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乐山
2009-06-04肖克凡
肖克凡
我认识关仁山是在1991年5月的全国青创会上,地点在北京二十一世纪饭店。当时天津与河北同组讨论,一个西服革履的小伙子迎面走来,神态谦和地跟我打招呼说:“我是关仁山。”他可能担心我的回应冷落,主动提了几个人的名字,以此表示他是天津青年作家们的老朋友。
这是仁山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性情温和。谈吐稳重,年轻英俊,可谓一表人才。后来,他将第一本小说集寄给我,再次使我感受到他的友善与谦和。很久以来,我的性格挺急躁的,内心却充满卑微。因此仁山的不卑不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时他生活在唐山丰南市,那里是我外祖母家。我小时候坐落在京山线上的丰南县叫胥各庄,旧称“河头”。河头就是煤河之头。煤河是李鸿章下令开挖的人工运河。因此,我知道唐山那地方开化很早。唐山人锐意求新的精神,远远超过盛产锅巴菜的天津卫。
中国人特别重视地缘观念。“乡亲”二字分曩很重。对仁山我心中暗生亲切,很想跟他深入交往下去。然而不知如何深入,也就浅尝辄止了。
仁山的写作,很勤奋。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不断听到他的好消息,譬如一篇小说获得《亚洲周刊》大赛总冠军,譬如频频在《人民文学》上推出新作。我远在天津似乎也能够听到他拔节抽穗的声音——从冀东大地那边传来。
我挺高兴的——尽管我没有在《亚洲周刊》获奖,尽管我没有在《人民文学》亮相,我还是替仁山感到高兴。同时,我认为他是幸运的。至今,我仍然认为他是幸运的。
第一次在天津见到仁山,应当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一个与小说有关的年会上。天津的某甲杂志和某乙杂志联合宴请与会著名作家,竟然不约而同地规定绝对不请本地作者参加,好像筷子不够。那时候的关仁山还不太著名,所以没有接到某甲杂志和某乙杂志的饭局邀请。面对这座城市文坛沾染的世俗怪癖。一贯吝啬的我竟然自掏银子请包括关仁山在内的七八位作家去宴宾楼饭庄吃了顿饭,似乎故意跟谁赌气似的。如今回忆起来觉得自己实在小家子气:人家不待见你那是人家的权力,你心理失衡跟自己较什么劲呢。
后来我跟仁山渐渐熟络起来。丰南市成立文联,他请了天津一拨人前去助兴,我忝列其中。至今我还记得早晨大家坐在丰南街边小食店吃早餐的情形,与如今豪华大酒店相比,当时的亲切与质朴令人怀念。
我外祖母的父亲王介臣先生是清末民初冀东一带的名医。那次笔会我在丰南打听他老人家的情况,事隔多年竟然有人知晓。这愈发让我感到丰南的亲切。之后我在仁山嘴里听到“稻地”啊“宣庄”啊这样儿时外祖母经常提起的地名,跟仁山的感情愈发亲切起来。
仁山第二次邀请我参加文学活动是去河北省鹿泉市的抱犊寨。我平时囿于斗室,画地为牢,这次跟随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朋友们一路乘车情绪不错。正是这次笔会结识了乡党何申兄,也与谈歌兄成为好朋友。
然而这次笔会期间我并没有见到仁山。他好像有什么急事返回唐山去了。后来知道那是一场虚惊。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仁山一起去过上海参加笔会,也去过武汉参加三峡笔会。河北省作协在北京为“三驾马车”召开作品研讨会。我还在会议之外跟仁山他们吃过饭。席间我戏称自己是“赶大车的”。
仁山为人温厚。其实他也是成长于强调斗争哲学年代的“60零后”,性格却显得有些绵软。我是在谈歌嘴里得知仁山身世的,譬如他是独子,譬如文革期间父亲遭受冲击,这种经历无疑影响了仁山的人生观念与处世原则,甚至影响了仁山文学作品的基本风格。
仁山是“60后”作家里坚持现实主义写作的青年作家,他对自己的家乡怀有强烈的情感,曾经在海滨地区挂职担任副镇长,催生了长篇小说《福镇》。上世纪九十年代他的“雪莲湾系列”小说,有的被改编成话剧,也有的被改编为电视剧,还有被改编为广播剧获得了。五个一”工程奖。仁山终于在河北省成为成就突出的青年作家。
有一件事情令我难忘。大约十年前我带着大病初愈的晓雨去内蒙古赤峰市参加公安系统的笔会。草原上气候变化很大,一次雨后降温晚间阴冷。我身为人父解下外衣给晓雨。一旁的仁山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棉毛衫和棉毛裤让小雨穿上御寒。我极受感动。我与仁山的兄弟情谊,就这样在心里扎了根。
早在晓雨患病期间。仁山夫妇表现出极大爱心。他的妻子刘英质朴热情,那乡情给我们全家留下深刻印象。
与仁山相识多年,我坚信他的好人品。我印象里他没有说过谁的坏话。更没有过什么怨艾。我知道他在成长道路上曾经遇到许多波折。却总是不言不语承受着。有人诟病他的小说,也不见他有过激反应,继续一门心思写作着。
仁山小我十岁,却经常关照我。使我这个生活在“文学洼地”的普通作者感到温暖。我深知,活在如今这种功利社会里,我既无文学资源也无官场权势,其实对他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因此,我相信仁山对我的友谊是纯净的,他是真心希望我好的。有时候我出了新书他表示祝贺,我相信那是发自真心的。
据说,人品不端的作家也能写出好作品。尽管人格行为与人格理想不相吻合。然而我还是倾向好人品写出好作品的。我以为仁山就是这样的作家,因此他写出许多好作品。当然。仁山可能不属于才华横溢的作家,却是脚踏实地专心写作的作家。我读他的小说,总是能够看到他的一颗文学之心。
其实仁山很有才华,能写能画,内敛而内秀。我收藏了他的一大串紫色葡萄,还有两幅字儿。我们天津作协的几位司机师傅都有他写的字。提起河北作协关主席,一致称赞好人品。
是的,仁山当选河北作协主席之后,没添什么毛病。去年春天我去了一趟石家庄,他仍然是老样子。尽管身边工作人员口口声声“关主席”。我觉得他还是当年的关仁山,为人谦和,举止得体,绝对没有丝毫官场习气。有的作家当了官甚至即将当官就原形毕露了,自私自利决不成全别人。仁山当了作协主席,抱以公心。他主持成立了河北作协影视文学创作委员会,大力开展工作。虽然身份变了依然不忘“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仁山真是一个明白人。处江湖以远,做一个明白人,容易。居庙堂之高,做一个明白人就难了。我看着仁山依然故我的样子,越来越厚而不是越来越薄,心里为他感到高兴。
仁者乐山。我以为山就是一堆巨大的石头。仁山的家乡唐山有山,如今身居省会石家庄依然有山。这是多么符合逻辑的事情啊。这些年,我与仁山见面机会很少,甚至电话也不多。然而一旦想起他。无论什么季节我心里都感觉踏实。这就是仁山给我带来的快乐和吉祥。
作者附言:这篇文章是何镇邦先从北京打来电话让我写的,关仁山没有出面。这就是他腼腆的性格。于是,我的这篇文章便多少具有“读者来信”的性质了。如果有人认为这是一封表扬信。我也认为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