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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拉图斯特拉工程与道德的本质

2009-06-04黄凤祝

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人的本质基因工程人道主义

黄凤祝

摘要:基因技术增加了人类治愈由于身体和生物学原因所致疾病的可能性,但是并无助于社会心理问题或文化问题的解决,例如人类的道德教化问题。人类的道德行为与创造性是以自由为前提的。没有自由,人就不能进行创造并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朝向生物机器人的人的技术化是基因技术的幻象,这种生物机器人将人所处的环境和同伴相分离,因为除非将人杀死,否则人的意志不能被取消。人类求生之意志(生物系统之保存)是人类一切愿望的来源。倘若基固技术不能规定这一意志和人类独立的精神能力,那么通过基因技术实现人类的道德教化也无从设想,“新人”在此只能表明生物学意义上的新特质,而不是道德或精神上的新特征,

关键词:人的本质,人道主义;基因工程;道德;生物机器人

中图分类号:B15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3060(2009)02-0014-09

西方哲学家普遍认同这样一个假定:“世界的真实性”可以通过存在之现象被感知。在探讨西方文化时,著者也不能例外,假定“情感、知性和理性”均先天地被赋予人类。人之被抛入世界,并非依据其“本己”的意愿。人的存在先行于他的本质。人拥有如此这般的自由,即能自我规范和拥有改变自己本质的能力。

感觉以理型(ratiomorphen)的机制为前提,通过感觉人类可以在反思和体验环境的同时发展出自我的意识。经由反思,感觉可以产生同感和同情。感觉和理型能力之存在使得人类的我的意识、思想和理性的发展成为可能。作为第二性和间接反思的思想并不能从环境中得出原初的信息。思想只处理经由人的感觉和感知产生出来的信息。

思想使得人从生物圈向人类圈过渡,并使人类具备了超出自身生物本能的可能。他拥有了超出其生物结构、向外发展的自由和克服自然存在物限制的自由。同情、同感和理性,使人类自身向“道德”的生命本质发展成为可能。

当代基因科学与技术的发展,提供给人类更多技术上的可能性。在医学领域,利用基因技术,可以治愈人类一些先天或后天的疾病,科学家还尝试利用基因技术,来改良人类的品种。虽然基因技术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并改变了医药道德的理念和价值判断,但是无助于社会心理问题的解决,以及因为经济利益带来的文化或社会冲突,也不能为社会解决人类的道德教化问题。

基因技术只能改变生物的身体结构,却无法决定生命道德的意志,自由是人类建立道德理念的前提,以及人类从事创造性事业的基础。没有自由,人就不能进行创造,也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基因技术正在朝向生产“生物机器人”的方向发展,尝试像上帝一样创造人种。这不过是有野心的科学家的一种幻想,拥有“自由意志”的“生物机器人”,不会依赖于创造者,他必定能根据环境,作出自己的判断。环境促使人作出判断,促使社会道德的产生。如果想要把人从意志自由的环境中分离出来,只能把人杀死。把人监禁起来,无法剥夺他的意志,也无法使他脱离其“生的环境”。“求生之意志”,是人类及未来的“生物机器人”的一切道德与愿望的来源。

如果基因工程无法界定“人的意志”和“精神能力”,那么基因技术在人类道德化的进程中就无法成为最重要的因素。既然基因技术不能规范人的意志,决断人类的精神能力,那么试图利用基因技术来改造人种、教化人类、创建完美的人类道德也就无从设想。基因技术创造的“新人类”,只能表明生物学意义上的新特质,而不是道德或精神上的新特征。

一、人道主义与斗兽场

2006年德国世界杯足球赛开幕式在慕尼黑的安联体育场(Allianz Arena)举行,这一足球场是德国最大的保险集团安联保险投资兴建的。该集团2005年度的盈利达到创纪录的44亿欧元。世界杯赛事正酣,安联集团突然宣布公司大裁员的消息,计划在年内裁减7500名员工,此举遭到安联集团员工的抗议。世界杯大赛期间,德国人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足球赛事上,因此安联员工的抗议并没有引起德国社会的注意。德国的第三大银行德累斯顿银行(Dresdner Bank)自从被安联集团收购后,在五年中仅在德国本土就裁减了16000个工作岗位。这意味着,企业为了获取更高的利润,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的负担转移给社会和国家来承担。资本主义“利润私有化、亏损社会化”的过程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到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达至最高潮。

