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国古典文学对张爱玲小说和《源氏物语》的影响之比较

2009-06-15黄玲青

船山学刊 2009年2期
关键词:源氏物语影响研究

黄玲青

摘要:张爱玲小说和紫式部的《源氏物语》都汲取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精华,又能超越与创新,形成了各自独特的风格。张爱玲小说达到了传统与现代的交融;《源氏物语》则立足于日本民族的特性,实现了汉文化与本土文学的融合。

关键词:张爱玲小说;源氏物语;中国古典文学;影响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7387(2009)02-0189-04

张爱玲小说与日本平安时期紫式部的《源氏物语》都汲取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精华,又能超越和创新,形成了各自独特的风格。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拿来主义。张爱玲小说创作深受中国古典文学影响,又借鉴了西方的一些创作手法。体现了张爱玲的现代性。《源氏物语》则立足于日本民族的特性,在继承本民族优秀传统的基础上,还对外来的汉文化做了有所选择的吸收借鉴。

一、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

张爱玲自幼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积累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在创作上做了多方面的借鉴。夏志清认为:“她对于中国的人情风俗。观察如此深刻。若不熟读中国旧小说,绝对办不到。她文章里就有不少旧小说的痕迹。例如她喜欢用‘道字代替‘说字。她受旧小说之益最深之处是她对白的圆熟和中国人脾气的给她摸透。”张爱玲也说过:“这两部书(《红楼梦》与《金瓶梅》)在我是一切的源泉,尤其是《红楼梦》。”的确,刚出道的张爱玲并没有太多的人生积累和人生经验,却能迅速走红上海滩,不能不说是得力于深厚的古文化底蕴。当然,五四以来的中国现代作家。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中国古代文化的熏陶和滋养。但余斌认为:“在现代文学史上,主要通过汲取古典文学的滋养来建立自己风格的新文学作家,张爱玲如果不是唯一的一个,也是这方面最自觉最成功的一个。”这一评价是非常中肯的。

直接为张爱玲的创作提供了养料的是传统的章回白话小说。张爱玲小说从外部格局到内在倾向、从形式到内容都具有鲜明的古代传统小说特征。首先,中国古代传奇十分讲究小说结构的布局,主要根据悲欢离合的故事情节来安排作品的结构,追求故事情节的离奇性、曲折性和完整性。受此影响,张爱玲非常看重小说的故事性。她认为:“写小说应当是个故事,让故事自身去说明。比拟定了主题去编故事要好些。”她给自己的第一部小说集取名《传奇》,就暗含了很强的故事性因素。她每篇小说的故事情节、人物命运、事态结局,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如《沉香屑·第一炉香》、《第二炉香》、《倾城之恋》等等都明显带有古典小说讲故事的痕迹,表现了结构的完整性。其次。张爱玲小说多写日常凡俗家庭生活和男女情感,其题材与宋话本小说中那些人鬼离合的爱情故事和狎俗的市井风情很类似,延续了旧小说的言情传统。尤其对《红楼梦》的借鉴则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我们可以感受到张爱玲小说的遣词造句、叙事方式、结构布局、人物个性等仿佛是从《红楼梦》化出的,这种化出又绝非刻意模仿,而是那样的自然,是张爱玲自己的。以《金锁记》为例,张爱玲采用了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小说开篇便勾画出人物活动的背景是一个大家庭,凡百事情由老太太作主。婚配讲究门弟之分,这种人物场景近似《红楼梦》的贾府。对主人公曹七巧登场时的环境气氛、容貌神态、语言动作的描写也与《红楼梦》中林黛玉初进贾府时凤姐的上场如出一辙。《沉香屑,第一炉香》中,梁太太的丫头睨儿善于体察人情、揣摩主人的心理,为主人打圆场,是梁太太的心腹。睨儿身上也明显带有凤姐的丫环平儿的影子。

张爱玲的小说不仅在语言的运用、人物的塑造、情节的安排等外部格局上受中国古典文化的影响,而且小说内在的艺术素质上也有一脉相承之处。《红楼梦》所描写的是作家熟悉的贵族家庭的日常生活,描摹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兴衰际遇。鲁迅曾说:“《红楼梦》中的悲剧,是社会上常有的事”,认为这种平常的生活故事,足以表现真正的社会悲剧。张爱玲小说的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她善于通过人情风俗、世态炎凉来描摹人生,揭示人性的特点。能让读者在平淡中感受到一种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其精神和《红楼梦》等中国古典小说“世态人情隐跃其间”的写实传统是一脉相承的。

