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治理新思维
2009-06-15周丽萍
周丽萍
“看了电影《非诚勿扰》,看到人家北海道山清水秀的样子,我感到压力很大。”广东省委书记汪洋说。的确,上至省委书记,下至我们老百姓,无不为影片中的美景震撼吸引:这样发达的工业化程度,还能保持老祖宗留下来的青山绿水。
同样是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中的印度贫民窟带给人完全截然不同的震撼。露天堆积的垃圾、肆意横流的废水和排泄物、肮脏不堪的棚屋,人就像生活在一个庞大的垃圾场。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的品质、人类的文明和人的尊严,都被逼仄得荡然无存了。
你,愿意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这不是由我们决定的”,很多人会这样说。但其实,这又是一个可以选择的答案。这次四川省城乡环境综合整治,就力图要给出一个回答。这个答案,不仅需要政府的强力谋划,亦需要我们每个公民共同勾勒;这个答案,不仅需要疾风暴雨的雷霆手段,亦需要滴水穿石的坚韧持久。
战斗?战役?从运动到机制的“转段”
5月初,在四川城乡环境综合整治一个月的“攻坚战”后,记者行走在一些县区,大街小巷洁净如新,不见了平日堵目烦心的牛皮癣,感觉前所未有的清爽悦目。
经年沉疴,一日便除尽;旧貌换新颜,不过几个朝夕。中国制度的政治优势和组织优势、政府“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能力,又一次得到了展示。“在中国,只要下了决心,政府想做什么,没有什么做不了的。”一位市州领导在与记者交流时说。
“帚底狂飙从天落”,四川此次整治,迸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冲击力和行动力。全党动员、全员参与,像一场战役、或是运动,是许多地方干部对这次整治最初的直观感受。一些地方党政一把手亲自带头扫大街、以身体力行为号召。这一作法虽然招来异议,但客观地说,在现实的政治架构和运行规则下,不如此不足以显示重视,不如此难以真正发动。
千难万难,一把手重视就不难。书记带头扫大街,部门划片包街道,机关干部当“街长、路长、片长”,成为地方环境整治的新模式。一把手重视,不仅是组织资源的聚集,同时也意味着财力的充足保障。在这次整治中,县(区)安排的资金几乎都是几百万元,多则上千万元,记者采访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计划投入也在百万元以上。
在短期内迅速组织起大规模人力财力,以蝼蚁式的高密度聚集的形态投入,这是政府历来得心应手的治理模式,短期确见成效,长期如何为继?不止一般干部群众存有疑虑,包括一些地方上的领导也认为,地方工作千头万绪、任务繁重,“总不能老让机关干部去扫大街吧!”
环境卫生工作不是速决战而是持久战。宜宾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向辉礼认为,如果运动不迅速“转段”,从战斗向战役转变,从运动到机制迈进,就容易产生疲态。他说,短期的劳师动众很容易,长效、长久、常规则比较难。如果没有机制制度规范,这次整治就可能失效或“流产”。
随着个人的升迁去留人走政息,这是人治的弊端,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无所作为。乐观的是,通过集中整治“攻坚”,各地的环卫工作至少在基础硬件上和队伍建设上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更有一些地方领导在思考,如何利用短期的高压态势,压出效果,压出规矩,促使其规范化长期化。
根据过去一些地方的成功经验,制度建设是必然的,方方面面的配套机制都需要跟上,如领导机制、投入机制、监督机制等等。不过,就现实而言,真正有效的制度并不需要繁文冗节,所谓“一招鲜,吃遍天”。经济工作为何能常抓不懈?每一任领导为何都对GDP孜孜以求?因为有政绩考核的硬指标。让环境整治常态化,同样只需这一招。向辉礼自信地说,宜宾“一面黄旗扫天下”,只要这面黄旗能长期传下去,成为戴在领导干部头上的“紧箍”,这项工作就会逐渐成为习惯动作。
卫生?环保?从面子到里子的“转变”
“这次整治,重在观念改变”,四川省纪委行政效能监察室主任李利华对记者说:“只有真正转变了观念,从外压到内化,才能形成自觉。”
在一些干部脑中,环境整治只是做表面光鲜的文章。毕竟,就四川整体而言,还属于不发达地区,财政吃紧,需要钱的地方还很多,投入那么多钱到大街上,值得吗?许多干部曾经存有疑虑。
事实上,四川环境治理也非自今日始。创建文明城市、文明乡镇的工作多年来都在点上推进,成都、泸州、攀枝花等大中城市的环境就很值得称道。尤其非典之后,国人对公共环境和公共卫生的认识不断深化,要求不断提高。“环卫工作涉及千家万户,是现代政府公共管理和公共服务的一项重要内容,是不可推卸之责。”李利华说。
环境治理不是负担,而是社会全面发展的必需之举。在环境整治的过程中,这种理念正被越来越多的干部认同:环境是衡量一个地方发展和文明的标尺。放眼全国全世界,总的趋势是,经济社会越发展、文明越发达的地方,环境治理就越好。欧美、日本等发达国家,优美洁净的环境让人印象深刻。
在解决温饱问题之后,环境卫生应该成为我们的新追求。欧洲一些国家历史上也曾经污染得很厉害,英国伦敦就曾因严重污染被称为“雾都”,是长期治理之后才有现在的景象。不过,正如汪洋所说,“我们对科学发展的认识比较早,制度比较先进,大家统一认识,步子就一定会比他们快!”
