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词作意象看稼轩心路
2009-06-10徐德和
徐德和
众所周知,诗词的创作十分讲究含蓄、凝练。词人的抒情往往不是情感的直接流露。也不是思想的直接灌输,而是言在此意在彼,写景则借景抒情,咏物则托物言志。诗词中的“意象”它既是现实生活的写照,又是词人审美创造的结晶和情感意念的载体。词作意象因物象的不同,有的是景,有的是物;有的是事,有的是人;有的是单一的,有的是多个的。词人的聪明往往就在于他能创造一个或一群新奇的“意象”来含蓄地抒发自己的情感。
辛弃疾继承了苏轼豪放的词风及南宋初期爱国词人的战斗传统,进一步扩大词的题材,几乎达到了无事无意不可以人词的地步。为了充分发挥词的抒情、状物、记事、议论的各种功能,他创造性地融会了诗歌、散文、辞赋等各种文艺形式的优长,丰富了词的表现手法与语言技巧,从而形成辛词独特的风格。“能于剪红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四库提要》。
辛词艺术上的独特成就首先表现在雄奇阔大的意象的选择和创造上。鲜明独特的意象往往体现出诗人的个性风格,而意象群的流变又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诗歌史的变迁。相对而言,唐五代词的意象主要来源于闺房绣户和青楼酒馆,至柳永、张先、王安石、苏轼而一变,他们开始创造出与文士日常生活、官场生活相关的意象和自然山水意象。至南渡词又一变,此时词中开始出现与民族苦难、社会现实生活相关的意象。稼轩词所创造的战争和军事活动的意象,又使词的意象群出现了一次大的转换。
少年的辛弃疾,是沙场点兵的将帅,执戈横槊的英雄,气势豪迈,虎啸风生:“少年横槊,气凭陵,酒圣诗豪馀事。”(《念奴娇》)“壮岁旌旗拥万夫。锦檐突骑渡江初。”(《鹧鸪天》)“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前韵》)“看依然,舌在齿牙牢,心如铁。”“待十分做了,诗书勋业。”(《满江红》)进入中年后,经历了人世的危机和宦海浮沉,他已无法点兵沙场,只能在落日楼头,摩挲抚剑:“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面对友人,也只能弹铗悲歌:“腰间剑,聊弹铗。”(《满江红》)当年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帅变成了“和泪看旌旗”(《定风波》)、“试弹幽愤泪空垂”(《鹧鸪天》)的失路英雄。被迫退隐以后,更变而为手不离杯的醉翁、抱瓮灌园的村叟。到了暮年晚景,辛弃疾已是“头白齿牙缺”(《水调歌头》)、“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鹧鸪天》)的衰翁。虽然他仍执着于功名事业,但已逐渐失去了往日的狂傲与乐观,而常常陷入失望之中:“功名妙手,壮也不如人,今老矣,尚何堪。”(《蓦山溪》)稼轩词所展示的自我形象,是唐宋词史上独一无二的个性鲜明丰满的英雄形象。
本是行伍出身的辛弃疾,有着在战场上横戈杀敌的战斗体验。他既熟悉军事生活,又时刻期待着重上沙场,再建武功。因此,当他“笔作剑锋长”时,刀、枪、剑、戟、弓、箭、戈、甲、铁马、旌旗、将军、奇兵等军事意象就自然而然呈现于笔端,诸如“千骑弓刀”、“倚天万里须长剑”、“嵯峨剑戟”、“却笑将军三羽箭”、“边头猛将干戈”、“红旗铁马响春冰”和“斩将更搴旗”等军事意象频繁出现,构成了词史上罕见的军事景观。
密集的军事意象群,连续成雄豪壮阔的审美境界,更能体现辛词的个性特色,也反映出两宋词史的又一重大变化,即男子汉气概的激扬,词中女性柔婉美最终让位于血性男子的力度美和崇高美。
选择和创造这些独特和密集的军事意象群,其根本原因决定于辛弃疾战斗的经历和远大的政治抱负,他词里所表现的常是阔大的场景,战斗的雄姿,以及那些具有坚强性格的事物。生动而夸张的描绘与想象,构成辛词内容博大精深,风格雄深雅健,意象阔大豪放的风格。
王国维曾说:“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人间词话》)辛弃疾以其特有的眼光观物。任何普通的景物都能幻化、创造成军事意象。在他军人的意念中,静止的青山能变成奔腾飞驰的战马,林间的松树也幻化成等待检阅的勇武士兵:“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沁园春》)抒情意象的军事化,是稼轩词所独具的艺术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