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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思无邪”的本旨

2009-06-13滕桂华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2期
关键词:爱情诗诗经论语

摘 要:孔子在《论语·为政》中对诗三百“思无邪”的评价,历来被解释为“思想纯正”,但本人窃以为“邪”应该理解为“伪”,则“思无邪”则应解释为“真实”更为恰当,同时例举了《诗经》中的几首爱情诗作为佐证。

关键词:《论语·为政》 思无邪 《诗经》 爱情诗

自从孔子在《论语·为政》中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从此“思无邪”便成为影响深远的文艺批评标准。学者普遍认为,这不仅仅是对《诗经》的认识,也是孔子对诗歌的认识,多数学者认为孔子的意思是评论《诗经》的思想纯正无邪,其中杨伯峻先生的观点最有代表性,《论语译注》里是这样翻译的: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纯正”。

但笔者以为孔子所说的“思无邪”的“邪”是伪的意思,“无邪”就是诚。《易·乾》:“闲邪存其诚。”孔颖达疏:“言防闲邪恶,当自存其诚意也。”张衡《西京赋》:“何必昏于作劳,邪赢优而足持。”李善注:“邪,伪也。”在《诗经》“思无邪”句中,郑玄笺:“专心无复邪意也。”在孔子此语下,《四书集注》引程子曰:“思无邪,诚也。”孔子的话,如果翻译过来就是:“《诗经》可概括为一句话:‘感情真实”。当然如果把“思”看作语辞,似乎更好,因为不仅思想性要真,艺术美也要真。那么,此句可译为:“《诗》可概括为一句话:真实”。

若将“思无邪”解为“思想纯正”,我们怎么去解读《诗经》中大量的爱情诗篇,这许多的情诗除却一般的自不必说,乃至“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召南·野有死麕》),“子不思我,岂无他人”(《郑风·褰裳》)这样有些出格的话,甚至还写到性爱:“亦既觏止,我心则悦”(《召南·草虫》),“觏”就是“交媾”,郑玄笺引《易》曰:男女觏精,万物化生。完全可以说是很大胆地表现了人类的真情实感,是对生活中人类普遍情感的真实体现。

众所周知,《诗经》中的第一篇《周南·关雎》,就是一首著名的情歌,也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首描写爱情的诗歌。它描写了一个小伙子那种单相思的动人情景。他热恋着一位在河边采荇菜的姑娘,为了她,竟至长夜无眠“辗转反侧”。但他并没有沉浸在愁苦的情绪里,而是想象总有一天要把她娶过来,共同过着琴瑟、钟鼓般的欢乐幸福生活。他写自己的相思之情是坦率的、大胆的,他豪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也豪不掩饰自己的愿望,这种朴实的感情和大胆的表露,只有在民间情歌中才会有。

情真、景真、风神摇曳的绝唱——《秦风·蒹葭》也是一首描写相思之情的诗作。诗篇同样描写了真挚而热烈的爱情和积极追求的态度,与《关雎》所不同的是,这首诗带有浓郁的感伤情调,然而主人公的伤感不是悲观失望,只是一时寻不着意中人的深深惆怅,这同样是坦率朴实而健康的人所具有的真实的思想感情。

活泼风趣、含蓄蕴藉、构思新颖别致的《邶风·静女》一诗,则描写了情人幽会时的情景。全诗只有十二句,五十字,可是在这短短的篇幅里,它不仅为我们勾勒出一副生动的风俗画面,而且还写出了人物的心理和感情,为我们刻画了两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诗歌通过男子的口吻写出了他情感的变化,又通过男子的感受写出了女子的美丽可爱。全诗以一个“爱”字为主线,但又没有抽象地谈爱,而是将青年男女在一起时的天真活泼,互相逗趣的情境写得活灵活现,一个故意惹逗,一个语带双关的凑趣,其开朗的性格,深厚的感情,愉快的情绪,跃然纸上,表现人物的内心情感真实自然。

