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朦胧 深情绵绵
2009-06-13孙宝灵
摘 要:《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是朦胧诗人舒婷在1970年代创作的一首爱国主义诗篇名作,欣赏它需要把握两个层面,一是爱国主义,一是朦胧诗。
关键词:舒婷 《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 朦胧诗 爱国主义
《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是朦胧诗人舒婷在1970年代创作的一首爱国主义诗篇名作,欣赏它需要把握两个层面,一是爱国主义,一是朦胧诗。
一、爱国主义诗歌的基本美学特征
爱国主义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在文学领域,爱国主义早已成为评判作家思想性的一个重要原则。纵观中国文学研究的历史,我们不难看出,凡是被划入爱国主义范围的作家一般都受到较高的赞赏与评价。
爱国主义文学在中国历史上源远流长,自古以来中国人民就抱有不怕困难、不计得失、勇于奉献、同仇敌忾的爱国主义情怀。最早如《诗经·秦风》中的《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日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日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爱国主义诗作最著名的是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近代以来,山河飘摇,爱国主义名篇又有很多,如谭嗣同的《有感》:“世间无物抵春,合向苍冥一哭休。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感人至深的爱国主义诗篇往往产生在国家危难之时,对时局强烈的忧愤伴随诗人对祖国执着而深沉的情热,使诗句充满激昂慷慨之气,因此人们常说:国家不幸诗家幸。在太平盛世,歌颂我们伟大祖国的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历史悠久、繁荣昌盛,是一般诗人在构思时很容易想到的固定的套路,诗人们往往在铺张而华丽的描述中,寄寓着对祖国的辉煌的往昔、灿烂的今天和美好的未来的深情赞颂。
从情感美学上,爱国主义不属于当下人喜欢的优美型,而是一种壮美的情感。在美学范畴上,审美类型一般涉及优美和壮美两种。优美,诸如春花秋月、小桥流水等自然风光,爱情、亲情、友情等日常情感,委婉的曲线和形体、柔和的声音、和谐的色彩及搭配等形式,其特征是:符合均衡、匀称、比例、多样统一等形式美的法则,具有形体小、力量弱、性质柔、质量轻、速度慢等特点。壮美,诸如长江大河、高山广原等自然风光,磨难、志向、恩仇等传奇经历,直线、响亮的声音、强烈的色彩等形式,其特征是:空间大、力量强、质量重、速度快、气势壮。爱国主义情感在文学中,往往携带着浩荡的气势、充沛的激情、或者深沉的感叹,带给人们灵魂的升华、人格的重铸,以及心灵的净化,因而属于壮美类型。与优美形象的塑造相比较,壮美是更难完成,也更见功力的美学范畴,也是能带给人们更多感动,更深震撼的美学境界。
概而言之,爱国主义基调是昂扬的。高亢的激情、博大的情怀、热烈的情感带给诗歌昂扬亢奋的语调,这些构成了爱国主义诗歌的基本美学特征。
二、《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的情感基调
但是,《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这首诗歌却有所不同。本诗从总体来说基调是低沉的,低沉而不压抑的语气、失望中不放弃希望的执拗是本诗独有的诗美特征。
本诗第一节扑面而来五个意象:水车、矿灯、稻穗、路基、驳船,都象征祖国。但这些意象带给我们的都不是欢畅,而是窒息。水车是“老”的,“破旧”的,那“疲惫的歌”声里,我们仿佛看到一个吱吱呀呀作响、缺梁断柱、数百年来走走停停的“中国”;矿灯不是锃光瓦亮的,而是“熏黑”,浸透了污垢,灯光下的风景也是不美的,黑暗的历史隧洞里爬满了蜗牛一般的中国人,他们因看不清前进的方向而四处“摸索”;稻穗是干瘪而没有营养的;路基是失修而不堪重负的;驳船已经搁浅在淤滩上,还想拉它前行的中国“脊梁”与“臂膊”们,即使勒出一道道的血痕,也难以让它摇动分毫。行文于此,诗人已近窒息,所以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破折号),发出意味无尽的感叹“祖国啊”!