德国的新生代哲学家斯洛特戴克(Peter Sloterdijk,1947-)在世界杯足球赛开幕之前接受了德国《明镜周刊》的专访。他强调,他并不是作为一个哲学家而是基于对“男性考古学”的兴趣来观看世界杯,他关注的是那些参加游戏的人在跌倒后如何爬起来。他特别尊敬那些跌倒后很快就再次爬起的人,人跌倒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能够再次爬起则是了不起的壮举。

在斯洛特戴克看来,即使是最现代化的运动场,诸如安联体育场,运用了众多高科技的手段和设备,但是给予人们的始终是古罗马圆形竞技斗兽场的感受。众所周知,早在西方文明的古典时代大众文化就已经存在,这种文化来源于竞赛运动。古典时代的这种争斗游戏以及用于竞技与打斗的场所是古希腊罗马文化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圆形斗兽场的遗迹也成为承载西方文明的一个历史符号,这种大众文化在一百年前又重新被人们发现。于是,人们在世界各地兴建了众多类似希腊运动场和罗马斗兽场的建筑。

在球场上,斯洛特戴克发现了男性的考古学。在古代,民众崇拜的是英雄,是斗士。今天,英雄早已深埋黄土,不复存在,但是从这片土壤中,又萌发出了一个个星光熠熠的个人偶像。巨星取代了昔日的英雄与斗士,人们需要崇拜,不是真主崇拜,就是英雄崇拜。今天年轻人崇拜的偶像,不再是真主或英雄,而是影星、歌星和运动明星。

足球比赛是社会集体治疗的最佳方法。在失落的现代社会中,宗教和哲学无法使人们凝聚在一起。除了足球外,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人们凝聚在一起。足球带给民众相互之间的认同,唤醒民族感情,创造商业利润,这些都是现代社会的润滑剂。在现代社会中,神不再是三位一体,而是一种类似圆形或球形的物体。钱取代神,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足球运动员为自己踢钱,为国家、为俱乐部、为媒体、为财团踢钱,同时为观众找回了失落已久的民族感和自我感。为了获得这一感受,观众乐于付出金钱的代价,运动成为资本渗透的对象,自我、爱国主义与金钱的结合,造就了一种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借助媒体渗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成为一种新的麻醉剂,使人们获得新的依赖。古罗马斗兽场上的勇士为了自由以生命为赌注,这是生死的决斗。英雄付出生命,得到的是死亡或是自由,观众得到的则是娱乐。今天的巨星付出的不是生命而是自我,将自己变为商品的一部分,得到的是金钱,

斯洛特戴克是德国战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哲学家,其学生时代与2。世纪6。年代的学生运动同步。1983年他出版《玩世不恭的理性的批判》(Kritik der zynischen Vernunft)一书,这一畅销的哲学著

作使斯洛特戴克一举成名。

1999年斯洛特戴克在艾尔茅(Elmau)举行的一次哲学会议上发表了《人类公园的规则》(Regelnfur den Menschenpark)一文,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在这篇论文中,他以海德格尔战后(1946年)写给法国哲学家波福勒(Jean Beaufret)的信《论人道主义》为出发点,批评西方的人道主义和基因工程,由此引发了战后德国哲学界有关人道主义精神的最大的一次论战。斯洛特戴克认为,西方的人道主义,试图把人培养成有节制的和温顺的人,在实践中却把人变成了豺狼和猛虎,变成了狗和被驯养的家畜。德国《时代周刊》刊载了《查拉图斯特拉工程》(Zarathustra Projekt)一文,批评斯洛特戴克使用的语言是法西斯理念还魂,批评他试图培植尼釆式的“超人”。针对这些批评,斯洛特戴克在《时代周刊》发表了一封公开信,指责哲学家哈贝马斯(Jurgen Habermas)在幕后串联和组织学生攻击自己,2001年,哈贝马斯出版了《人之本质的未来》(Die Zukunft der menschlichen Natur)一书,就有关人类优生学和基因工程阐述了自己的观点,间接回复了斯洛特戴克的挑战。哈贝马斯认为,西方社会是建立在道德理性的基础之上,有关人类前景的问题必须在人权和道德理性的前提下得以解决。

