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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多宽,天就多高(20首)

2009-06-19叶延滨

诗歌月刊 2009年5期
关键词:池塘苹果诗歌

蓝色的雨

一阵蓝色的雨

从岁月的那头飘过来

那雨丝儿悄悄地罩住我

像母亲用头巾

系住童年的秘密

所有的记忆都像波浪一样浮起

金子般的阳光闪烁着感激

也许这蓝色的雨

只是一个神奇的梦

梦中我是一条鱼

游动着的是我?

还是蓝色的雨?

一切都澄明清晰

是我常常仰望的那片天际

还是拍打着梦境的海堤

蓝色的雨丝就这样织起

织起我的鳍,让我

自由如一首诗

织起我的翼,让我

飞翔如歌一曲

蓝色的雨从岁月的那头飘过来

在岁月那头的蓝色雨

有谁在说——

我想变成一曲歌让您唱

而我在歌声中成为了你……

我是你一束光……

我知道我的诗句在你手里

那是一支卷曲的火炬

不,没那么风光和漂亮

只是一只小蜡烛

只是你眼前一束光

也许,就只是这么一束光

你面前的小巷不再狭窄

你伞上的雨水变得轻盈

你脚步下不再泥泞

你的心跳我能听见

也许,你没有点燃这小蜡烛

你只是捏着它壮胆

谢谢你,它会被你的手温暖

诗句在不燃烧的时候

就和手心的温度一样

此时,你是我的光

你记住了我的诗句

而我,我记住了你的心跳

让我做梦的心跳

梦中,我被点燃……

儿子,你好!

儿子就要放假回家了

要放假回家的儿子让我想起

儿子还是小儿子的故事

小儿子在幼儿园是个小名人

让儿子出名的是一只大苹果

好坏是儿子第一次做值日

值日生给小朋友们发苹果

儿子先把一只苹果放在

自己的桌子上面,然后顺序

一个一个的摆在小朋友桌上

突然,儿子停下了

他发现下面有一只大苹果

他停下了,他看着大苹果

他回过身,他回到自己的桌子前

放下那只大苹果,然后

再继续发放,直到老师提前

结束了他第一次的值日……

于是,老师给他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

于是,儿子给我讲了孔融让梨的故事

我想,没有听见过孔融让梨的儿子

错了吗?没有呀,他那么想了

也就当着大伙的面那么做了

孔融不是我儿子

苹果也不是梨

孔融让我想起爷爷的爷爷

而苹果让我想起儿子的童年

大苹果记下的童年——

我还是喜欢那个换回大苹果的儿子

他就是我的大苹果……

在长安的城头上走

走走!在长安的城头

像个大将军昂首甩手地走

有鼓号,如雷向天吼

有旌旗,迎着大风抖

只要这么闭紧了双眼地走

还会有连天的烽火楼

引来了进贡的驼队如云间的彩绸

走走!就这么想着漫步在城楼

一次小型的午间梦游

在长安这唐朝的城楼

谁买了登楼的门票谁就可以这么走

可惜,可惜一睁眼

四周耸起林立的高楼

高楼真高啊,要让人仰起头

扫兴,这些俯视着我的大厦高楼

就像几个顽皮的孩子

蹲在城墙两旁

看一个蚂蚁爬行

爬行在又老又矮的城楼

没错,我就是那只蚂蚁

一秒钟前还像大将军一样精神抖擞

“别盯住我!

我不是小偷!

我就是想在这老城上走走!”

我讨厌这些高大的家伙

他们像一个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员

守着这道老城的入口和出口

我知道,从此以后

我们能爬上这道城墙攀上这座城楼

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个叫“历史”的老家

回不了那个叫“唐朝”的旧宅

那么登城一游记下点什么呢?

