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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考证

2009-06-13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2期
关键词:屠格涅夫郁达夫

陈 皛

摘 要: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作为特定时代知识分子精神面貌的缩影,其在性格特征、悲剧命运等方面都与屠格涅夫笔下的“多余人”有着许多的类同。本文通过对屠格涅夫和郁达夫这两位具有相似的成长环境、性格气质、人生经历的作家之间影响关系的证明,对“多余人”形象和“零余者”形象在郁达夫的理解中实际上是同一种形象这一事实做了考证。

关键词:郁达夫 屠格涅夫 多余人 零余者

一、引言

不同时代不同区域的作家,往往由于相似的成长环境、性格气质、人生经历而产生共同的审美情怀,他们笔下相似相近的形象一同构成了世界文学宝库中的瑰宝。比较屠格涅夫的“多余人”和郁达夫的“零余者”,可以找出许多的类同。罗亭、拉夫烈茨基、伊人……这是创作个性的共鸣还是有事实的渊源呢?本文将采用影响研究的方法,对“多余人”形象和“零余者”形象在郁达夫的理解中实际上是同一种形象这一事实进行考证。

二、“多余人”和“零余者”

“多余人”一词源于赫尔岑1851年在《往事与随想》中对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的评论,是19世纪上半期俄国文学中的一个人物系列。“多余人”多是贵族青年,他们受到西方启蒙主义思想的影响,厌倦了上流社会的花天酒地的生活,他们看到了沙皇专制和农奴制的弊端,渴望改变现状。但是他们受到阶级的局限,没有实践的恒心和毅力,他们不甘心和贵族阶级一道灭亡,却没有勇气和能力去参加革命斗争,看不见社会发展的前景,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他们想得多,做得少,徒有聪明才智却在社会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最终一事无成,他们是社会的“多余”的人。在俄国文学史中,屠格涅夫以善于从多侧面、多角度描写多余人在不同环境中的挣扎而富有盛名,他笔下的罗亭、拉夫列茨基、萨宁等,也成了多余人形象历史画廊中的突出典型。

“零余者”一词则来自郁达夫的散文,1924年郁达夫发表了散文《零余者》,至此他的抒情小说中的系列形象就被称为“零余者”。他们是下层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有才华也有理想,但是国家贫弱,社会腐败,使他们在国外备受歧视,在国内找不到实现理想的地方,他们四处飘零,麻醉自己,戕害自己,也是社会的“多余”的人。《沉沦》中的“他”,《银灰色的死》中的“君”,《南迁》中的“伊人”,《春风沉醉的晚上》中的“我”,都是“零余者”。

三、“零余者”即为“多余人”

阅读郁达夫的小说,不难发现,他笔下那些新旧交替的时代中歧路彷徨的知识分子形象和屠格涅夫笔下探寻个人出路的贵族青年何其相似。郁达夫和外国文学的结缘是从阅读俄国文学开始的,而他最先接触的,正是屠格涅夫的作品。在异国的土地上,在郁达夫寂寞孤独的留学生活中,屠格涅夫这位性格忧郁,带有伤感情调的“北国巨人”为郁达夫推开了外国文学殿堂的大门,引领着他走上了文学的道路。回首自己的文学历程,郁达夫曾谈到他是如何借由阅读屠格涅夫的《初恋》和《春潮》激发起阅读外国文学的兴趣的:

……是我十八岁的春天,考入了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的预科。这一年的功课虽则很紧,但我在课余之暇,也居然读了两本俄国杜儿葛纳夫的英译小说,一本是《初恋》,一本是《春潮》。

和西洋文学的接触开始了,以后就急转直下,从杜儿葛纳夫到托尔斯泰,从托尔斯泰到独斯托以夫斯基,高尔基,契诃夫。更从俄国作家,转到德国各作家的作品上去,后来甚至于弄得把学校的功课丢开,专在旅馆里读当时流行的所谓软文学作品。

在高等学校里住了四年,共计所读的俄德英日法的小说,总有一千部内外,……这是我和西洋小说发生关系以来的大概情形,在高等学校的神经病时代,说不定也因为读俄国小说过多,致受了一点坏的影响。[1]

广泛的阅读,使得郁达夫的小说创作受到了各国作家的思想浸润和情感熏陶。而他本人向来对俄国文学情有独钟,他的小说中那种惊人的自我暴露和无情的心理剖析也和俄国文学的影响密不可分。屠格涅夫是他深为喜爱并且在他心目中一直占据重要地位的作家,谈到屠格涅夫对他的影响,他曾经深情地表白道:“在许许多多古今大小的外国作家里面,我觉得最可爱,最熟悉,同他的作品交往最久而不会生厌的,便是屠格涅夫。这在我也许是和人不同的一种特别的偏嗜,因为我开始读小说,开始想写小说,受的完全是一位相貌柔和,眼睛有点忧郁,络腮胡长得满满的北国巨人的影响。”[2]