希腊人把人界定为理性的动物,从此人就拥有一个二元性的本质。一方面人是动物性的个体,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理性的个体,如果古代和现代的人道主义由兽性和理性组成,这是以古罗马的军国主义、斗兽场和高等学府为样板的话,那么“后人道主义”就是由金钱、核子和生化武器(ABC)以及千细胞预设技术(PID)产生出来的人生价值和道德规范。本来掌握在“神”手中的真理如今已经转向了人,转向了金钱。但是谁又能够掌握“神”给予的真理,末日的法庭又由谁来审判,又由谁将真理移植人人的身体,让理性代替兽性永存于世?

二、世界与人

在这篇论文中,我们假设存在着一个“真实的世界”(世界之假设)。“世界的现实性”可以通过物的现象学被感知。“世界的现实性”基本上可以划分为三种世界,即:物质性的、动物性的和精神性的世界。在世界之中,每个动物和每个人从生物学的意义上说都是完美的。海德格尔说:“每一个动物和每一个物种都如其它的动物和物种一样如此这般地完善。”

在海德格尔看来,世界必然是精神的世界。物质性的世界是无世界性的世界。“石头是丧失世界的,没有世界,不拥有世界。”“动物性的世界是世界的贫乏。”动物因此没有世界,也没有“环境”(周围的世界)。动物只占有不完整的世界,所以动物是“世界贫乏”的。海德格尔认为只有物质是“无世界”的,而动物的世界是贫乏的世界,所以动物不拥有世界。

海德格尔认为,“完整的世界”总是作为“人的世界”的精神世界。倘若人类能够根据其意志和需要改造世界,那么他就不再是被环境或他人规范和决定的人,也就是说他是自由的。创造性只能在有意识的、思想着的和自由的人身上通过经验与知识成为可能。

作为经验、知识、意识与思想之实现的世界可以通过我一它(我环境关系)和我一你(人一人关系)之间的关系诠释出来。我一你关系塑造了关系的世界,在儒学中被称为人性(仁)。

三、人是什么?

人是什么?人类是追求秩序的肉体和精神的此在(关于人的假设)。“此在作为人的存在。”人之被抛入世界并非依据自己的意愿,他的第一个任务是保存其存在(关于人之目的的假设)。

人不能规定他是否愿意“在世存在”,但是可以规定他的此在的本质。此在就是存在者,这种存在者作为在世存在与其自身相关。

为了实现自由的自我规定的可能性,人必须呵护和保存他的此在(人的生存),“本己的此在在此作为目标被接受和感知”,于是“成为你所是”,成为了人的本质和目标。“此在总是从它的生存、它自身去存在或不去存在的可能性的生存的角度来领会自身,此在一方面自身选择了这种可能性,另一方面此在陷入这种可能性之中或者已经从中成长起来。”

于是此在作为能在被理解,此在通过自然进化过程的可能性得以实现此种理解。因此海德格尔说:“此在是它所能在且如它所可能在的。”“此在就是为其最本己的能在的自由存在的可能性。”

此在总是作为“我一在”被接受和感知的。自我不是单一“在此存在”的主体。自我只能通过你的在世存在,即自我只能作为“共在”在世的存在。

当存在首先作为“bin”(我是),我的等同物,而不是作为“我”(Ich)在世,此在便成为共在。根据海德格尔的看法,这种此在的转变是在常人的存在之中作为本真的我的存在而得到理解。我是这个世界中的“常人”,而不是这个世界中的“自我”。