张爱玲还把中华民族特有的审美意识全面渗透到她的创作中去。构筑了情景交融的意境。张爱玲笔下人物的命运中透露了深深的中国文化的宿命感和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剧感,其作品呈现出美丽而苍凉的特色。张爱玲的这种敏锐、深邃的悲剧感,固然同她的人生经历有关。同时也深受中国古典小说“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影响。张爱玲小说中的山石树木等自然景物的描写也如中国古典小说中的春花秋月“总关情”一样,都不是为写景而写景,明显地揉进了人物的感情色彩,营造了“物我合一”的艺术境界。传统小说好用意象,中国文化意象也成为张爱玲笔下人物的伴随意象,使得她笔下人物在她的想象中成为中国文化的载体。从而表现了人物的文化命运。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古人对月亮情有独钟。月亮意象异彩纷呈,张爱玲自然受到这一传统的熏陶,在不知不觉中融化成她的自觉追求。

张爱玲小说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借鉴并不是盲目的照葫芦画瓢和复古,而是不断地进行创新与超越。这种超越首先表现在她的小说继承了中国传统小说的特征,同时又不被传统小说模式所局限。创作中。较多地运用了“反讽”手法,把对人自身的深刻的怀疑精神融入到作品的反讽意味中加以表现,显示出人生的荒谬。首先,张爱玲小说较多的运用了小说标题和内容的截然相左来消解传统神话这一反讽形式。她为自己的第一部小说集命名为《传奇》。可其许多小说选题用典及内容却是普通而平实的。小说《倾城之恋》借用了《汉书》中“北方有佳人,一顾倾入城,再顾倾人国”的典故,典故本身更多的是用于因女性貌美而让君王不顾功名得失,蕴涵的是爱情的超凡力量。而张爱玲笔下的自流苏无论如何貌美也无法赢得真正的爱情和“倾城”之恋,反倒是一个城市的倾覆成全了她的婚姻,促使他们走到一起的不是出自爱情的力量,而是凌驾于个人之上的命运,这一戏剧性的结局打破了关于爱情的理想神话,对传统爱情故事的套路进行了反讽式颠覆。其次,张爱玲还直接利用叙述语言造成反讽效果。如《花凋》用“她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来踏在鞋里重新试一试,道:这种皮看上去倒很牢,总可以穿两三年呢。”和“她死在三星期后。”两句话来结尾。这里,用两个“三”安排了一个强烈的对比,以平淡的叙述口吻超越了常情下人们对感伤故事的反应,把人们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盲且和无奈反衬得格外可悲。

张爱玲的小说创造性地发展了中国传统小说中意象这种叙事方式。“张爱玲式的月亮、镜子、城墙”等经典意象的繁复运用既传承了传统文化。又独具个性。别出心裁,融入人物的主观感受及对生命的感悟,使本无生命的景物获得了超越本体的象征意义。这些大量穿插在故事进程中独有的、富有象征意味的意象不但丰富了小说的

意蕴,也使小说具有浓厚的象征色彩。具有了西方现代小说的某些特征。

张爱玲小说还突破了传统小说叙事视角只注重客观外在的叙述而不注重人物心理开掘的状况,善于表现人物内心丰富的情感波动、意识的流动以及对时空的独特感受,增强了其小说的抒情性。例如《沉香屑,第一炉香》中里的一段描写:“薇龙突然不愿意看下去了,掉转身子,开了衣橱,人靠在橱门上……薇龙在衣橱里一混就混了两三个月,她得了许多穿衣服的机会:晚宴、茶会、音乐会、牌局,对于她,不过是炫弄衣服的机会罢了。”这种描写手法完全突破了传统小说叙事时空的模式,作者借衣橱写人的幻觉,从幻觉中过渡。运用意象的转换和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写时空的转换。既造成了叙述上的跳跃性,又体现出葛薇龙细腻的心理变化,耐人寻味,这是一种表现技巧上的创新。

张爱玲对于中国传统小说的创新与超越还表现为她在汲取中国古典文化的同时,也受中国现代新文学和西方文化的影响。体现了张爱玲的现代性。

任何一个处在新旧交替的作家都会面临传统与现代的问题。张爱玲生活在一个东方伦理和西方观念、封建性和现代性并存的新旧交替的时代。在这样的文化背景大转型的历史背景下,敏感的张爱玲很容易对所处的时代产生独特的生命体验。生活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大都市上海的张爱玲自然受到现代生活的影响。教会学校和香港大学的学习经历,使她有机会接受西方现代文化的教育。加深了她与现代文化的联系。上海的沦陷和香港战争的感受又使得张爱玲能够从战争的角度来诠释对现代社会的认识和人性的理解。这种种的人生体验最终凝练成文学感悟,并成功地将传统与现代对接。诚如余斌指出,“我们看到她小说中貌似陈旧的情调中沉淀着怎样浓稠的现代意识。而新旧文字的杂糅,新旧意境的交错,结合中外。融化古今。锻造出一种新颖的小说形式,这正是张爱玲对中国现代小说艺术的独特贡献。”余斌的这种评论是很有说服力的。

