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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结婚证的那天

2009-06-11邹厚龙

延河 2009年5期
关键词:飞天

邹厚龙 1963年出生,湖北省作协会员,已在《花城》、《啄木鸟》、《长江文艺》、《飞天》、《青年作家》等发表中短小说50万字,著有长篇小说《恋歌》。

看啊,诗红姑娘一闪身出了清晨的家门,外面有雾,很薄的雾,像幻影,像轻纱,网一样笼罩着整个花桥场。诗红在雾里踩点,不禁想到了“天仙配”,脑际里便演起了仙女下凡,她觉得脚下一派飘飘然。刚拐过一个坳儿,晨雾一眨眼没了,如魂飞魄散,天地霎时裸出一片春天的景象。她一抬头,东山冠那朵灿烂的太阳花“蓬”地开放在她的眸子里,她的目光有点慌张,有点迷离,但她还是一眼看出了在香椿树下打着转儿等她的飞天。飞天一望见诗红的影子,就展开了双臂,诗红觉得一只凶险的鹰扑面而来,她忙用一句话挡过去:“你别,怕人家看见了!”飞天听话,到了近处,双臂翅一样敛住了,他望着诗红直笑,笑得很馋,他说:“我天一麻亮,就到香椿树下来等你了,我昨晚失眠了一夜。”

诗红把头低低一勾,偷偷笑了一下,娇嗔道:“活该!”

“是活该!”飞天快活地叫道。

诗红和飞天走在春天的乡村道上,满目是绚丽的色彩。山格青青,水格莹莹,那些簇拥在桃枝上、樱枝上、杏枝上的花儿朵儿全都笑逐颜开,笑出五彩的声音,氤氲在这氛围里,诗红觉着自己也以一朵花的姿态在酥软地绽放。“诗红,你今儿真美,真香!”紧紧跟在身旁的飞天叫道。

诗红惊了一下,她听见了飞天鼻息的翕动,感到飞天的目光舔得背后痒酥酥的。她忙低下头,用很低的声音说:“快隔开点,前面来了爱说耍话的人了。”

“我们是正当名分,又不是野的。”飞天不依,他不仅没隔开点,反而向前凑了半步,几乎与诗红走成并排了。

三三两两的农人,正披着旭光通过村路下田去,他们看到了穿戴整齐又走得亲密的诗红和飞天,就猜准了这对小恋人是到乡上办事去的,嘴巴就妨不住说点什么。正跟诗红飞天对面走过来的是官正叔,他肩上扛着一柄锄,身边牵着一头牛,牛背上落着一只鸟,鸟儿发着欢快的鸣叫。官正叔隔大远就笑咧了嘴,说:“这对儿是到乡里办证去的吧,大叔一猜一个准。”

诗红没答话,低下了红红的脸。还是飞天大方:“难为大叔关心,儿等正是。”

“早些办了好,叔子等着吃喜糖,等着抱孙娃娃哩。”

诗红脸庞上的红洇到耳根后去了。

又走了几步。后生二蛋从岔路口绕过来,他盯着诗红怔怔地看,目光里很复杂。这个憨小伙,曾经厚着脸皮拼命追过诗红,但没追到手,现在心上人跟着别人走了,他的目光能不复杂吗?诗红主动跟他招呼:“二蛋下地去的?”二蛋努力地一笑,没答话,他走拢飞天身边,扔给飞天一句嫉妒的话:“你狗日的把村花折了。”

又走了几步。一群上学去的娃娃挡在路上了。他们瞪着新鲜又好奇的眼睛望着诗红飞天,然后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又“嗡”地散开,分成两组,这组喊:“飞天哥!”那组叫:“诗红嫂!”“诗红嫂……飞天哥……飞天哥……诗红嫂……”

叫声像鸟儿满天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手续都没拿呢,哪兴这么叫,这帮小把戏。”诗红急了,用肘杵了飞天一下,飞天不理,他豁着蛋大的嘴巴直乐,脸上幸福无比。诗红没有办法,只好顺手从路边折了一根嫩柳枝,挥扬着上前做出要打人的样子,她边挥边说:“小捣蛋鬼,还不上学去,再胡闹,我用柳条鞭你们!”