人在世界之中,被在场产生的时空所阻隔。空间与时间曾经隔离了我、你和他,也隔离了过去的我、你和他,以及现今的我、你和他。我(的存在)是“在此”(在场)产生的“设定空间和时间”之前的预先存在(空间和世界的假设)。此在的特征是:属于我的,是“在这里”(hier);属于你的,是“在那里”(da);属于他的,是“在那边”(dort)。通过这些特征,空间与时间被规划和确立下来。人的自我就成为有生活过程的自我。自我就成为这一在场时段的本质。

关于人的本质,萨特如是说:“存在先行于本质”。海德格尔也明确指出:“此在的本质居于其生存中。”“人类的实体不是作为灵魂与肉体之结合的精神,而毋宁说是生存。”我接受这个观点,认为存在先行于本质,感觉先行于思想,理解先行于知识。

在此,即人的存在,一开始就假设人类是感觉的、理性的和精神性的生物(关于理性、“有意识的理性”的假设)。理性以理型(ratiomorphen)机制为前提(关于“无意识的理性”的假设)。这种与生俱来的、类理性的、在康德的哲学中被赋予先验的理念,康德称之为“先天”(a priori)。“无意识的理性”在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中则被称为“潜意识”。

在人的生活中,经验、想象和现象被人作为回忆储存起来,并作为重新“唤醒人类的意识”和“思想之形成”的载体。人只有通过记忆和联想功能,才能对不同的经验进行比较(联想是思想的开始),才能增进生命体的适应和反应的能力,记忆和想象使所有拥有理型机制的生物都具备学习的能力,但却是以无意识的方式进行学习。也只有通过思想,人类才能有意识地、自觉地塑造自己。简单地说,经验、想象、联想和回忆使人类成为有意识的有学习能力的生物。

海德格尔指出,把人类定义为“理性的动物”虽然没有错,但是掩盖了现象的基础。这种定义把人从“此在”(Dasein)划分出来,使人类的规范过于抽象化和片面化。生物拥有理性的可能性是以感觉(理型机制的能力)为前提。离开了感觉,人类的意识和理性都不具备运转的能力,没有感觉,人类无法体验和思考(关于情感的假说),人类是有感情和有理性能力的生物。

人类能够有意识地感觉和思考,人是有理性能力的生物,因此具有发展其同情与同感的可能性。

由於人类能够思考,能够自由地塑造自我,所以人类的存在必然先于其精神的本质。

人类的生命本质只有通过死亡才能最后被确立和被定义。人类通过死亡来终结其生命的历程和此在(关于死亡的假说)。海德格尔曾经这样论说死亡:“(死亡)意味着生存出所有能在的可能性。”人的“本质”(Wesen)是在“去存在”(Zu-sein)中,本质是存在的完成,也是存在在场(Da-sein)的结束。人的本质在死亡中才能够完整地显示出来(盖棺定论)。

四、人类的终结与生命的终结

人类的生命如何才能达到最完善的境界?海德格尔提出这样一个命题:所有的生物都是完善的。他在此并没有区分生物学上的完善性和精神的完善性。我同意他的看法,从生物学上来说,所有生物的存在都是完善的。从精神上来说,此在的完善性只有在生命终结后才能得到确定,因为活着的人的精神上的此在是一个发展的过程。

动物首先是根据理型的机制,而不是出于有意识的意愿,或出于有意识的利益做出反应。它的身体结构和生命是由自然决定的,也就是说,动物是作为自然的产物,根据自然法则做出反应,且不必对其行为承担责任,从这一角度看来,所有的生物都是完善的。与此相反,人类必须根据自身的意志行动,且必须对他的行动负责,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人们可以称其不具备“完善”的理性,这意味着他不够理性或他的理性遭到了挫败。如果一个人对其错误的行为不愿意负责任,则是在道德上不“完善”,自由就意味着人的“可能性”和“创造性”,也代表着人的精神的不完善性和道德的责任性。