啊,那太阳还是那太阳

啊,那星斗还是那星斗

啊,那老城只要掏钱买了票

你就可以走一走……

不用感激

一只喜鹊在窗外的雨檐上喳喳地叫了

日子就在这叫声中敞亮起来

嗖嗖的数九寒风点燃炮竹

雪花也就是早开的梨花

缤纷地装点冬日

不用感激,喜鹊光临纯属偶然

它冲谁也是这么叫

叫得你的心也亮了

是你的心会亮

一个短信来到了我的节日

也许只是主人无数个短信中的一个

也许他也忘了这个号码属于谁

但它毕竟走了那么远的路

虽然电波和数字技术

让问候变得随意而方便

但千里万里外有个人

点击了你的那串数字

这就是缘分

一个多年的死对头真的死了

没来得及通知,也没来得及说

说什么呢?说,对不起

说什么呢?说,原谅你

都是三个字,有黑有白

都是三个字,恩怨了断

一场对手戏演了多少年

认认真真地恨

无休无止地缠

却一下了空出了个大舞台

还站在台上的,没了台词……

幸福就这么开始

幸福就是这么开始

从牙疼开始

牙疼得你头晕眼花

你说:牙疼不是病,疼起要命

于是你应该高兴

你只是有一个不要命的疼

你的头脑健康没有脑血栓

你的心脏正常没有心绞痛

你的血液畅通没有高血脂

你的所有的幸福就在这颗痛牙之外

你的幸福从牙疼开始!

幸福就是这么开始

你的幸福从一丝白发开始

你多年轻,在此之前没有一丝白发

你多幸运,满头银发还需多少时光

一根白发做了小结

青春岁月你是圆满度过

一根白发算是祝词

谁还敢再叫你毛头小子?

幸福就这么开始

从和一只小红蜘蛛对话开始

把目光从文件和稿纸上面挪开……

幸福就这么开始

从耐心读一行莫名其妙的诗开始

不再抱怨而是会心一笑

笑什么?别人不知道自己也说不清……

幸福就这么开始

从站在台前做最后的谢幕开始

鲜花留在舞台

舞台只有鲜花是主人

其它的角色无论大小都是过客

掌声留给剧场

剧场总有观众来鼓掌

你认真鞠躬了就该让别人来鞠躬

而后台的那壶茶

正等着你,它是你的幸福

千万别让它凉了……

赛里木湖大雪

一切都按照谚语作为台词

排演了我的赛里木湖之行

在天山群峰中的赛里木

迅速地变幻着她的湖水

像维吾尔姑娘变幻着跳舞的彩裙

宝石蓝的湖水变幻着波光

直到铅色的云挤跑了秋天的太阳

流着夏天蜜汁的西瓜

紧偎着突突冒着热气的火炉

而散发着香味的手抓羊肉

在端进帐房前刚洒上一层雪花

湖光映山色

火炉伴西瓜

毡房暖羊肉

八月飞雪花

感谢主人盛情感谢天山多情

让我回到唐诗的意境

却只写下了四句打油的拙句

也许是天意让我在赛里木湖

穿着单衣迎接北疆的第一场大雪

如一千多年前那个出塞的岑参

如一百多年前那个发配的林翁

布景一样只是换了角色

他乡知音,与我碰杯的政协主席

送我一本刚出版的诗集

啊,他在边疆整整六十年了

梦种在这里,爱留在这里

青春与雄心埋在了这里

心血与汗水也浇在这里

一切都留在这里了!带走的

就只是这一本薄薄的诗集!

“告老回家,家在老妻与诗,足矣!”

此公豪情,让我在赛里木湖

一杯酒,喝下了整场风雪里的波涛!!

都走了

都走了

那些喧哗的荷

荷上的夏

都走了

那些多舌的鸟

鸟啼声中的晚霞

都走了

那最后的几枚红叶

红叶驮着的霜花

……

都走了

那1958年的热风

在老墙上涂满了的宣传画

都走了

那1968年的喇叭

大喊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胡话

都走了

那1978年的高考试场

好像所有的门都写着快到大学去呀

……

都走了

一个世纪走啦

一个时代走啦

原来世纪也这么短小

原来时代也喜欢变化

都走了,我还站着

握着你的手,你的手

那只有三十七度体温的手

对我说

暖暖的世界不走,好吗?

秋天的姿态

挂满果实,在果园

这是一种姿态

在果园里生存的树们

像我们生活中的劳模

秋天是他们的节日

于是把奖章挂满前襟

是啊,不是所有的日子

都要在外衣上挂满奖章

挂满果实的树也只有在秋天

火样红叶,也是姿态

在秋天到来的时候

在山麓上寂寞了一年的树

感受到来自天地的召唤

像股市中熊市变成牛市

欲望涨红了所有的脸庞

争先恐后地亮出所有的底牌

飘红的山坡都是热情

火一样燃烧那怕明早有霜降消息

光秃秃像戟,在冬天到来之前

把所有的枝条变成武器

也许头一场秋风它们就脱下

所有的树叶铺在地上,软弱得

像在运动中写检讨书的人们

然而真正的姿态写在铅云之下

怒指苍天是光秃秃的树枝

如戟、如枪、如剑、如唐·吉诃德

没有骑马,从秋天立到冰雪铺满大地

没有姿态,在秋天

和任何时候一样常绿

常绿之松常绿之柏啊绿得如墨

像墨,写史的墨

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

无论是开明还是混沌

像一只饱蘸墨汁的笔立在天地间

写下的历史就是年轮啊

年轮就是姿态就是生命的证明!

