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的情感分类及其文化根源
2009-06-04莫庆薇
莫庆薇
本文认为处在文化转型期的迷茫而混沌的动荡的二十世纪中国,存在着两种不同性质的思想文化艺术家身上共同碰撞,时而磨合,时而撕裂他们的身心。一是溶浸在深层骨子里的、以儒道释的求善精神影响为主的群体人本思想的政治人伦道德性质的文化(简称德性文化)。二是符合人性发展的自我要求、西方求真精神为主导的个体人本思想的科学理智性质的文化(简称智性文化)。二者共存,共同作为新诗诗人的文化底蕴,其在新诗中表现为“从社会看我”的政治人伦道德情感,“我看社会”的自我情感和“我看见”的生命的终极意义的体验与思考。
一、“从社会看我”——政治人伦道德情感
“中国现代文化基本上已不是德性文化,而是智性文化。因此中国现代抒情诗(也称新诗)”的基本情感也就不是人伦情感,而是自我情感。①”然而,“文化作为某种文明发展的积淀物而存在,也是作为某种文明发展的连续而存在”,中国传统的政治人伦道德文化(德性文化),并不是一个凝固的板块,随着“五四”文化运动的打倒孔家店,就烟消云散,而是形成了一个极度坚固的“意识磁场”;这个磁场也没有变成一去不返的历史,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作为民族文化心理的客观原因还活跃在现实生活的诗人的心中。
中国新诗的草创期,胡适、沈尹默的同题诗《人力车夫》,刘半农的《相隔一层纸》等诗,表现了对劳苦大众的同情和对社会不平等的批判。接着闻一多、郭沫若的某些诗作不但有“绝望死水”、“这不是我的中华”、“冷酷如铁”、“黑暗如漆”的现实的诅骂,而且还有“庄严灿烂的祖国”、“天上的街市”等对美好社会理想屏憧憬。
三、四十年代以后、外敌大规模入侵,国内战乱加剧,各种运动的持续不断,救亡与图存(改革开放)成为时人主题,因此群体对个人的取代,导致了“我从社会看我”彻底演变为“社会看我”促使诗由个人情感的传达被要求记录下社会群体事件细节和过程。中国诗歌会诗人们的大部分诗,艾青、臧克家,其中最为杰出的代表作应是田间的《假如我们不去条伏》、《给战斗者》等。在社会宣传与鼓动人们保卫家园、捍卫民族尊严上充分发挥了诗教的传统功能。然而到50、60年代,集体对个人的取代,“集团艺术的倡导”②导致了郭小川的《望星空》创人与修改造成的文本与人格的严重断裂。更有甚造成诗歌的非诗化时代。就这个意义上来说,德性文化的本质是为现代精神相悖的,不符合人性。
二、“我看社会”——自我情感
由于西方求真的科学理智精神的智性文化的传入,从而激活蕴藏在我国德性文化底层被挤压到边缘的智性文化。④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与沉积的德性文化,终于促使专制、禁欲主义、强制性的无形的礼教宗法与无处不在的宿命观念共同联姻,锁住了中国人的心灵和精神世界,把人们的心灵自由,人体中最活跃、最强烈的、最本性的欲望压抑了,积年累月,导致中国人整体精神状态发生了变异,变得萎萎缩缩、怯弱阴郁、吞吞吐吐,这不仅窒息了人们的进取心,也影响了人们的审美取向。我们的古诗在巨大的封建礼教,诗教的压力下,尽管技巧上十分娴熟,但缺乏情感上的冲动,缺乏一种内在的生命魅力。
如果说郭沫若是热烈地呼唤情感形态的“生”的自由欢乐……追求个性解放和独立自我的代表,那么在肯定“人”的自然本能和自然情欲的自我情感的爱情诗方面,汪静之、徐志摩和舒婷,可为新诗上的代表人物。汪静之的《蕙的风》中的《过伊家门外》、《无题曲》、《伊底眼》等诗既为自己敢于冲破旧礼教的束缚,又大胆地向意中人表达看书的爱恋情绪而感到欣慰,自我情感的自然流露,天真纯静。任性和率真地爱着和痛苦着的徐志摩,其诗《爱的灵感》、《快乐的雪花》、《别拧我,疼》等诗的真性情流露和表达,可以作为现代诗人自我情感的珍贵品质。朦胧诗人舒婷的《致橡树》、《中秋夜》、《惠安女子》等通过对爱情的独立思考和独特体验,表现对女性命运的直接关注、对德性文化的批判和对人格平等、精神自由和渴望。
三、“我看我的”——对生命的终极意义的体验与思考?
我们走过无数的山水,/随时占有,随时又放弃,//仿佛鸟飞翔在空中,/它随时都管领太空/随时都感到一无所有//什么是我们的实在?/我们从远方把什么带来/从面前又把什么带下次?这是高举“生命的风旗”的冯至在《十四行集·看这一队队的驮马》中的诗句,可以作为现代汉语诗歌“我看我——对生命的终级意义思考”的典范,这与西方那天惊石破的话——“人是什么?来自何方?又将走向何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怀有什么目的?人所做的一切又到底有何意义?”一样,都是中西现代人都在追问生命存在的本真,即什么是“我们的实在”何在?都是根源于主客相分、主客对立的科学理智性质的文化。
五、六十年代的台湾诗人纪弦、洛夫、覃子豪等对个体生存的焦虑进而对生命存在的思考。如纪弦的《面具》“我必须戴着在街上走/……为了给人以良好的印象”“于是我把面具摘下/并使劲地摔掉时,/我的灵魂亮了”带上面具是一种生存策略,面具生存是人由自卫变成一种异化,是人对自己生命契在之真的否认识。覃子豪的《瓶之存在》:“背深渊而面虑无/背虚无而面深渊/无所不背,君临于无视/无所不面,而面静观。”用“瓶之存在”来探视生命存在的形而上之意义:生命只有挣脱琐碎的日常经验才可以获得大彻大悟。
总之中国的新诗人们对生命的体验及对生命终极关怀,没有像现代西方作家那样在已经成为深刻的文化心理影响之下上升到形而上学的哲学玄思,但充分说明中国文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德性文化而是混合型的文化,智性文化要在中国成熟(中国文化的创造性转化)挤掉德性文化,还需要长足的时间。◆
注释:
①③陈本益:《中外文学跨文化比较》曹顺庆等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2月版,151页、152页。
②谢冕:《新世纪的太阳》,时代文艺出版社,1993年6月版,169页。
④陈本益先生,在1999—2000学年度第二学期给西南师范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的研究生讲授《中西诗歌比较文化研究》多次阐明此观点。
⑤龙泉明:《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合点上》,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7月版,132页。
⑥闻一多语,转引自龙泉明《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合点上》,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7月版,131页。
⑦陈仲义,《体验的亲历、本真和自明:生命诗学》、《诗探索》,1998年第一辑,39页。
作者单位:贵州大学科技学院2005级汉语言文学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