人类和动物都能感受到自然给予的压力,但是人拥有“我的意识”和人的思想,因此具备反抗或顺从的可能性,也就是人能自主(自由)地决定未来的走向。如卢梭所言:“……自然对所有的物种下令。而动物顺从之。人类感受到了同一压迫,但无论是顺从还是反抗他都将自己视作自由,最关键的是在这一自由的意识当中展现了其灵魂的精神性……”

萨特也持有类似的观点,认为人的自由先于本质。他指出:“人的自由先于人的本质,且使人类存在的本质寓于它的自由之中获得了可能。我们称之为自由的,亦无法与‘人的现实性的存在割裂开来。人并不是先存在而后自由,而是人的存在与其‘自由存在之间没有差别。”因为人是自由的,所以能够自己创造人的本质。

按照萨特的观点,人的本质是不确定的。人的这一不确定性使人得以自由地确定自身的自由和可能性,“存在把自己化为本质,亦可表述为:存在先于本质。”‘伴随着这一不确定性,人根据自己的意志和行动创造了自己的肉体和精神、他的欲望和痛苦、他的尊敬与蔑视,“创造中的自我创造尊重与蔑视,它为自己创造欲望与痛苦。创造中的肉体将精神作为自身意志的一方面加以创造出来”。

生物与生俱来的“目的”是保存生命及其物种,这一意志是人类道德行为的基础,即意志产生杀戮的顾忌、同情和同感。

理型机制是理性的思想与行为的前提,理性又是创造性的前提,感觉是激情的思考与行动的前提,但同情与同感则是人类伦理的基础。伴随着伦理和理性的意识,人类在进化的进程中将成为最完善的生物,

随着人类从生物学的存在发展为社会文化的此在,生物学的进化也向有意识的目标明确的进化过渡。作为生物的人类具备了超越自身发展的能力,从身体的完善朝向精神的完善发展并达到“新人类”,即从与大地唇齿相依的生物圈向自由的人类圈过渡。

人是进化进程的组成部分和产物,但却是全然特殊的组成部分。他在世界中,拥有对进化过程持续的影响能力,而且他有能力在建构或是解构的意义上对进化过程施加影响。倘若他能够意识到进化可能的正确方向是什么,则他必能努力地追求和实现他的目标。然而什么是正确的呢。谁也无法给予我们一个绝对的答案。

尤利安,赫胥黎(Julian Huxlcy)认为,人的发展是朝向一个完整与和谐的世界而努力,并促使自己不断地进化。但是,有意识的和富有成效的深思和实践不仅取决于形式理性,还取决于经验、知识和认识的具体习得内容。在我看来,对客体的无知和疏离是人类实践中失败的最主要原因。人们不可能从人的生物学一身体性的构造中去追究失败的原因,而是必须将失败理解为人的精神和教育的问题,也就是说将克服失败(“不完善性”)作为“教育”的问题加以把握。

在我看来,尼采所追求的超人绝对有可能从人现有的身体结构和精神力量来实现。人必须努力创造超越自身的条件,即深化精神教育,并发挥侧隐之心的道德力量,使“情理”成为人的生活的最重要的环节。创造的道路是孤独的,而人必须有能力承受。尼采认为创造的道路是:“带着我的眼泪进入你的孤独,我的兄弟。我喜爱想要超越自身的创造并就此堕入深渊的人。”

五、人何时为人?