确实,张爱玲的高明之处在于用古典小说的外壳表现现代的主题。首先。文学是“人”学,文学应体现对人的终极关怀。从思想内涵来说,表现人性,关怀人生,以人为本的文本应该是具有现代性的文本。张爱玲继承了“五四”的个性解放的思想传统,渴望将这种个性解放落实在个体生存的层面,表现出对心灵体验的特别维护。于是,她推崇并实践着一种以日常生活的世俗世界来展示人性的真相和人生的本质,显示了她对人生的深刻洞见。其次,由于受西方文学和哲学思想的影响,张爱玲在“讲故事”的同时对西方现代派结构方式和艺术技巧的引入和运用也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如电影蒙太奇、隐喻、象征意象手法和心理描写技法的运用等。可以说,张爱玲在传统与现代的交叉点上用自己的创作实现了三个融合:一是传统小说的文化精神及外壳与现代意识的融合:二是传统的自然描写与现代的心理刻画的融合;三是传统结构的工整性与现代意识流的飞跃性的融合。这使她的作品达到了雅俗共赏、浑然天成的境界,显示出美丽而苍凉的特色。虽然张爱玲与紫式部的创作都受到中国古代文化影响,与紫式部相比,张爱玲的创作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继承始终是自觉和坚定的,并将其精神融化在自己的血液里。这个传统在其创作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对她的影响也大于外国文学的影响。

二、汉文化与日本本土文化的融合

和张爱玲一样,紫式部的创作也汲取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精华。日本是一个善于吸收外来文化并将之推进到极至境界的民族。叶渭渠认为:“日本文学的发展,不仅在文学内部或社会内部主体地发展,而且与外来文学进行交流,也是其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日本文学的发展史充分说明日本文学是在内外因素的历史联系中来发挥其内在发展的自律性和外在交流的主体性。从而形成其民族的,地域的,整体的特色。”对外来文学的吸收成为日本本土文学创作和发展的催化剂。最早对日本文化产生影响的是汉文化。

紫式部出身于贵族书香门第,祖辈和父兄都擅长汉学和和歌,对中国古典文学颇有研究。受家庭环境熏陶。紫式部从小就对汉文典籍特别感兴趣,读过《白氏文集》、《史记》等中国古籍,而且还能看懂《佛典》,并被召到宫中为彰子皇后讲解《日本书记》和《白氏文集》。可见紫式部的汉学造诣是出类拔萃的。

中国古典文学的创作思想、理念和方法对紫式部创作《源氏物语》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具体表现在:

《源氏物语》接受了中国文学的佛教思想的影响,紫式部的佛学知识是非常丰厚的,《源氏物语》全书贯穿着浓厚的佛教色彩。紫式部在第25回《萤》中阐明了自己的佛学观。她认为佛教教义的慈悲是善,是菩提,劣迹的感情是恶,是烦恼;菩提是理想的,烦恼是实现的,所谓“物哀”就存在于二者的调和之中,即文学上人物内部的精神世界中。所有的丑恶可以转为美善。揭示了人心的自然与真实。同时。书中还贯穿了“无常,宿命”等佛教理念。如葵姬丧亡后,光源氏真心悲伤欲绝,朝朝暮暮为亡妻诵经念佛。佛教的原罪意识和因果报应思想在《源氏物语》中表现得更为充分、具体,所有人物无不打上因果报应的烙印,所有事件无不染上因果报应的色彩。如光源氏与继母藤壶的乱伦,柏木与光源氏之妃三公主的私通,都描写成是“前世罪孽,今世报应”的因果关系。由此可见,佛教思想对紫式部《源氏物语》的主题形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也直接影响了其故事情节的安排和人物形象的塑造。