娃儿住了嘴,一路儿朝学堂的部位飞跑而去,那些鼓鼓的小书包在小家伙们的屁股上有节奏地拍打着。有一两个胆大的娃儿还边跑边喊:“飞天哥,诗红嫂。”诗红无可奈何,“啪”地扔掉柳条,对着乐痴痴的飞天一声娇斥:“还不快走,我受不了!”说完,迈着碎步向村口逃也似地奔去。

进了乡婚姻登记室,才想到连结婚双人相片都没照一张。飞天急得直搓头。诗红的眼泪差点掉出来了。办证的老李望着这一对儿好笑:“我看你们是急懵了头,镇上不是没有相馆,去拍张加快的,下午再来办。”

飞天扯着诗红的一只袖,说:“快走!”

诗红跟在飞天的身后,匆匆地走。她的双眼只盯着飞天宽厚的背脊,她不大敢用眼光看街上,她一看,就觉得周旁人人眼睛在很逗地看着他俩,怪不好意思的,她只有盯着飞天宽厚的背。

镇东头是一家“丽人”相馆,门前搁着好几块贴满了大张照片的展牌,有捋白胡子的老头,有着西装的小伙,有穿彩裙的姑娘,有骑童车的娃娃,张张受看。飞天指着亲密依偎在一起的一对恋人说:“我俩就照他们这样的。”

诗红点点头。

摄相室里,影师弓着腰扒在相机尾后给一对青年男女拍照,那男的颈上挂着红蝴蝶领结,那女的被一套长白纱裙层层包围,那男的搂着女的腰照,又把女的整个儿横抱在怀里照,还把一张嘴嘟在女的脸蛋上照,咔嚓咔嚓的,他们照得忘乎所以,可把看热闹的诗红给看呆了,直看得她脸颊火烤似地热,心儿打鼓。这当口,她的一只小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偷偷擒住了,她惊慌地扭头,见飞天正目光炽热的看着她。

她用指甲轻轻掐了大手一下。

影师给诗红和飞天拍罢了双人登记照,问他们拍不拍几张婚纱照,就是刚才那对青年男女照的那种,好浪漫哩。

诗红多看了会儿竖在台后的巨幅布景,和真的样哩,那儿活鲜鲜长着一片春天的小树林,林边有清亮的一块水,林中有花儿簇拥开放,花儿之上有彩蝶嘤嘤飞翔。花卉间有一片绿得洁净的草坪,像毯子一样软软向脚下铺展而来。这地方端的是好呢,诗红想。

飞天指着布景说:“演几张不?”

诗红点一下头,忙又摇两下头:“不想!”

过晌了,飞天觉得肚子有点饿了,还有点渴,诗红也是。他们走进小餐馆。刚一落腚,老板娘先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又转身端来一块绿本菜谱,飞天问:“有啥好吃的?”老板娘一古脑儿点出一大串好菜的名儿,价钱个个贵,把个飞天都听懵了。飞天有点尴尬地望着诗红。诗红想想说:“就来一碟酸菜肉丝、一钵蛋汤、两碗米饭就是了。”老板娘不很满意地走了。

飞天巴结地说:“将来这个家就交给你当,你挺会办生活的。”

“我才不呢!”

馆子内有点不安静,一张桌上五六个男人在闷着声酗酒,一张桌上两男二女在乐呵呵地甩“拖拉机”。一张桌旁只坐着一位青年妇女,正撩着衣衫,袒着一只肥硕的奶头给娃娃喂奶,那娃很胖很白,吮奶的声音叭叭响,少妇的脸上洋溢着宁静和慈爱。诗红的眼光是被那叭叭的吮奶声牵过去的,并一看就走了神,竟双手下意识地捧在了胸脯上,她感到那地方有几分胀痒。到时候是个儿娃呢还是个女娃,是长的像自己呢还是像他爸,最好女孩像她爸,男孩像他妈,娘念过这样的儿将来才有福气。肯定也很肥胖,也很白,就像眼前这娃……

“诗红吃呀,饭菜上好了。”飞天在说。

诗红一醒神,脸火烫火烫,她赶忙慌慌操筷子端碗,把饭都弄洒了几颗。飞天问她脸怎么这样红?她说一直是这样红,心里却把自己一句臭骂:“你这个不害臊的女子,还不到想这事的时候呢!”