池塘与鱼缸

池塘里有一群鱼

个个都生活得很满足——

虽然塘水浅了点

虽然水面也窄了点

虽然不流动的水也混浊了点

毛病一点又一点

都不会让满足减少一点

因为池鱼都记住了父辈一点

悄声细语的指点

“别离开池塘那怕是一点点!

池塘外是油锅,要小心一点!”

环境生态毛病好像多了点

这句话记牢了,那管它多点少点!

池塘的生活鱼儿很幸福

只因为记住了这一点……

听一场报告会的意象速写

复印机老化了

当然还在坚守着职责

吐出的纸还印满了该印的字迹

每一行都在每一行的位置

每个字还是像一个字的样子

只是不清楚,模糊如雾

麦克风放大了模糊

因为回音因为梦游的一双双眼睛

音量越大,越是给每双眼睛戴上

度数不对的镜子

所有的眼镜变成透明的墙

透明的墙上砌着庄严的句子

那些永远正确的词语是工蜂

会场是巨大的蜂巢

工蜂们辛勤地飞舞在

耳朵之外的天空

工蜂是英勇上阵的士兵

正穿过透明的墙体,从主席台

飞向四方,像一个成语

飞蛾扑火……

礼炮声声

在欢迎元首的广场上

炮声把鸽群驱散

当然,不是因为好战

而是担心

一粒鸽子屎会落在

停战协议的签字文本上

而袅袅散去的硝烟

会让许多战场上的血变成红酒

为和平干杯

而在墓地就简单得多

不怕礼炮声吵醒了死人

如果万一真有鬼魂

就让他们躲得远远的

别在衣冠楚楚的悼念者中

认出偷偷窃笑的人……

生命一题

不经心

点燃了一根蜡烛

一苗刚睁眼的光说:哎呀

这么厚的夜哟

有了一团光晕

有了小小的热度和惊喜

有了一只流泪眼

有了越来越浓的寂寞

有了深而无底的静

一只残烛

二只空酒盅

三五枚散落的棋子

一串空洞而没有回声的咳嗽

不经心

一苗烛火熄了

失望的火柴融为几滴墨水

漏进又聋又哑的黑夜……

一枚老邮票

也许一段说不清的故事

也许一个无需保守的秘密

也许是喃喃的情话后的失眠的夜

或许是一次野心和历史书删除的细节

也许……

连“也许”都死了!

死了,从生活之树上坠入无底

只留下一个伤疤

这疤揭下的痂

——老邮票

对发生的事情了然于心

却永远沉默无语

所有的伤疤都不会说话!

只有伪造的创口才会变成一张嘴

喋喋不休地杜撰历史

好像显贵后裔们讨饭的手艺

所有的老邮票都是往事的创口

揭下来的疤

它们珍贵么?只因为

它们宁可沉默也不造假

无论女王伊丽莎白

还是一只金丝猴

不出声,就是不出声

那怕盖上黑色的邮戳,像林冲

发配沧州!

夏日池塘

是风的巢

一只用梦和色筑成的巢

那不是蓝天这个无色的底色吗?

那不是白云这个无情的旧情人吗?

啊,风一头扎进池塘里

撞碎了梦的玻璃窗

一阵又一阵涟漪不知是

风的心绪

还是水的烦恼?

是蛙的家

跳出井底的一只大嘴巴

让整个池塘变成只大音响

呱呱叫着的池塘是走红的教授

品着三国说着笑话

解读红楼猜不透风月

八百里外就知道蛙鸣的风光

只可惜吵碎了

一湾银月如黛玉的情韵

啊,夏日的池塘

小荷尖尖角上应有一只蜻蜓

红荷羞涩的粉腮应有几星露珠

啊,夏日的池塘

我远远地想

如想一首被人遗忘的小诗……

想再有一个梦想

想再有一次梦想

想再有一次出发

梦里出发

出发的梦如一只签筒

庙里坐着哪位神仙

飘渺的香炉在香火的风中

用烟气描着偈语

命运在签筒里摇得头晕

落下来,又看不清——

摇签的是如今进城的民工?

还是当年下乡的知青?

