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塔的诗

北　塔

穿行在车流中的卖艺老人

你仿佛是车与车碰撞出来的

一团火

被你自己吞下去

又吐出来

加剧了夏日午后的炎热

你头上的干草

最容易被烧着

却始终被乌云闷着

只是不断地冒烟

一辆车转眼就甩给你屁股

另一辆给你留了面子

却高声恫吓你、驱使你

好像你不应该出现

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

你像惊涛骇浪中的一根木桩

摇晃着，时隐时现

我想游向你

却被波涛卷走了方向

悬崖跳水

以坟墓的胸襟和寂静

以狂风和巨浪的躁动

大海，屏住呼吸

夕阳蹲在岬角上

凝望着空茫

薄雾披挂着白色的丧服

缓缓地从海上走来

突然，它扯着一袭晚霞

纵身一跃

便消失在悬崖与悬崖之间

天空缺了个角

形成一个空洞

看来只能用薄雾去弥补

但还没有人出手

圣母堂咏圣母

你被从一所房子搬到另一所

房子越来越庞大

而你的形象越来越模糊

我想用一整个广场的人

来证明你的存在

那个印第安女人抱着孩子

绕过你，却没有离去

那孩子是她从家乡背来的

但不是我

我无法测算出我和她之间的距离

正如我无法知道

她离你有多远

那个美丽的混血女郎

捧着鲜花，在你面前许下心愿后

跟许多人一样，排队等着上厕所

你的画像也将被她带进去

以虔诚的名义

你跟她彼此将更加相像

一个女人在过度生育后

可能会失去体形

被过度复制后

你是否还能拥有明眸

没有耶稣就没有你

只有在倒写的历史里

你才成为我的邻居

你的形象才会重新清晰起来

火山石

它曾经被烧成岩浆

烫得谁也不敢碰

冷却后，再度成为石头

黑得像煤

亮得像少女的眸子

硬得像它自己

再也不怕被打、被打磨

再也不怕被切割、被雕刻

不怕被摔，被捡起来

又被扔出去

再也不怕丢掉一张脸

又被强加一张

谁都敢摸它、玩弄它

当着它的面，讨价还价

太阳金字塔

我跋涉、我匍匐、我攀爬

终于登上你的顶部

但马上倒了下去，敞开四肢

除了把自己献祭给太阳

我还能拥有什么

在金字塔和荒野之间的大路上

挤满了人

像一棵大树上挤满了枝丫

我是其中的一根

被剥光叶子后

被从顶上挤下来

如果下面是火

我将被当场烧毁

如果下面是土

我将被当场掩埋

但下面是祭司

他将剥下我的皮

披挂在他的身上

用疯狂的舞蹈

宣告我的重生

在刽子手上台之前

甚至在他抡起斧子之后

我将慷慨陈词

但在祭司捧起银质酒杯之时

我失去了舌头

声音的血

顺着依然完整的下巴

流淌着，哪怕只剩一滴

也会沿着石头的缝隙

往下流淌

直到一个沙子上的脚印

谁将用我的骨头

敲响我的皮

谁就是替我说话

我愿意把脑袋交给他

悬挂在他的旗杆上

一根羽毛射进石头

就能带着石头起飞

一顶帽子遮住太阳

就能与太阳一起压下来

在太阳神与月亮神同归于尽之后

金字塔耸立起来

但与周围一切的关系

始终不能重新建立

要想回去

不是非得走来时的路

要想请神

不是非得交出灵魂

龙舌兰

他的舌头被拔除后

你还能在上面写下文字

他的舌头被撕裂后

还能织成锦绣

只剩下一个尖

还能用来射击

被连根拔除后

还能生出来

我的舌头被拔除后

是否还能在万米高空

品尝龙舌兰美酒

阿兹特克神庙遗址

1

那些受到过神灵眷顾的石子

如同对神灵的诅咒

居然可以铺陈在任何一条道路上

深嵌在任何一面墙壁里

在哪一类神庙里当差

它们仿佛无所谓

探路的人最可能迷路

面壁的人最可能碰壁

我想停下来

但前面有野花的招引

后面有野火的追猎

每过几年，就会有大庙覆盖小庙

墙外还有墙

圈套里还有圈套

隐藏得最深的总是那最小的

而最终被毁灭的总是那最大的

2

一只鹰用爪子拨了拨灰烬

拨出了一截白骨

鹰一会儿就可以飞走

灰烬也将被翅膀里的风吹散

而白骨将留在遗址里

忍受太阳的嘲笑

我不想在阴天诽谤太阳

甚至无意指责他擅离职守

但是，在没有神灵的法庭

我将被缺席审判

罪名只有一条：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