第一节的五个意象充满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朦胧,第二节诗人放下了手中的竖琴,直接以政论概念点题。“贫困”、“悲哀”的高度概括,揭示了中国物质、精神的双重“不文明”状态。一般而论,诗歌写作忌用抽象概念。形象的、感性的语言,才叫诗的语言。这里诗人用“贫困”、“悲哀”点题,说明了诗人的急迫与无奈的心情。后两句诗人使用了“花朵”这一意象,看似带来了轻松与美的感受,“飞天袖间的花朵”也象征着春天和希望,但这春天和希望却是“千百年来未落到地面”。祖祖辈辈的中国人痛苦并希望着,痛苦中追求新的希望,新的希望带来新的痛苦。
第三节,诗人笔锋一转,使用了“簇新的理想”、“雪被下古莲的胚芽”、“挂着眼泪的笑涡”、“雪白的起跑线”、“绯红的黎明”等一系列的意象,仿佛象征文革过后我们国家的新形势。我们看到了一个崭新的祖国,一个充满希望和奋进精神的祖国。虽然这些希望只是开端,还难以看到它们的将来,但新的起点总是带来新的希望和期盼。“——祖国啊!”欣喜、兴奋,对祖国明天有力的呼喊如银瓶匝破一般使人眼前一亮。
第四节,诗人借“乳房”意象,把祖国比拟为母亲,诗人自己则成了母亲翼下的一个渐趋成长的孩子。“伤痕累累”重复了前两节的意象特点,让我们不由想到祖国母亲多灾多难的历史,特别是饱受欺凌和摧残的近现代中国史,心中翻出无尽的酸楚。对这一意象的深入理解,就使得诗人的“深思”、“迷惘”、“沸腾”言之有据、言之成理,言之有历史内涵和人格内涵。这不仅表达了走过“文革”的一代青年的情感历程,而且也是中华民族心灵历程的高度概括。综观历史,多少炎黄子孙为贫穷落后的祖国“迷惘”、“沉思”,为新生的、腾飞的祖国而“沸腾”!在这种情感历程和心灵历程的观照下,抒情个体“我”将把“我”的一切奉献给祖国母亲(“从我的血肉之躯上/去取得……”),就传递出了更多的历史与情感内容。
本诗的一大特征是抒情主体和抒情客体、对象的交错换用和彼此交融,(“我是你的十亿分之一,/是你九百六十万平方的总和”)。显示了我与祖国骨肉相连,荣辱与共的高度统一关系。
全诗共四节,是一个起承转合的结构。低沉的语调,悲凉的情怀,前两节已成定调,虽有第三节新的希望、鲜艳的色彩破空而出,最后一节又用“伤痕累累的乳房”重复了这一基调。虽然诗尾收拢了从迷惘到深思到沸腾的情感线索,也难以掩盖全诗的悲凉之气。
值得我们深思的是,诗人的描绘真实吗?这样的爱国主义有价值吗?诗人为什么这样描述中国?这要求我们回到诗的创作年代,考察舒婷那一代人的情感经历和诗歌创作时的文化背景。
三、朦胧诗和忧患的年代
舒婷原名龚佩瑜,与北岛、顾城共为朦胧诗派三大代表诗人。诗集有《双桅船》、《会唱歌的鸢尾花》,代表作有《致橡树》、《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等,后者还是她的处女作。《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发表于1979年,成诗却早在1976年“四五”之后的动荡时代。
一般认为,朦胧诗是自1978年北岛等主编的《今天》杂志开始的。他们的诗歌与当时诗坛盛行的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诗歌风格呈现截然不同的面貌,这些诗歌后来被统称为“朦胧诗”。
朦胧诗这一概念,来自评论家章明的一篇评论的题目《令人气闷的“朦胧”》。章明认为这些诗歌受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不良影响,过于追求个人化的意象与词汇,涵义有时显得晦涩,整体意境显示某种荒诞而诡异的色彩,有时还呈现某种灰暗低沉的情绪。这种观点代表了当时绝大多数人的思想认识,“朦胧诗”的概念也逐渐被大多数人接受。不过,当时有三篇非常有影响的诗歌评论,后来被称为“三个崛起”,即北京大学教授谢冕先生的《在新的崛起面前》、福建师范大学的孙绍振先生的《新的美学原则的崛起》和当时还是吉林大学中文系学生的徐敬亚的《崛起的诗群》,他们的这三篇评论,肯定了朦胧诗的作用和成就,为朦胧诗起到了鸣锣开道的作用。
到底孰是孰非,我们先看几首诗。
北岛的《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竟?/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为了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的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再如《一切》: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一切语言都是重复/一切交往都是初逢/一切爱情都在心中/一切往事都在梦中/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总体来说,他们拿着人性和理性的武器,要颠覆传统的价值观念,包括政治热情、理想、信念、道德、教育、伟大、高尚、真诚……
