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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沈从文与现代启蒙

2009-06-13张选军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2期
关键词:沈从文

摘 要:沈从文在他的“湘西世界”里着力挖掘那些深蕴于民间文化之中的鲜活、健康、原生的生命形态,通过世俗而感性的方式加以张扬,为重造人性、生命和民族品德,为我们老大民族走向新生提供了某种参照和标准,从而达到对我们这一羸弱民族的启蒙和救赎。

关键词:沈从文 湘西世界 民间文化形态 感性启蒙

沈从文作为一个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不可绕过的存在,但是“一直是有意识作为反动派而活动着”[1]的无辜定性,使得他不得不放弃他所钟爱的文学事业。当然,“文学史是一种‘叙述,而所有的‘叙述都有一种隐蔽的目的在引导。”[2]随着“史”的发展,这种“叙述”总是处于不断地“改写”之中。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沈从文研究得到全面而深入的展开,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时刻关注人性发展、民族命运的有良知有责任心的爱国知识分子,沈从文的价值和意义渐渐的为人们所了解和重视。然而,对于沈从文的研究,多是围绕“城乡对立”的二元体系,在他的自身文学系统内部找寻关于他对文学理想的阐释和追求,而对于他创作中所表现的明显的时代启蒙思想却涉笔不多。

一、民间文化资源:现代启蒙不可忽视的层面

近代中国社会日趋没落腐朽,一切志士仁人从各个方面探索民族的出路,但是探索和拯救者带着血和泪一路走来,国家不仅没有独立,民族也没有获得重生。究其原因不外乎拯救者们或希望通过发掘传统经典试图在自身系统内部找寻传统的理论支撑;或“挟洋自重”,全盘搬抄西式理论和制度,希望用西方的“血性汤”来浇灌东方古老民族的羸弱躯体。不难看出他们的共同点都在于试图从理性层面为中国社会提供一剂“药方”,但往往却忽视了启蒙的另一种重要层面,即从感性层面去发掘和表现那种极富叛逆性的传统,也就是新历史主义视野下的民间文化传统,因为在这种民间文化传统中蕴含着的“人”情味更醇浓的世俗精神为现代启蒙提供了鲜活的血液。到五四时期,越来越多的学者认识到这一点,“生活于传统中的下层民众则有了传统中最富有道德价值的那一部分。”[3]实际上在近现代启蒙者那里,启蒙总是在理性层面和感性层面的双向互动和激荡中达到“人性启蒙”的目的,而且启蒙理性的觉醒也正是以感性的觉醒为标志的,可以说对感性的弘扬正是启蒙主义的必经阶段和有机组成部分。“潜藏于民间传统之中的那类正面的,充满活力的文化精神也正是构成国民性整体的一部分。”[4]不可否认,来自民间的那种世俗性与生命感的动力正是构成现代思想启蒙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层面,即对“感性层面”的发掘和追求。所以无论是在西方的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放弃了中世纪的神学体系与方法,向尚未开发的荒僻地区,向尚未开化因而也未经“异化”的民族(比如吉普赛人那里)发现了民间的那种雄强人性,发现人性中野性的力量,生命力的无拘无束的自由奔涌。还是在中国近现代启蒙主义的发端期,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主情反理”倾向,也体现出强烈的人文主义精神和一定的启蒙意向,如李贽的“童心说”、汤显祖的“至情”论、冯梦龙的“情一元论”以及戴震的“情感哲学”。这种重视人的本性中的意志和情感的原初启蒙意识正表现出了“感性解放”的启蒙价值。再往后,无论是梁启超还是章太炎、胡适等也都从戴震的“情感哲学”中汲取过探求人性解放的思想资源。因而,我们可以这样说:从明朝的陆、王一直到明清之际的李、戴再到晚清五四时的章、胡,中国的启蒙主义者都没有放弃在感性这一方面积极探求摸索。而这一启蒙方式越来越被大多数知识分子所接受,并以各自的方式加以演绎。

二、湘西世界:民间文化的载体,现代启蒙的感性层面

受五四余波影响而走出湘西的沈从文认为:“人活到社会里应当有许多事情可做,应当为别人去设想,为未来的人类去设想,……”[5]怀抱这样的理想,沈从文用自己的文学实践逐渐走进自己独特的文学启蒙境界。早年的湘西生活经历是沈从文较长一段时间的创作题材,而湘西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异质文化氛围也就成为他终生不忘的“心灵家园”。如果说以鲁迅为首创的一系列关于“乡土题材”的文学创作,特别是对那些老中国儿女愚昧、麻木性格的揭示和批判,提出了现代启蒙的主题,那么,沈从文则在他的湘西题材的创作中同样也表达了他对中国民间道德和文化财富的态度和见解,即民间那种质朴、雄强几近原始的生命形态在重塑国民性,重造民族品德中的作用。在他对童年时代就认识的湘西世界的描述中,“……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迈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年青起来”[6]。历史上的湘西地处中原文化难以延及的地区,从而一直处于“未蒙开化”的自在世界状态,较少的受到成熟并日显腐朽的汉儒礼教的影响。作为这样一个“民间文化形态”的湘西,作者着力强调的是它的“自在状态”,以及在这种状态中的“自在人性”。因为在那个遥远的湘西记忆中存在着一种质朴、壮实、鲜活、冲动甚至悍勇的生命形态,从《柏子》、《萧萧》、《三三》到《边城》、《长河》刚好构成了沈从文完整的“湘西世界”人性展示图,凸现了那些世代生活在湘西地区的土著居民的民族性:诸如《会明》、《灯》中的会明和老兵,封建意识中仍透射出忠诚、乐于助人的品性;《虎雏》中的虎雏虽任性胡闹,但血气方刚,在强力面前体现了无所畏惧的雄强气质;《长河》里的老水手和三黑子,那种欲与外来势力抗衡的坚韧强硬的气质。……凡此种种所表现出的都是那种民间的单纯、质朴、悍勇的生命意识和力量。