《郑风·溱洧》一诗更是生动地描绘了三月上巳日郑国男女在溱、洧两水岸边结伴游春、欢乐相会的盛况。按照古代郑国的习俗,在阴历三月上旬巳日(三月三日)这一天,人们要到溱水和洧水之边“招魂继魄,祓除不祥”,祈求幸福和安宁。三月上旬,正是春光浓丽的季节。因此,三月上巳也就约定俗成地演变为民间的游春节日。这一天也是情人相会的好时光,青年男女在溱洧岸边自由欢快地交游,他们互诉心曲、互相馈赠,寻找友谊和爱情。这首民歌在总述了溱洧岸边春水涣涣,碧波荡漾,风和日丽,歌如潮,笑如潮,人如潮的节日气氛之后,将目光转向远处一个僻静的角落,将一对正在相会的青年男女的窃窃私语公布出来。他们终于带着欢歌笑语,奔向节日的人海之中。临分手时,互赠芍药,以表达相互爱慕、依依不舍之情。诗篇中所描写的情景,正反映出当时郑国男女社会交往相当自由、公开的社会面貌。虽然孕育情愫纯洁、格调健康的古老民间情歌的时代已成为遥远的历史,但诗中所闪烁的思想和艺术光辉,对今天的读者来说,仍然具有极大的魅力,仍然能够给人以既遥远又亲切的回味。人类的情感是共通的,而这也正是诗歌表现的真实情感所体现出的魅力。

在《诗经》中既有上述描写在比较自由的恋爱婚姻环境中的男女之情的情诗,同时也有受到束缚和干预的青年男女大胆追求自由爱情的声音的真实表现。如《庸风·柏舟》就是这样一首诗歌。女主人公有了自己的意中人,当父母逼迫她放弃时,她表示出了至死不变的态度:“之死矢靡它”(到死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是那么纯正而坚决。“母也天只!不谅人只!”在极端痛苦之中,她怨天恨母,表现出大胆的反抗精神。这首诗在封建时代曾被歪曲地解释为年轻寡妇不肯改嫁,“五四”以后才恢复了它的真实面目。

在阶级社会里,妇女的地位越来越低下,往往成为权势和礼教的牺牲品。《诗经》中有不少悲怨愤激之歌,反映妇女在婚姻上的痛苦遭遇。《卫风·氓》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篇。这是一首带有自叙性质的长诗,诗中一个被遗弃的女子满怀悲愤地诉说了自己在婚姻上的不幸遭遇,她的这种遭遇在当时男女不平等的社会里是有一定代表性的。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曾说:“在历史上出现的最初的阶级对立,是同个体婚制下的夫妻间的对抗的发展同时发生的,而最初的阶级压迫是同男性对女性的奴役同时发生的。”《氓》诗形象地反映出男性对女性的奴役,揭示了夫权制的罪恶。《氓》中的女主人公,是旧礼教和不合理的夫权制度双重压迫下的牺牲品,诗中所反映的这一悲剧,是令人同情的,所表达的弃妇的情感也同样是真实可感的。

由以上对《诗经·国风》中几首最具代表性的爱情诗的分析,可以看出,若用“思想纯正”来解读这些古老时代的情诗,恐令人费解。今天,当我们重读《诗经》中这些不粉饰、不浮夸、不矫揉造作的以爱情为主题的诗歌时,我们会很自然地给予正确的评价。仅就这些爱情诗而言,笔者以为当年的孔子也不可能不知道用“思无邪”(如按“思想纯正”解)来“一言以蔽之”是很不切实际的,更何况是来评价整部《诗经》呢!所以笔者以为孔子所说的“思无邪”应理解为“情感真实”,只有这样的评价才能贯穿整部《诗经》,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读懂、读透整部《诗经》,否则我们就会受到种种限制而无法把握作品的真实面貌,因为《诗经》中那些不同时间、不同地域、不同阶层的作者在创作诗歌时,不可能创作出统一的思想纯正的作品,更何况思想“纯正”在不同时代、不同的阶级中又会有不同的标准,而“真实”却永远是文学艺术的本质特征。

由此我们也可以得出如下结论:所谓“思无邪”该是“思无伪”(真实)而不是“思无不正”(纯正)。

参考文献:

[1]朱熹.诗集传[M].北京:中华书局,1958.

[2]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程俊英.诗经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4]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滕桂华 新疆伊宁伊犁师范学院 83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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