《源氏物语》所体现出来的紫式部的某些文学观念与中国传统的文学观念是相通的。“风雅”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传统。要求文学要有“讽刺”或“讽喻”的精神,表现出对现实生活强烈的关注。紫式部汲取了汉文学的现实主义精神。主张文学“真实”论。她在书中表述这一文学思想:“原来故事小说,虽然并非如实记载某一人的事迹。但不论善恶,都在世间真人真事。”紫式部在这里首先主张文学应该写真实,即使虚构部分,也包括真实。虽然“物语”是“虚构”的世界,但紫式部的写作不是凭空想出来的,而是如实地描绘了她亲身接触到的宫廷生活的现实,反映了社会现实的真情实感。紫式部还认为物语创作是通过虚构来反映善恶,表现人生的真实。有“知世相”的功能,这与中国古代文论中强调文学创作的社会功用性也是相通的。

《源氏物语》在艺术风格上颇似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唐代传奇和宋代话本,故事线索既单纯又曲折,围绕主人公的命运而展开。每一章有一个相对独立的故事。书中还大量借用中国古籍中的史实和典故,尤其是白居易诗文的引用来增强其艺术魅力。据统计,它引用中国文学典籍共计185处,涉及20多种著作,其中涉及白居易的诗47篇,引用106处,所借用的史实和典故主要源自《礼记》《战国策》《史记》《汉书》等。

紫式部受白居易诗文的影响是最深的。《源氏物语》在开篇《桐壶》卷对白居易《长恨歌》的借用可以说达到了心神领会、融会贯通的地步。《桐壶》卷借用了《长恨歌》的

情节结构,通过直接引用诗句和间接借用诗中典故来表现人物悲伤、无奈、怅惘的悲剧心理体验。着力营造出诗的意境。渲染出悲哀惆怅的氛围。并以此构成整回乃至全书的基调。

和张爱玲一样,紫式部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吸纳不是盲目模仿和机械照搬,而是将中国文化精神化作自己的血肉,并依照日本本土传统文化、文学思想和审美价值取向,极力将外来文化日本化,从而形成了自己的创作个性。紫式部对于中国的佛教文化思想是以日本本土的神道文化思想作为根基加以吸收、消化和融合,佛神自始至终都是互相渗透与交融的。中国人面对永恒无限的时间和自然,感到人生短促。富贵荣华始终将化为乌有,因而悲叹人生是“无常”的:而紫式部对“无常”的认识则体现了日本人的美学思想,认为人生之所以无非幻影空花是因为人生变化多端。这不是人自身可以预见的。凋灭与残破都是无常变化中的一环,所以贯穿《源氏物语》全书的那种淡淡的哀感对日本人来说不是消极的,而是一种审美情趣的表现,这种日本独特的审美意识,也正是“物哀”等文学思潮之源。

中国文学强调文学的社会功用性和“调风化俗”的作用,而日本人认为文学是怡心养性的消遣品,是“情趣文学”,力求寻找一种情感的表现而不是对政治的兴趣和干预。紫式部的写实主义是基于日本人的文学观念。在吸收汉文学的同时将之改造得适应日本人的审美观念。因而。《源氏物语》在借用《长恨歌》时极力淡化政治压力和具体事件,着力摹写人物的悲苦心境。从伦理学的角度审察,《源氏物语》反映了日本民族对性、婚姻、道德关系的看法,始终贯穿着日本传统的道德观念。

总之,精通本土文化和汉文化的紫式部是立足于日本民族的特性,对外来的汉文化做了充分而有选择的吸收借鉴,创作出代表日本古典文学发展高峰的《源氏物语》。“直到平安时代,尤其是以《源氏物语》问世为契机。开始自觉地树立民族的、历史的独特审美价值体系,以及由这一体系所形成的文学精神,从而形成民族传统的主体。其后在和汉文学及文学思想的交流中,保持和发扬传统的创造性。”4《源氏物语》成为将汉文化“和风化”并走向成熟的标志。

纵观张爱玲的小说与紫式部的《源氏物语》。都自觉地汲取了中国文化的精华,具有浓郁的中国古典文学的色彩。所不同的是,张爱玲小说还借鉴了西方的一些创作手法,达到了传统与现代的交融。而《源氏物语》则立足于日本民族的特性,实现了汉文化与本土文学的融合。

猜你喜欢

源氏物语影响研究
论《源氏物语》对白居易诗词的吸收
小叔木江
论个案串联教学法在影响研究教学中的活用
科技人力资源管理伦理对企业绩效影响研究
体育电视节目对大学生体育教学的影响研究
电影《千年之恋·源氏物语》与《源氏物语千年之谜》的比较
人民币升值对中国经济的影响研究
信息化对民政档案管理工作的影响研究
《源氏物语》中头发描写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