗

我伸手

握不住一处灯火

父亲

我忽然不知道

该以哪一种姿势离开你

挥手，拥抱

还是只回过头看你

芦苇般纷飞的发

爱

如此这般的沉重

没有缝隙 没有交替

绵绵密密

当父亲的生命

无法丈量出我的足迹

温柔，如夕阳沉落的古潭底

溶血般寂寞的痛

将高贵剥落得体无完肤

我明白

很多年后

我也将遥远成一个名字

珍藏在杨氏家谱里

来生

是另一次宿命的安排

一条开花的路

一条开花的路

从山脚绵延到山顶

路上时常有牧童归来

他们骑在牛背上唱歌

偶尔会碰到一节肋骨

敲击陶罐的声音

急促而低沉

多年前

他们用它盛水

用它照亮过满月时

母亲床榻上的咳嗽

桂花盛开

它们逐渐破碎

碎成一个多雨的江南

一个酗酒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