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尴尬事
2012-04-21吴营洲
吴营洲
沈从文终日在库房里工作,库房里又霉又暗尘土又厚,没人愿进,而沈从文一工作起来常常忘了时间,中午吃饭时管理人员常常把他锁在库房里。
我对沈从文了解不多,但每每想起沈从文的一些事,感觉他很是尴尬。
全国刚解放后,丁玲从延安来到北京,成了声名显赫的文化官员。为此沈从文十分高兴,因为丁玲是他多年的朋友。一天,沈从文拉着他儿子去见丁玲,一路上激动得手老抖。沈从文认为自己和丁玲是故交,分别有年,一朝相见,定会格外亲热,结果呢,丁玲只是“礼节性地接见”了他。这令沈从文十分尴尬。一路返回时,沈从文的手又是老抖,尴尬得无地自容。
1951年,沈从文在华北人民革命大学,常去厨房坐坐,帮帮忙,或拉几句家常,因此他认识了一位炊事员,这让沈从文产生了恢复用笔的冲动,他尝试写小说《老同志》。这篇小说他前前后后写了七稿。寄给一家杂志社后,却被退了回来。于是,他腆着脸给丁玲写信,希望丁玲能给举荐一下。信写得很谦卑:“寄了篇文章来……望为看看,如还好,可以用到什么小刊物上去,就为转去,不用我名字也好。如要不得,就告告毛病。多年不写什么了,完全隔了。”结果丁玲也给他退了回来。据说,沈从文写的这位“老同志”,并不是所谓的“革命群众”,而是国民党军队的被俘人员,并不值得歌颂,不符合新时代的价值取向。
1933年,丁玲在南京被国民党秘密逮捕后,生死不明,沈从文为此四处呼吁、极力营救。并写了《记丁玲》以披露事情真相。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恰恰是这本书,几十年后令丁玲极为恼怒,大动肝火,不仅与沈从文断了交,还在一些运动中对沈从文落井下石。这令沈从文十分尴尬。
“文革”期间,沈从文去打扫厕所。既打扫男厕所,也打扫女厕所。一个大老爷儿们去扫女厕所,自然是件令人尴尬的事。多少年后,有记者采访沈从文,无意间谈及此事,沈从文起初还自我解嘲地说:“让我去打扫女厕所,说明领导认为我人品还行。”这时有个女孩子接了一句:“让你受委屈了。”没想到沈从文听罢,顿时神色大变,竟像个孩子似的当着众人嚎啕大哭起来。
依旧是在“文革”期间,沈从文与其夫人一度分居两地。彼此相距很远,由其夫人送饭。他妻子一天只给他送一次,一次送三顿的。大夏天的,到了中午或晚上,所送的饭菜就馊了。馊了沈从文也吃。若悄悄地吃馊饭,倒也无所谓,可偏偏让人发现了,这也势必令沈从文尴尬。有人劝沈从文:“馊就别吃了,会坏肚子。”沈从文笑着说:“不碍事,已经先吃消炎片了。”
范曾是沈从文的学生,曾受到过沈从文的悉心提携。1962年范曾大学毕业后,如果没有沈从文的举荐和美言,范曾恐不会被分配到中国历史博物馆工作。其间,范曾随沈从文编绘中国历代服饰资料,并临摹优秀绘画作品多件,这对范曾的艺术成长是至关重要的。但在“文革”期间,范曾写大字报称沈从文“头上长脓包,烂透了。写黄色小说,开黄色舞会”。沈从文看了后感到“十分痛苦,巨大震动。”可后来范曾画了一幅屈原像,沈从文看到后,依旧善意地指出了一些服饰上的错误。范曾则指着沈从文说:“你那套过时了,收起你那套,我是党中央批准的。你靠边站吧。”这不仅令沈从文十分尴尬,还“气得眼睛红红的”。
沈从文被安排到故宫博物院之后,没有办公室,朋友、学生来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很尴尬。沈从文终日在库房里工作,库房里又霉又暗尘土又厚,没人愿进,而沈从文一工作起来常常忘了时间,中午吃饭时管理人员常常把他锁在库房里。他很尴尬。
沈从文也常常有令别人尴尬的时候。他最初到博物院时,是卖门票,朋友、学生见了他,很是尴尬。后来,沈从文看到有人前来参观,就主动讲解,当义务讲解员,而参观者中就有他的朋友、学生,很是尴尬。据沈从文的一个学生说,他带朋友去博物院,若看到沈从文主动当义务讲解员时,就悄悄躲开了。
摘自《各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