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与美
2009-06-07沈桂琴
摘要:雨果是十九世纪法国资产阶级浪漫主义的领袖,他在诗歌、戏剧、小说以及文学理论的创作上都取得了伟大的成就。特别是1987年他发表的为自己的剧本《克伦威尔》所作的序言,被视为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宣言和理论经典。在《序言》中他提出了著名的“美丑对照原则”,其理论要点就是:自然界中的万物并非都是屈从于人的意志而呈现崇高优美的状态,崇高优美与滑稽丑怪是溶于一体的,“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而作为现实的反映的文艺则应理所当然地将此加以真实地表现:“把阴影掺入光明,让粗俗结合崇高而又不使他们相混”。正是这种对照原则构成了雨果浪漫主义的鲜艳旗帜,颠覆了古典主义关于文学讲究的是和谐、匀称、明晰、严谨、理性的美的要求,创造了另一种形式的美——冲突美。雨果不仅在理论上对他的对照原则作了全面系统的阐述,更重要的是他以丰富的创作成功实践了这个原则,为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开拓了道路。同时,他的对照原则对世界文学和后世学者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本文拟结合雨果的具体作品从创作运用、发展过程、思想来源三方面对其对照原则进行探讨。
关键词:对照原则;古典主义;二元对立论
一、对照原则的运用
雨果的每一部作品都努力忠实地实践他的对照原则,各种鲜明的对比贯穿作品始终。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是浪漫主义小说的代表作,也是雨果运用对照原则的典范之作。在这部小说中,雨果把对照原则发挥到极至。在《巴黎圣母院》中作者精心设置了一个完整而独特的人物形象对比体系——球形体系,把美丽圣洁的爱斯梅拉尔达置于球体的中心。卡西莫多、克洛德,法比、甘果瓦以他们对爱斯梅拉尔达不同程度、方式、目的的爱情而围绕在爱斯梅拉尔达的周围,形成众星拱月之势。于是就构成了中心人物和其他人物之间的对比。
在这个体系中,爱斯梅拉尔达集真、善、美于一体,她是作者理想状态中美的象征。她浑身洋溢着蓬勃朝气,性感而妩媚,矫健又多姿,一出场就像阳光一样把美和善洒满了巴黎圣母院前的广场。她的美丽让所有人都为之倾倒。而最美的是她的心灵,她敢于在危难之际救助曾经伤害过她的奇丑无比的卡西莫多;她愿意用自己的婚姻来换取毫不相识的甘果瓦的性命;在自己遭诬陷面临绝境时她还一心一意关心着无情无义的法比的生命安危;她对爱情忠贞不一,为了爱情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她宁愿选择冰冷的绞刑架也不愿屈从于克洛德的淫威。在她的光辉照耀下,卡西莫多外表的丑陋、克洛德的阴险歹毒、法比的虚伪荒淫、甘果瓦的懦弱自私被赤裸裸地曝于阳光之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同时爱斯梅拉尔达的美却在这种对比中更加光辉夺目,无论是卡西莫多护佑着的爱斯梅拉尔达,还是在法比怀中幸福着的爱斯梅拉尔达,或是与克洛德抗争着的爱斯梅拉尔达,都要比在山羊旁边翩翩起舞的爱斯梅拉尔达丰满感人的多。
同时,在卡西莫多、克洛德,法比、甘果瓦四个人之间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卡西莫多对爱斯梅拉尔达的“爱” 是崇高圣洁生死与共的,毫无猥亵的念头。与之比起来,其他三人对爱斯梅拉尔达的所谓的“爱”简直就如泥土一样污浊不堪。克洛德对爱斯梅拉尔达的爱只是他长期受压抑的变态情欲的爆发,因而这种爱是极具毁灭性的。为了满足这种可耻的情欲,他不择手段,千方百计设置阴谋,对爱斯梅拉尔达威逼利诱,在得不到时不惜毁了她。