吃罢饭,离去相馆拿照片的约定时间还有一节,婚姻登记室的老李肯定还在午睡,诗红不知去干什么,飞天拉着诗红的衣袖说:“走,有你的好事。”

镇街上被晌午的日光涂抹得温暖,甚至有点发热。来往的行人比较少,并且懒洋洋的。诗红也懒洋洋地跟在飞天屁股后,说:“干啥去嘛?”

飞天在前面走得很有劲,两条膀子甩得有点得意洋洋,他不回头地和诗红说:“你只管跟我来。”他跨进了一个小首饰店。

首饰柜里摆放着一颗颗金光闪闪的戒指、耳环,还有一根根项链盘卧在盒子里。飞天说:“你挑选一件吧,出门时,娘嘱咐我一定给你买一件的。”诗红目光并不仔细地看着那些贵重的小东西。戴耳环有啥好,把好好的耳朵戳两个眼儿,真是自我作践!那么细细的一根项链拴在颈脖上,会让乡下人联想到吊颈的绳儿,也不好。要说戴还是要戴戒指。女人的手是很重要的,套颗戒指在指上,就如比嫩枝上开上一朵小花。再说乡下女人祖辈都有戴戒指的传统哩,不算怪耍。诗红便仔细瞧那一颗颗戒指,但那与每颗戒指挤得很近的价码并不好看,诗红像看小怪物一样惊奇地看着它们。从几百元到几千元,诗红越看越伤心,一颗小小的戒指,哪怕是最便宜的一颗,就敌几百斤盐,敌几包化肥,敌上十担玉米。可戒指能管吃管喝管过日子么,只不过是指头上的一个玩艺。“真是的。”诗红转身和飞天说,“我们走。”

又转到一家服装店。店子的墙壁好像就是由各种款式的服装砌成的。飞天说:“你好好选一套衣服。”诗红这瞧瞧,那摸摸,好像想买,又拿不定主意。飞天紧跟在她身边当参谋。转到一个角上,诗红把飞天轻轻一推,说你去。飞天不知去哪,迈出几步又转过头来,他看见诗红把一件东西慌慌塞进了袋子,他看准了那是一条胸罩。他心里笑着假装不知道,眼往另边望,那里有位姑娘正在试穿一套春装,紧身的,姑娘在镜子里看自己,飞天在一旁看她。那套服装真好,把姑娘丰满的胸,饱实的臀和浑圆的腿条栩栩如生地勾画出来。飞天心口乍热,拉过诗红说:“你就买姑娘身上的那套。”

诗红甩脱了飞天,又挖了他一眼,转身就拣了一套款式和价格都很一般的女春装买下。飞天说:“怎么买恁样的?”

诗红说:“我硬要买恁样的。”

办手续的老李将一本红彤彤结婚证递到诗红面前,飞天把手伸过去接,老李又一下子缩回手。飞天捞空的手僵在那里。老李说:“恁随便就拿去吗?”飞天立马懂了,从衣袋里抓出一把花花杂杂的糖果和一整包香烟,堆在老李桌子上(当地有个拿手续吃喜糖的习惯),老李见状笑道:“行了,行了!”

出了门,飞天把结婚证捧在面前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像学习红宝书。“你是我的人了,这回成了板上钉钉的事。”飞天乐呵呵地说读后感。他把红结婚证举得高高地挥动,像打着一面旗子。

飞天的那个乐,乐得诗红的心里一阵甜,但甜味很快像冰糖一样融化了,弥漫开来是一种涩巴巴的惆怅,就那一张红纸,要把自己的一生跟眼前这个健壮、憨实的后生粘在一起啦,一个姑娘家的追求就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划上句号啦,诗红心里油生出一些悲哀。打自做了大姑娘就做过好多梦,比如心里就悄悄爱过村学堂的那个教语文的小白脸,甚至还偷偷痴想过香港的那个会唱歌的刘帅哥,他的歌她随便就可以哼一首:“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行遍千山和万水,一路走来不能回。蓦然回首情已远,身不由已在天边,才明白爱恨情仇,最伤最痛是后悔。如果你不曾心碎,不会懂得我伤悲,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为谁,让我忘了这一切啊,给我一杯忘情水……”她眼里闪出了泪花花。