梦里考试

不知是电脑里的托福

还是贡院考棚里的八股

永远看不清题目

隶书还是花体都不当紧

一个个字像蝌蚪

游出了握笔的手心——

毛笔太慢,而电脑的键盘

每一次敲击都让屏幕断电!

想再有一回梦想

想再有一次出发

想再进一期应考

手上一无所有叫前途远大

只是那个时候你的命运不在自己手上

当自己能捏着自己的命运

只是这个时候你没有了梦想——

你的命运累了

在手心里喘气……

有一天,你就重新发芽了

太阳天天重新升起

光说这一句,不是诗

树木岁岁吐出新芽

加上这一句,也不算是诗

因为我喝过了忘川之水

我就太阳升起一样来到这个世界

是升起的太阳

毛泽东当年说是八、九点钟的太阳

我儿子说现在像夕阳红

夕阳也还算是太阳

说自己是太阳现在不算犯法

为什么我喜欢李白

难道不能想象在我当太阳以前

是李白?是李白吟咏床前的月亮?

我的胃悄悄地呼应我的问题

胃一沾酒就疼的毛病

莫不是因为当年过于贪杯?

为什么我同情鲁迅

难道不能想象我下决心戒烟

是前世悲剧结局的隔世缘

如果我这烟早戒一百年

比巴金活得更长的该是鲁迅?

所有的诗句都在对你说“明天”

而我这首诗让你想想你的前世前生

也许你说是杜甫你就是屈原

你就是唐伯虎就是徐志摩

说的呀,是隔世,也叫当年

当年的皇帝和儿皇帝咱们就不做了

让给电视剧里的那几位

咱们丢不起那脸……

一副不会弯腰的衣帽架

因为一个早晨小小的事故

腰椎和颈椎僵成一条直线

我成了一副站立的衣帽架

也许,事情是另一种说法

露出了我的另一个真身——

一副不会弯腰的衣帽架!

挂着上班的西服下班的休闲装

挂着肩章式的光荣还有臂章式的骄傲

挂着一串头衔像一串假奖牌

挂着一个个荣誉称号像一张张价签

挂着请柬和日程表好像返修纪录

挂着体验表却看不清数字和符号

挂着母亲的牵挂母亲却忘了回家的路

挂着老师的夸奖老师却忘记我是他的学生

挂着批判者的咒骂像洗不干净的鼻涕

挂着朋友的眼泪却没有熟悉的签名

挂着风干的耻辱却标着别人的商标

挂着还没了却的承诺却忘了向谁兑现

挂着一只移动电话却忘了装上电池

挂着一盒《松骨活络油》却是个空纸盒……

啊呀,那盒里的药瓶就在地上

我要弯下腰才能拾起它

它会让我舒筋活血变成叶延滨

只是一旦弯下腰,挂在我身上的

也将从这衣帽架上摔落的是我一生

只是我如不弯下腰,我不再是我

而是一副挂满了无主杂货的衣帽架

弯腰还是站着?是叶延滨告诉我?

还是衣帽架用行动回答我……

诗歌没有说过

诗歌没有说过

他却这么对我说

说诗歌能涤净人生灵魂

我看不到他的灵魂

在香烟弥漫的声音之下

我看到的是他手指尖

指甲上厚厚的褐色烟渍

我想:啊呀,诗歌

是一瓶洗手液就好了

诗歌没有说过

他却这么对我说

说诗歌能让人永远年轻

我看不到他的年龄

在哈哈笑声掀起的涟漪中

我看到的是他的脸上

刮胡刀没刮掉的皱纹和老年斑

我想,啊呀,诗歌

是一盒去斑霜就好了

诗歌没有说过

他却这么对我说

诗歌能让人充满爱心

我看不到他装满爱的心

在说完这话之后他习惯地

取下刚刚用完的假牙

假牙上沾满咀嚼后的残渣

我想,啊呀,诗歌

是一支洁齿牙膏就好了……

父亲

你是做父亲的人哪

记住,你怎样做父亲

——谁在这么说?你是谁?

一个跋涉者问你

我怎么做父亲?

你给他一双鞋,给他鞋

鞋会教会他以后面临的事情

一个乞讨者问你

我怎么做父亲?

你让他把手握成拳

他手心里的就是他的一切

一个士兵问你

我怎么做父亲?

你把抢插在地上,那枪

在他头顶上长出一片绿叶

一个富翁问你

我怎么做父亲?

“去找回失去的儿子吧

那孩子身上有带着你失去的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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