就是在带有所谓“情欲描写”的作品中,作者压根儿就没有用世俗的伦理的准则去度量,“……一句话,就是我不大领会伦理的美,接近人生时我永远是个艺术家的感情,却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感情。”[7]正因为没有用世俗的伦理准则来度量,所以展示出来的是一种生命的自在形态,以及这种自在形态下的生命力的恣肆迸溅,读者不但感觉不到官能的挑逗、猥亵和性欲的放纵,相反,让你在这种极正常的“情爱”中感受到“健全的人性”,感受到一种生命与力量。“在这种生命的自在形态中,除了嗅到蛮荒的气息,还多少感到生命的庄严。”[8]作者总是在通过“爱”、“生命”来传达对这种民间文化形态下健康人性的礼赞。“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9]

沈从文正是在那不曾为正统的封建文化彻底同化的边远土地上,体察出“率真淳朴”、“人神同在”和“悠然自在”的那份“异质文化”,也正是这种“异质因子”成为沈从文为我们老大民族走向新生开出的一剂“强健”的药方。“……这是一次边缘对于中心的拯救,这是一次弱势对于强势的胜利。”[10]也就是说在那个各种启蒙理论和思潮风起云涌的时代,沈从文抓住这种民间“自在状态”下的人生形式来完成他对“人性”或“神性”的发掘和礼赞,进而达到在“感性层面”的启蒙目的。

三、心灵世界:悲悯和热情共在,痛苦与希望并存

如果说在现代启蒙者鲁迅的“鲁镇”作品世界里,他为我们刻画了比如阿Q、闰土、祥林嫂等一系列老中国儿女身上的落后、麻木、愚昧等性格,从而表达出对几千年封建伦理纲常的批判的话,那么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中,我们看到的就是那种鲜活、旺盛、雄强的生命张力,从而为重塑人性、重造生命、重造民族这一理想提供了某种参照和标准;如果说在鲁迅的“鲁镇”世界里,看到的是我们这一古老而日趋衰落的民族“是什么样”的状态,以及“为什么”是这种状态的话,那么从某种程度上说,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就是告诉我们:这个古老民族要想重新焕发活力,我们就应该“是怎样”。

当然,就像鲁迅在“鲁镇”世界中那样,他批判国民的愚昧也对他们善良、朴素的品性抱以深切的同情,沈从文在礼赞“湘西世界”里人性的质朴、鲜活和雄强时,也为因“时代的大力”的挤压而扭曲了的人性痛苦着。“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素朴,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11] “丈夫”的浑噩,“柏子”的不羁,“老兵”的愚忠,“萧萧”的懵然,……一方面是土著居民身上跃动的鲜活的生命和表现出的宝贵的品德,一方面是被“时代大力”麻木了的灵魂,这两个方面有机交织着的独特形式使得在沈从文的世界里:悲悯和热情共在,痛苦与希望并存。

在启蒙与救亡双重变奏的时代,沈从文依照自己对五四文学原则的坚守,把目光锁定在民间传统文化之中,并在这种民间文化资源中就如何重造人性、生命、民族品德等问题,尝试着运用文学这一手段以世俗而感性的方式加以张扬。他的目的就是在于“是要用作品燃烧起这个民族更年轻一辈的感情,增加他在忧患中的抵抗力,增加一点活力……”[12]

注释:

[1]郭沫若:《斥反动文艺》,香港大众文艺丛刊,1948年3月1日。

[2]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31页。

[3]吕薇:《现代性论争中的民间文学》,文学评论,2000年,第2期。

[4]张光芒:《启蒙论》,上海: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0页。

[5][7]沈从文:《从文自传·女难》,《沈从文选集》(第一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26页,第83页。

[6]苏雪林:《沈从文论》,文学,1934年,第3期。

[8]赵园:《沈从文构筑的“湘西世界”》,文学评论,1986年,第6期。

[9][11]沈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国闻周报,1936年,第13卷,第1期。

[10]李锐:《另一种纪念碑》,读书,1998年,第2期。

[12]沈从文:《新废邮底存·给一个军人》,《沈从文选集》(第五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53页。

(张选军 芜湖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24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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