“你怎么啦?”飞天一转头,看着诗红的泪眼。

“不怎么我……”诗红慌慌地抹一下脸。

“别是激动吧,嘿嘿……”飞天得意地说。

诗红点点头。她不想让飞天知道自己的心里。跟他是自己愿意的,他算得上是村里优秀的小伙子,靠得住。她心里叹口气。

夕阳钻山了,几大片晚霞在飞。诗红一望天色就急了,糟,回家要摸好大一段夜路哩。她匆匆往街西口走。飞天从身后赶上前,往她面前一挡,商量道:“天都快晚了,咱们今晚就在镇上住一宿吧。”

诗红想想说:“不行,出门时娘交代一定要回家,她在望哩。”

“咱们今晚就在旅馆里包个房间住。名正言顺,嘻嘻!”飞天把结婚证拿出来在诗红面前晃。

“你休想!”

“就住下吧,今晚咱俩去舞厅学跳舞,浪漫一折吧。”

诗红想想说:“不行!”

“就住下吧,要么咱俩去看电影吧,影院门前好大块《泰坦尼克号》广告牌,美国的,极好看!”

诗红想想说:“不行!”

“你这个人哩。”飞天有点埋怨道。

“我就这号人。”诗红也有点生气了。“你爱耍就留在镇上一个人耍吧,我要回家,娘在望哩。”

飞天知道拗不过诗红。也就来了个顺水推舟,转身撵上诗红讨好地说:“回家就回家,回家顶呱呱。”

又沙着嗓音唱一句:“夫妻双双把家还……”

诗红“噗”地笑了。

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晚上,走进了遍地月光。现在一条小河正淌在诗红和飞天的面前,一条很温驯的小河,水面上漂浮一层厚厚的银色,闪动着,跳跃着。一河银白色的水响很亮地灌入诗红的耳朵。诗红没法儿不蹲在水边,她看见自个儿的脸蛋漂在水里,头顶上的那颗月亮漂在水里,水在夜空里流动,几条飞梭的小鱼儿也在夜空里游动。这可爱的精灵,她想伸手进水里去掬一个亲亲,但鱼儿不领情,它们一闪身扎进石板下去了,留给诗红一块空白的水。她心里有点失望,双手掬起捧水喝,水有点清凉,有点甜,她又掬了两捧。

“来,我背。”飞天的声音。诗红扭头,见他已将裤管卷得高高,露着柱头般的腿干。诗红往个石头蛋上一坐,说:“我自个过。”她搬掉了脚上两只鞋,卷出白亮亮的两条小腿。

他俩是在流水的笑声中淌过河的。河是过了,可诗红还是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不走,痴迷迷对着小河,还有水中那个月亮。飞天好像理解了诗红。他说:“你们女人是水做了,所以热爱水!”

诗红不答,痴痴看着水上。

“男人是太阳,女人是月亮,所以你喜欢月光。”

诗红不答,迷迷地看着水上。

“这儿谈恋爱好,电影里常常都演这种场合。”飞天嘻嘻笑了。

诗红不笑,她望着水里的月亮说:“给我讲讲嫦娥吧!”

这话难住了飞天,他抬头仰望天上的月亮说:“我讲不到,我从小听大人讲,月亮里的那个影子,是一个叫吴刚的男人在砍一棵永远也砍不断的桂花树。”

诗红抬头看看天上,轻轻叹口气,起身说走。

山径牵着诗红和飞天穿过一片树林。月光从树枝间漏下来,一地的碎银花花,忽儿一只夜鸟在树枝上啼一声,忽儿一只小黄鼠在草丛里溜溜地跑。余下的空间便是寂静。诗红不由有点紧张,心眼儿上提又上提,她扭头看身后,飞天离她很近,影子似地跟着。“说点什么话儿,亮亮胆。”她说。

“手续办了,我们商量个日期把喜事操办了吧。”飞天的声调不高,但在夜空里很响亮。

“这事我还没好想过,我不想早早过门。”

“我娘急冒着了,她急着搂孙娃娃。”

“结婚到底好不好哇?”诗红用眼睛问,月影在她双眸里闪烁。

“那么样说吧,好肯定是好。”飞天用手摸摸脑壳。

“哪个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飞天拍着胸脯:“结婚了,我发誓对你好,把你当菩萨供着。”

“你今后好不好别个女的?”