法比是个逢场作戏的花花公子。他贪慕爱斯梅拉尔达的美色而与她幽会。作为上流社会的人,他是看不起爱斯梅拉尔达这种身份的,更不用说娶她了。只有善良而痴情的姑娘到死都对他存有幻想。他对爱斯梅拉尔达的生死无动于衷,为了自己的名声,不愿到法庭去为无辜的、爱他爱得死心塌地的姑娘洗刷冤情,却跑去与一贵族小姐调情。最后,这个爱斯梅拉尔达在绞刑架上还不断呼唤着的衣冠禽兽,却正与贵族名门的小姐举办婚礼。甘果瓦是爱斯梅拉尔达所谓的“丈夫”,他在误闯“奇迹王国”的“怪厅”时被乞丐王判了死刑,爱斯梅拉尔达为了救他而与他结成夫妻。甘果瓦心目中也确实喜欢爱斯梅拉尔达,但这种爱远远不如他自身的利益重要。他对爱斯梅拉尔达的态度是:得之则窃喜,失之亦不可惜。
二、对照原则与古典主义美学思想
雨果的对照原则的发展与成熟要归因于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的不懈斗争。早年的雨果曾是古典主义的忠实拥护者,然而在当时日趋高涨的自由主义思想的推动下,他的政治观和文艺观都发生了很大改变,表现出了浪漫主义的倾向,并从1926年开始旗帜鲜明的投入了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的文艺论争中。雨果首先以他的剧本向古典主义发起了攻击,在这场斗争中不得不提到的是他于一八二九年九月完成的剧本《欧那尼》。为了这个剧本的演出,雨果与当时仍顽固地主宰着法兰西舞台的古典主义进行了殊死搏斗,最终以浪漫主义的胜利而告终。因而“欧那尼事件”被视为浪漫主义战胜古典主义的标志。
在《欧那尼》中,雨果正是利用“对照”这个无形的武器打破了古典主义戏剧用理性压制感情、只歌颂王公贵族的清规戒律,使爱情压倒了理性,最终推翻了古典主义的统治地位。
在思想内容上明显地揭露和讽刺了贵族封建权贵。在剧中,作者对贵族阶级毫不留情地进行指责、讽刺、丑化,这是对古典主义者们的一个沉重打击,也是雨果叛逆精神的一大体现。雨果在内容上乐于以德才兼备的普通人来对照腐朽的贵族,反封建的民主色调非常鲜明。欧那尼虽然出身贵族,在父亲无故被杀后就毅然抛弃了贵族身份,投入到被放逐的队伍,成为了平民。被古典主义者们奉为神圣竭力颂扬的达官贵人们却在雨果笔下变成了荒淫无耻的可笑之徒。国王卡洛斯贵身份尊贵,却荒淫暴虐,偷偷躲到莎尔家的壁橱里,欲图不轨,当偷听到莎尔与欧那尼将于第二天私奔后,又假扮成欧那尼去劫持莎尔,被欧那尼抓个正着。欧那尼出于贵族荣誉放了他,他不知恩图报,反而派军队来搜捕欧那尼。在这里,国王就像是一个品格卑下的宵小之徒,荒唐可笑。如果作者不是出于开导的目的使他最后痛改前非,那么他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恶棍。
在感情色彩上,熔悲、喜剧于一炉。《欧那尼》打破了古典主义中悲剧和喜剧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将悲剧和喜剧统一于一个剧本中,这也是对照原则的成功运用。在剧中,作者将美与丑,王与盗,热闹的婚礼和冷寂的坟墓放在一起,进行了富有刺激性的对照,并且一改古典主义戏剧典雅庄重,只对王侯将相歌功颂德的风气,将鲜血、毒药、决斗、死亡毫不避讳地引入作品,不但构成全剧的重要元素,而且极大地加强了剧本的舞台效果,在最后竟将三具尸体直陈台上,让古典主义者们瞠目结舌。
在艺术规格上也与古典主义戏剧的基本规律—— “三一律”背道而驰。雨果毫不理会三一律“舞台表演自始至终只能有一个情节,要在一个地点和一天内完成”的规定,地点任意地转换,时间远远超出24小时。情节错综复杂,突破了单一线索的限制,每一幕的布景都不相同,充满了西班牙的异国情调。在语言上也打破了古典主义要求的用某种形式把生动的语言形貌固定下来的规定,日常通俗的口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戏剧,真实自然,充满情趣,充分体现了雨果要求文学创作自由的强烈愿望。所有这些,都可以归结到雨果美丑共存、善恶相依的美学思想上。
三、对照原则与基督教的灵肉二元对立论
进一步去追溯雨果美丑对照原则的内在根源,会发现雨果的文艺思想离不开他对宗教的思考,而其对照原则的思想正是渊源于基督教的灵肉二元论。