屠格涅夫最先敲开郁达夫的心扉,走进他的心灵,激励着他走上写作的道路。这种影响是长远而持久的,他在写作中自觉不自觉地模仿着屠格涅夫,早在1924年,殷公武在读完《茑萝集》后就指出:“郁达夫的笔法有点像俄国的Turgenev。”[3]郁达夫的《沉沦》、《银灰色的死》、《南迁》中都有着性格郁郁,情感孤独,对前途迷茫,找不到自己存在意义的知识分子形象,他们是生长在中国土地上的“多余人”。1924年郁达夫发表了散文《零余者》,从此他笔下在历史岔道徘徊不前,左右摇摆,孤独漂泊的知识分子形象便有了一个特定的名称——“零余者”。

五四文学是在汲取外国文学的营养中成长起来的。对屠格涅夫的介绍,早在20世纪初就开始了。最先把“多余人”一词引入中国的人是瞿秋白,在他的《赤都心史》中,专门就有“中国之‘多余人这一节”[4];随着译介外国文学浪潮的兴起,樊仲云把屠格涅夫的《多余人日记》翻译成《畸零人日记》,于1926年开始在《文学周报》上连载。[5]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对屠格涅夫笔下的“多余人”,国内学者有的称为“多余人”有的翻译成“畸零人”,然而把“多余人”翻译成“零余者”,却是郁达夫开创的。1932年10月14日,郁达夫在《水明楼日记》中谈到,“读杜葛捏夫的The Diary of a Superflous Man(即《多余人日记》),这是第三次了,大作家的作品,像嚼橄榄,愈嚼愈有回味”[6],在10月16日的日记中还翻译了一段《零余者的日记》里面的诗歌,他说道:

“《零余者的日记》里的几句诗,实在有味得很。那一位老德国教师的怀乡之歌,译在下面:

Herz,mein herz,warun so traurig ?

Was bekümmert dich so sehr?

Sist ja sch n im fremden Lande——

Herz, mein Herz——was willst du mehr?

柔心,问我柔心,为甚忧愁似海深?

如此牵怀,何物最关情?

即使身流异域,却是江山美好居停——

柔心,问我柔心,——此外复何云?”[7]

然后他又提到零余者最后所引的一首诗也很有意思,可惜译不出来。[8]

郁达夫把屠格涅夫《多余人日记》翻译成了《零余者的日记》,可见在郁达夫的理解中,“多余人”和“零余者”实际上是同一个东西,这就不难阐释为什么研究者们都认为这两种形象相似了。

还有一个例证是1933年郁达夫的小说《瓢儿和尚》中,在描写主人公暗恋的女子和别人订婚的时,主人公的沮丧懊恼时,有这样的一段话:“得到了这一消息之后,我的失意懊丧,正和杜葛纳夫在《一个零余者的日记》里所写的那个主人公一样,有好几个礼拜没有上学校里去上课。”[9]

在这里郁达夫把屠格涅夫称为杜葛纳夫,把《多余人日记》称为《一个零余者的日记》,虽然和1932年他日记中《零余者的日记》这个提法有着细微的差别,但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零余者”正是郁达夫对“多余人”的翻译。

通过以上考证我们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零余者”即为“多余人”。虽然郁达夫乐于承认并且肯定了屠格涅夫对他的影响,但我们要看到,屠格涅夫对郁达夫的影响也并不是停滞的,而是流动的。郁达夫在创造“零余者”形象时,并不是机械地沿袭前人照搬不误,而是揉入了他的自身经历和思想感情,对“零余者”(多余人)形象进行了革新和创造,所以才有我们看到的一个个大胆剖白内心“生的苦闷”和“性的苦闷”的“伊人”、“他”、“君”……郁达夫的“零余者”是汲取了屠格涅夫“多余人”养分植根中国土壤的情感宣泄。来自俄国的“多余人”形象漂洋过海,在中国的土地上结出了丰硕甜美的果实——“零余者”。

注释:

[1]郁达夫:《五六年来创作生活的回顾》,《郁达夫全集》(第五卷),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338页。

[2]郁达夫:《屠格涅夫的〈罗亭〉问世以前》,《郁达夫全集》(第五卷),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96页。

[3]殷公武:《〈茑萝集〉的读后感》,晨报副镌,1924年3月9日。

[4]瞿秋白:《饿乡纪程·四》,《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1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7页。

[5]《文学周报》,1926年11月21日,第251期。

[6][7]郁达夫:《水明楼日记》,《郁达夫全集》(第十二卷),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360页。

[8]郁达夫:《水明楼日记》,《郁达夫全集》(第十二卷),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361页。

[9]郁达夫:《瓢儿和尚》,《郁达夫全集》(第二卷),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454页。

(陈皛 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 100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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