“啥话呢。”

“你不能对我犯恶,你犯恶,我就跟人贩子跑。”

“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捉拿。”飞天抢住了诗红的一只手。

他俩手牵手,出了林泡子,横过一匹坡,月光在这儿无遮挡,很酽,坡上明如白昼,坡坎上有两个人影一家伙就暴露在诗红的眼前,在白如昼的月光里,那一男一女的轮廊很清晰,他们拢得几乎合为一体,时不时把啊啊、咂咂的声音很响地送进诗红的耳朵。诗红立时脚拿不动了,呼吸不畅,陷入一种慌乱迷津……身边的飞天看到了,也听见了,他还一个劲地低声嚷嚷:“你看那,你看那!”

那对男女达到了出神如化的忘我境界,他们不知道挡住了别人家的去路。诗红急转身轻轻咕噜:“咋办呢,不好过去的。”飞天似乎没听见,他往那边看得很投入,嘴半豁着,一副痴相。诗红生气地一挪身子,切断了飞天的视线。飞天回过神来,尴尬地低下头。

不能进也不能退,隔了会儿,诗红忍不住再转身往前面偷瞧一眼,出怪吧,那对儿没影了。“难道是鬼影儿?”诗红轻轻问。“明明是一男一女在拼命啃嘴儿。”飞天肯定地说。俩小心翼翼过去,侦察兵似的。一上坡坎,就听见了路边草丛里动静,诗红不自主一拐头,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那对儿正埋伏在嫩草丛里颠三倒四,那扭作一团的白色比月光还要耀眼,那儿痛苦的欢叫响成一片。天也,诗红心里一声尖叫,她慌忙抓住身后的飞天,逃之夭夭。

一路上,诗红不说话,飞天也不哼声,月夜很静,能听见脚步把月光踏的吱吱响。但你可以猜想这对恋人心里无论如何不可能风平浪静。诗红这会儿正在跟自己较劲儿,她在努力使自己别别跳动的心平息下来,她要把脑际里那些个杂念使劲赶出去。她没有想到身后的飞天,这个热血方刚的小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正把她幻化为方才草丛里那堆晃动的白光,他心痒得没法。

早晨的那棵香椿树依然静静地站在村坳上。到了香椿树下,家就不隔几步路了。诗红站在树下星星点点的月光里说:“要到家了,各自回吧。”飞天颤着声音说:“一块儿耍会儿吧,这树下好。”诗红说:“早点回吧,娘在望呢。”飞天倏地伸出两条长臂一铁箍将诗红圈进怀里。诗红慌慌地挣扎:“你干啥呀?”飞天牛打响鼻似地直喘气,“我要你,要你哩。”他嘴巴强硬地在诗红脸上乱啄,手在她的胸脯上游走,还有钻进裤腰里的势头。诗红气急地抽出一只手,“啪”地甩到飞天的脸上。

耳光像个冰块,把飞天砸冷却了。他住了手脚,愣愣地看着诗红,“你扇我了?”

诗红惊慌地双手捧胸:“你不尊重我!”

“人家一恋爱就这样,你死保守。”

“我不想这样。”

飞天眼里滚出泪来:“恋爱都两年了,你不让我啃你。”诗红说:“办喜事了,让你啃个够。”

飞天说:“恋爱都两年了,你不让我摸你。”

“办了喜事,让你摸个够。”

飞天说:“手续都办了,咋还不成,你憋死我哩。”

诗红说:“新婚之夜,我整个儿好好地给你。”

飞天抹抹眼睛,抿抿嘴。

“没羞!”诗红撒开步,一路小曲儿,消失在溶溶月光里。

天幕上的月亮正圆,飞天一个人站在香椿树下想心思,想得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花桥场的夜晚静悄悄的。

责任编辑 苑 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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