放在科学发展的视野中,这次的环境治理被赋予了更宽广的视角和更深刻的内涵:城乡一体化和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当前,环境整治也是一项切实改善民生环境的惠民工程。一些城乡结合部和偏远乡镇,历来是环卫工作的死角,垃圾随地、蚊蝇乱飞;而农村的环境卫生,也一直是盲区。这次整治,对城乡居民生活质量改善来说,善莫大焉。
也正是放在科学发展的视野中,这次整治摈弃了以往搞创建、搞运动、偏重于“面子”的表层思维,步入环境保护的深层治理,科学规划、统筹兼顾,从长计议。如将城乡环境综合治理与灾后恢复重建紧密结合起来,从规划开始,站在一个高起点上重建新家园,就是深谋远虑、利在千秋。
屏山县包括县城在内的8个乡镇计划移民搬迁,最初并没有考虑环保一块,正是通过这次整治,该县才调整规划,将垃圾处理、污水处理等设施与新址建设同规划、同设计、同建设。从全省的普遍情况来看,环保基础设施的建设和规划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原本全省40%的县都没有污水处理厂,如今则是基本上是按“一县一厂”进行规划和建设。
但对地方政府来说,更棘手的在于处理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问题。省纪委督导组在暗访中发现,一些地方沿河的小企业、小作坊,污水直接排到河里汇入长江,“像这样的小厂,一年税收顶多二三十万,多几个就把环境糟蹋了。这次整治的一个重点就是对样的企业进行关停。” 李利华说。
显然,不是所有的地方政府都愿意“痛下杀手”。历来治污不尽、治污不绝的症结,来自地方微妙却现实的利益盘算。然而恶果已如预期而至。如川中一个县,经济发展得较好,一年财政两三个亿,但环境污染很厉害,几个亿都治理不回来。
污染型发展得不偿失,而且只能在低水平低层次的圈子里打转。试问,一个环境恶劣污染严重的地方,能招来真正的好企业大企业么?相应的一个例证是,江安县阳春工业园区,作为四川省循环经济试点工业园区,设置绿色门槛。当地一家大型化工企业,也因不合环保要求吃了“闭门羹”。园区的发展不但没有因此受影响,反而因其高品位吸引了许多优质企业慕名而来,直指“百亿工业园区”的目标。
政府?公众?从行政到社会的“转型”
这次整治中,最困扰之处是“钱”的问题。市场经济体制下,除了动员机关干部可能是无偿的外,其它方方面面都离不开钱。
投入巨资“攻坚”后,后继的支出亦不可小视。“(环境整治)是个耗钱的活儿”。如保洁员队伍的建设,就是一个长期性的投入。峨眉山市将保洁员设到村,一年就需上千万元;经济不算发达的长宁县,也计划在今明两年再投入1200万元进行治理。
对经济比较发达的县区来说,只要思路顺了,这些钱在财政盘子里拨拉一下就可以出来。但对一些戴着贫困帽子的地方来说,就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记者了解,一些贫困乡镇为了整治达标不惜举债。除了寄希望于上级财政、专项资金外,一些地方也在探索多元化的投入机制。如盘活存量国有资产进行融资抵押,或采取BOT和BT模式引入社会资金等。
但这又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一名基层领导对记者坦言,这次整治中呈现“三热三冷”,即上面热、下面冷,党政机关热、企事业单位冷,城市热、乡村冷。而这种局面,与当前行政控制力强弱的图谱分布是一致的。这就意味着,现在的整治是政府强力甚至一力主导的,群众还没有充分发动起来。
一些干部说,治理容易保持难。难就难在环境卫生不只是政府的事、干部的事,也不只是城管保洁员的事。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环境的维护者,也可能是潜在的污染源。如果只是政府唱“独角戏”,而不能实现全民参与的话,这项工作就不能取得真正的效果。
打个比方,五星级酒店一尘不染,有人说是因为随时随地有人保洁。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里面的人也都行为良好,不会乱吐痰乱扔纸屑。否则,再多的清洁工也会顾不过来。环境整治同样如此。在必要的基础设施投入后,应致力于实现从行政向全社会的转型,树立起爱清洁的社会风气,培养起人们良好的行为习惯,方为长久之策。
这次一开始就注重宣传舆论上的发动,一些地方电视台的公开曝光也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震撼。但从面上来看,要让广大群众的认识从“政府在抓这件事”转到“从我抓起”,还有比较长的一段路要走。环境整治离不开政府,但不能由政府“包打天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行政行为适用指令的方式,社会行为要用社会的方式。“5.12”让我们见识了中国公民力量的崛起,整治中宜宾、泸州等一些地方积极组织志愿者参与,就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记得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成都街面上的卫生也不是很好,当时专门有人逮随地吐痰扔纸屑的人,逮到就罚款。现在则基本看不到这种情况,这就是文明的发展、习惯的养成,也是我们对环境治理保持乐观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