朦胧诗不是一个孤立的文学现象,1978年始,在政治文化和文学领域里发生了一系列大事:拨乱反正、批判两个凡是,真理标准大讨论,陡然间改变了中国历史的方向,也改变中国社会文化的进程和氛围。以伤痕文学为发端的文革后文学,配合政治上的斗争。从最初的对文化大革命的反省、否定,进而对现实社会中的种种弊病给予大胆的暴露。文学界从伤痕文学到反思文学一直走到寻根文学,主要的声音是揭露、批判、怀疑和叛逆。在拨乱反正和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思潮冲击下,社会上极左价值观陡然崩塌,而新的价值观有待确立,出现了一时的信仰真空。一时人们惊呼“上帝死了”,尼采、萨特成了风云人物。
80年代的青年被称为“叛逆的一代”。当时的时代的关键词著名的有:百废待兴,崔健与摇滚,喇叭裤、蛤蟆镜、迪斯科,伤痕文学、朦胧诗,《河殇》以及本土黄色文明的危机等等。
四、“50一代”的精神历程
“朦胧诗”代表诗人中,顾城的年龄最小,1955年出生,其他的都是1949年到建国后两三年这个时间出生的,可以称为“新中国的同龄人”或“50一代”。
50年代,幼年时的他们被形容为“长在红旗下,生在蜜罐里”。被领袖寄予重托,“你们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祖国的未来寄托在你们身上。”他们也自觉地、自豪地承认这一点,“我们是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幼小的心灵中,一开始就被灌输了纯正的革命观念,对世界、对人生有明确而坚定的认识和理解。
从此,从红小兵到红卫兵,十五六岁开始社会活动就赶上文革,从停课闹革命到斗私批修、文攻武卫、批林批孔、打砸抢,从上山下乡到返城,他们狂热的、忘我的投入到一次又一次“革命运动”中。到70年代末的拨乱反正时期,他们却成了被耽误的一代和文革的忏悔者。他们不但是多年政治生活中的害人者,是历次政治运动的主力军,是伤痕文学的反面主人公;同时他们也是受害者。所以文革过后,左的“革命”信仰被全面清算,传统价值观念被全面颠覆,举国上下一片怀疑、叛逆、批判的声音。文革过后的一代被称为怀疑的一代、叛逆的一代。朦胧诗是其中的代表。
他们表达的是一代新中国的同龄人共同的感受。他们所要表达的是受骗的感觉和觉醒后的痛苦反思。在狂热的“革命”信仰突然崩塌,新的价值观念尚未建立之际,他们提倡个人的理性。
五、舒婷爱国主义诗歌魅力
这个时候,朦胧诗三巨头之一的舒婷,唱出了维护理想,坚持爱国主义的高音。舒婷的诗既有鲜明的时代的叛逆精神,又有执着而深切的热爱之情。爱祖国、爱所爱的人,虽有伤痛但仍然无怨无悔的爱,发自内心而优美,被人誉为“心灵世界的歌”。
针对朦胧诗主将之一北岛的《一切》,舒婷唱到《这也是一切》:
不是一切大树,
都被风暴折断;
不是一切种子,
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不是一切真情,
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
不是一切梦想,
都甘愿被折断翅膀。
不,不是一切,
都像你说的那样!
不是一切火焰,
都只燃烧自己,
而不把别人照亮;
不是一切星星,
都仅指示黑暗,
而不报告曙光;
不是一切歌声,
都掠过耳旁,
而不留在心上;
……
就一个民族的振兴来说,爱国主义精神当然是应得到歌颂的。但当我们面对历史而进行一番反思的时候,不能不感到,爱国主义并不是单一的格调。作为活生生的人,他们有许多具体的感受,反映到作品之中,这也就形成复杂多样的局面。
有两种爱国主义,对照得十分鲜明:一种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心系祖国和人民的;一种是虚伪的、华而不实的、标榜自我、人云亦云的。而真正的爱国主义总是不拘一格、发自肺腑、纯朴自然的。不必强求格调的统一和内容的一致。既可以是昂扬的赞美,也可以是深沉的忧虑。舒婷属于后一种。
爱国主义在两种情况下是最难能可贵的,一种是国家危难之时,爱国行为有很大可能带来灾难或牺牲;一种是爱国情感曾经受到欺骗和利用,正在受到普遍理性怀疑的时候,爱国思想无所适从。比较前一种情况,后一种情况不但要有战胜一己私利的勇气,还要有战胜社会一时思潮的勇气。舒婷也属于后一种。
(孙宝灵 河南郑州 解放军信息工程大学理学院人文社科系 45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