众所周知,基督教的本质精神就是那种空灵深邃的唯灵主义,这是一种有关于灵魂的学说,强调人的精神、意志、思维以及唯灵主义者们所承认的感觉,相信最后能站在上帝面前的就只能是灵魂,而肉体却是世俗的尘绊。在基督教的世界里,世界简单地被划分为好与坏、善与恶、美与丑的对立,天国与地狱的对立,灵魂与肉体的对立。基督教讲究的是抑肉扬灵,反对肉体享乐,把禁欲主义作为一种崇高的德行加以颂扬。这种灵肉二元说就是雨果美丑对照思想的根本来源,他的对照原则就是建立在基督教的灵与肉对照的说教上的。
雨果对文艺的理解基本上就是从宗教的神性与人性、人性与兽性、灵与肉、善与恶、美与丑等二元对立的思想观点出发的,这种影响在他的小说创作中表现得更为明显。他说“基督教对人类这样说:你是由两种成分构成的,一种是易于毁灭的,一种是不朽的;一种是肉体的,一种是精神的;一种束缚于嗜好、需求和情欲之中;一种则寄予于热情和幻想的翅翼之上……自从基督教说了这些话的那天起,戏剧就创造出来了。在生活中、在从摇篮到坟墓的人生中,存在着两种敌对的原则之间无时无刻不有的对立和斗争,这实际上不就是戏剧吗?”雨果认为生活就是一出戏剧,混杂着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既然生活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丑,那么在文艺的殿堂中就不应该把“丑” 排斥在门外,只有把美与丑同时呈现在舞台上的文学才是真的文学。在这种二元论思想的指导下,雨果认为文学也应该是二元的,美丑对照原则就是这种基督教二元论世界观的具体体现。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雨果在创作时宗教观发生转变。他的对照原则虽是创作层面的方法运用,但体现的却是对人性的探讨。他把人性放到宗教中去考察,他目睹了在基督教灵肉二元对立论的教条下,教会和神职人员越来越变得猥琐不堪。在基督教崇高圣洁的精神旗帜下,由于无法克服人的生存本能,种种卑劣邪恶的欲望和罪恶近乎变态地疯狂生长着,他们以上帝的名义从事着邪恶的勾当。于是雨果开始反思这种学说,他创造性的把人道主义思想融入到二元论的思想当中去,最后得出结论:灵与肉应该是和谐地统一在一起的。雨果的人道主义思想一部分是来自于他与生俱来的关注民生、同情弱小的天性,另一部分则深受基督教泛爱救世论的影响。不同的是雨果的人道主义比泛爱论更宽泛,除了对贫苦大众的关注之外,他还注重对自我、个体的思考。他笔下的神职人员克洛德在情欲和基督教禁欲教条的折磨下变成了魔鬼。那么最理想的状态就应该是“灵魂和肉体的和谐统一”。上帝不再存在于彼岸世界中,不再遥不可及,更不需要牺牲正常的肉体欲望来换取上帝的青睐,因为上帝就在“我心中”、“真理、光明、正义、良心,这就是上帝”,人与上帝的交往也不在于外在性的宗教仪式和教条中。雨果宗教观的改变促使他去关注和表现个体当下的感受和情感,并运用强烈的反差和冲突去凸现这种个体情感。这就赋予了以二元论为基础的对照原则以新的意义,把对照原则与基督教二元论和人道主义融为一体,从而成功跳出了基督教痛苦的对立的樊笼。
雨果的美丑对照的原则一反古典主义“丑”不能进入文学领域的说法,把“丑”引进文学的殿堂,使审美的对象从单一化、刻板化走向复杂化、多元化,从而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法国诗人、文艺理论家波德莱尔在雨果的启示下另辟蹊径开启了“审丑”的先河,这种以丑为美的理论在二十世纪的现代派文学中引发了一股大规模的“审丑”逆流。他们在作品中执着大胆地表现丑陋、展览丑陋,无限制地夸张和渲染人的生存本能、兽行和劣迹,反向达到文学揭示生活真谛的目的。二十世纪可以被称作是审丑的时代,这个时代是对审美时代的反叛、包含和超越。这个时代对审美和审丑的思考和探索是任何其他时代都无法比拟的。而雨果正是他们最杰出的先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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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沈桂琴(1978---),女,江苏如皋人,南通航运职业技术学院人文艺术系讲师。
(南通航运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