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说书
2009-06-10止庵
止 庵
这些年出了不少关于书的书,读来都有意思。但我总有一点不满:书这码事儿,有写书——出书——卖书——买书——读书一系列环节,进而言之,“写书”又涉及作者,收入,“出书”涉及编辑、校对、装帧设计,“卖书”涉及书店,“买书”涉及收藏,“读书”涉及评论,此外还有审查、评奖,等等;而作者囿于一己见闻,往往只说到其中一小段儿。譬如收藏家注重版本,出版社当初推出某种版本时有过何等考虑,他就未必知晓了。我一直期待着有一本书,能够把书的来龙去脉都给讲讲,而且生动具体,要言不烦,不板面孔,如道家常——最近读到李长声先生的《日下书》,可谓于愿足矣。
作者说:“朋友金子胜昭笑问:年将不惑,那你打算做什么?便答日:专攻日本出版文化史。”(《二十年贩“日”记》)他的研究著作迄未完成,却写了一系列随笔。然而随笔也正是有这个做底子才写得好,也就是说,有大品的分量,小品的态度,何况作者是文章高手,笔下特别有股潇洒劲儿。李长声先生向被称做“知日派”,这大概为有别于“亲日”或“反日”而言。其实彼此并不在同一层面。我读作者的文章,有气量,有见识,有材料,有趣味,“亲日”或“反日”并不需要这些,借用《庄子?齐物论》所说,它们那是“大知闲闲”、“大言炎炎”。至于作者说“当初有志于撰写日本出版文化史,很留意数据,而此一时彼一时,数据反倒变成了阅读的累赘。”我倒觉得“数据”恰恰构成随笔里的“干货”,否则写随笔岂不成了扯闲篇儿了。而作者讲的“出版文化”,已将有关书的整个流程涵盖在内。正如其所说:“日本出版之丰富,之精美,之繁荣,对我的震惊盖过了文学印象。”但凡对书有点兴趣的人,读了总能长些见识。
作者说:“倘若这些随笔似的东西有助于业内人士了解日本书业,又能让业外的读者窥见一下出版内情,平添些读书的乐趣,那真是望外之喜。”我也在出版界混过些日子,凭一己经验,以为就中可资借鉴之处颇多。譬如书中所讲“文库”、“全集”、“新书”,以及“匿名书评”等,我们都不妨采取“拿来主义”。说来过去中国的出版人也曾学过几手,譬如赵家璧说:“那时,我常去内山书店,有时为了去看望鲁迅先生,有时专诚去浏览新到的日本文艺书。我虽不通日文,但从书名和内容的汉字部分,也还能粗知大概。内山老板见我喜欢书,经常送我一些日本出版商印发的图书目录和成套书的宣传品。我回家后,灯下枕边细细翻阅,颇有启发。我看到日本的成套书中有专出新作品的,也有整理编选旧作的,名目繁多,有称丛书、大系、集成或文库之类,范围很广,涉及文学、艺术等各个部门。其中有一套整理编选近代现代文学创作的大套丛书,都不是新创作,而是已有定评的旧作的汇编,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编辑忆旧?话说(中国新文学大系>》)于是便有了所主编的皇皇十卷《中国新文学大系》。我读《日下书》,才明白他是受了日本“全集”的影响。以后我们的“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拉丁美洲文学丛书”等,走的也是这个路子。但据作者介绍,日本此外还有“文库”和“新书”两种形式。“日本出版行业惯行把图书类分为单行本、文库、新书、全集等。文库本平均价格约为单行本的一半。先印行利润高的单行本,赚足了之后再考虑出文库本,细水长流。不少文库版图书一印再印,发行量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