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野的诗(9首)
2009-06-19龙在野
龙在野
街上的神秘和忧郁
——题契里柯同名画
拐角有个身影闪过
像是父亲从远方归来
在他身后有条模糊的直线
像一棵孤独的树
阳光照在浅红色的屋顶
路面呈神秘的金黄色
马车也染黄了
车顶还是深蓝色
车内射出浅蓝的光
无人的大街我光着脚跑
花裙子在风中呼呼响
身子和头发都是黑色的
左边的楼房刺眼地反光
呼啸着消失在远处
右边的稍远些黑逡逡地
蹲着像个怪兽
躺在马路中央的一枚硬币
你要仔细去看眯起眼
远远望去
转瞬即逝地闪了一下
你以为眼睛花了凑近了
才发现这个小东西
是一角的簇新
他安静地躺着
对这世界全面敞开
正好在路中间
车辆很少轧过这里
它们要么偏左要么偏右
值得庆幸的是
它至今未被践踏
要是被哪个贪财的人装进口袋
它还有机会出入商场酒店宾馆
甚至周游列国
可是对于一个神经质的人来说
他预示着我的噩梦
有朝一日
我是否也会被人扒光
扔在路上
二十一楼
他天天被这铁家伙搬上搬下
好像他的手脚已经过期作废
像只衰老的猫,他
在低处寻觅,在高处进食
从上边看下去,有一丝寒意
不敢高声说话
不敢化身魔术师
只要说声“变”
就会腾空而起
身下那块故弄玄虚的布
随时会融化
一切都会很难堪
四面都是哗哗作响的风
没有一只鸟来过 他习惯
把自己看成长期出售的肉
挂在半空慢慢风干
秋夜
秘密的秋天,凉气包围暧昧的夜
睡眠的神在枕边沦落,梦是个阴谋家
躲在暗处数我的白头发
想念一个人,想到半夜,想到胃痛
神经系统失调,大脑皮层活动异常
神经内科诊断书严酷得像律法
思念从内部噬咬一个人从肠胃到胆汁
记忆的红色炸药随时炸开
在妄想弥漫的硝烟中你推开门衣着华美
你从一个晚会回来丝质长袍上点缀着朋友的笑声
你的身上有新鲜家具的味道我们坐下
像一对分开多年的老朋友
聊天、欢笑、读书、喝茶、哭泣
在失眠者固执的胶片中, 你关上门,离开
危机
我还不能死说这话的时候
他的死鱼眼盯着砖墙上的破洞
腰间露出半截磨损的皮带头
香烟茶酒疯狗都跑远远的
半夜里野猫还在叫
算算吧40岁
孩子们悄悄地长高
快了
蹲墙根晒太阳的日子不远了
那些丑陋的老怪物
把手缩进袖子里
仿佛恶心的老相从此消失
该死的天老是下雨
几个小兔崽子在雨中撒欢
我的垃圾车慢慢地走
黄昏读荷尔德林
就像一个阴郁的人
我被带到这些小径和荒草中间
幻想怎样谋杀黑夜
或者被黑夜谋杀
远处刺眼的白光已经褪去
黄昏的黑斗篷抱着我
草像被风拉开的弯弓
只要发烫的手指一拨
回忆 思念 整个肉身
就会冲决出去
把我发送到出生的地方
荒草萋萋 露水满地
我的悔恨 忧伤
漫长的别离
不经意的聊天
削弱暗淡
就像这株伫立的树
我也只是虚化的背景
我一向是朴素温和的人
雨天的蚯蚓和园子里的玫瑰
可以见证我的那些诗句
尊贵的伯爵好大人
我向你致敬
我要走过那些河流和城市
从易北河一直走到莱茵河
我要脱掉帽子
向路过的人鞠躬
嘉陵江
江水从西边一路下来视线断在突兀的山峰
在不可见的另一面黑暗逼仄的峭壁里
她无人听见的呼号像一根细线从耳中抽出
现在她平静下来舒展腰身水面宽阔
细小的波纹从中心一圈圈向外扩张
在旋涡的下面急流涌动上下起伏
不时扑上岸来带着潮湿的腥味喷出口沫
泼洒在岩石上溅得粉碎我躺在水边
远处一簇簇烟火是情侣们在烧烤爱情
盛满沙石的船只从我的脚趾间穿过
四月嘉陵江
四月有时真的很残忍
驳船在宽阔的江面上一字排开
刺骨的江水披露春天的谎言
现在雾气正从水上升起
把嘉陵江和我远远隔开
想起三月就在同样的位置
春风欢快刮过我身下的岩石
于是我的体内起了变化
其实我始终怀疑那隐藏更深的春意
现在我明白了一个季节的诡计:
从猥亵的想象里走出来
会跌进更大的圈套
葬礼
北风,调门高过唢呐
吹箫人的歪嘴在流血
流言终于在岁末兑现
老瞎子躲不过这个冬天
暴眼、跛足,裆部奇怪地前倾
老瞎子分不清睡着还是醒着
老瞎子梦见自己
头戴金冠,在另一个世界做王
扎在众人肉中一根坚硬的刺
我小时候曾学你走路的样子
我挺拔秀美得像一棵树此刻
站在粗陋的尸布旁我满面羞愧无地自容
黄昏时分村口的老瞎子身子更加歪斜
空洞的眼窝瞄准无边的虚空
他的瞎眼里有一团火:
“瞎了你们的狗眼踢死你们狗日的
屁股踢八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