在受精的过程中首先产生的是受精卵,随后发育成胚囊。在受精后的第五天,受精卵尚未在母体中着床成为胚囊。只有当胚胎干细胞与母体器官结合,才能算是受孕的开始,由此进人母体与胎儿的生化“交往”过程。未来的婴儿仍然是母体器官中的依存部分。母亲与胎儿此时的关系可以定义为我一它关系。只有在出生之后这一关系才转变成我 你关系。

布伯(Martin Buber)认为,只有当人达及一种二者关系,即我一你关系时,人才可以被称为人:“依据事实,严格地来讲,你:没有它者,人就无法生活(生存)。单独与它者生活(生存),人就不能称为人。”(2)也就是说:人作为“我”,不但需要他者,也需要“你”的存在。

我一你关系是人与人之间自由且直接的关系。我与你的相遇不需要中介。只有通过你,我才能感受到情感并走出孤独。自我在此经历了最本己和真实的生命。布伯如是说:“与你之间的关系是直接的,在我与你之间不存在任何概念性的东西、前知识、想象和幻觉;而回忆本身同样在转变,从单一投入整体之中。在我与你之间没有任何目的、贪欲和预期;而渴望本身同样在转变,从梦想化人现象之中。所有中介都是阻碍。只有在一切中介瓦解之处,相遇才能发生。”

儿童一出生,他的理型机制就开始不断发展,并向“我的意识”转化,促使儿童形成自己的人格和独立的意志。

在此语境下,基因技术和干细胞研究,并不是道德或伦理学的问题,而是生物学一自然科学领域的问题,研究和观察医学上的应用问题。只有在基因操作能够产生生物性的“克隆人”,并要求生产生物和精神上完美无缺的人类时,基因工程才会上升为道德和社会文化问题。问题在于,人类是否能够通过所谓“制造”身体或生物学意义上的完善的超人,来创建精神一道德上完善的圣人。

六、人类生命的改变

尤利安·赫胥黎认为在进化中存在着三个关键的转折点:

首先是从无机物到生物的过渡。无机物过渡到有机物,并产生了生命。即生物体从化学一物理进程过渡到新陈代谢过程。其次是生命从生物学阶段到社会心理阶段的发展,生物经过变异,从旧有的状态产生出崭新的特性,精神现象开始出现。在精神进化的过程中,有自我意识的人类开始出现。其

三是从自我意识产生出社会意识和文化。这是精神从社会心理阶段进化到有意识、有目的的阶段,人类开始拥有自己的意志,去确定社会与文化的未来走向。

人类精神从无意识到有意识的进化过程,由于认识的局限性和个人利益的不同,产生了许多生活上的不确定性和意识形态的争端,并激发出各种非人道的暴力行动,这就是战争产生的根源,也是精神和文化发展过程不完善的所在。

斯洛特戴克从生物学上改变人类的理念,引发了广泛的争议。在此之前,尤利安·赫胥黎也曾提出通过优生学的抉择机制来改善人类的不完善性,提高世界人口的智慧“品质”。

在此揭示出的一个问题是,人类的智慧品质应该如何提升,才能够克服社会文化和道德上的问题?智慧品质又意味着什么?基因操作能否通过积极的基因筛选,提高精神和脑力的天赋,并由此解决人与人之间的问题和社会的问题?这是否属于人文教育的问题、人与文化之间互相理解的问题?

在古希腊罗马时代,人们在圆形的露天剧场里,伴随着书籍与游戏得到教化。斯洛特戴克认为,欧洲把这种教化过程归结为人文教育的理念。在他看来,自古希腊罗马时代,人们就开始使用这两种方法来教化公民:抑制与反抑制,这种教育拥有明确的目标:即尝试决断和规范社会发展的方向和进程。现代社会也以相似的方式,通过大众传媒渲泄“感性意欲”,尝试在“绅士”的社会中把人野蛮化。现代社会试图通过“人类科技”(作力人类教化的工具),有意识地驯化人,以便能够构建一个“单向度”、追求短暂利益的社会,基于这种理念教化和建构的能力,即发展一种单面性的、拥有既定目标的天赋,会破坏人与生俱来的多向度的禀赋。

人文主义被认为是失败的。人们在改善人类的尝试中,掩盖了“人文主义”富有侵略性和无节制的一面。人可以自问,今天的人文主义,是否以一种科学一技术的姿态和形式显现出来。而这种科学一技术的人文主义,在被打上科学的烙印后,被抬升为一种“新的世界宗教”,这种“世界宗教”,利用“促进改善和完善世界的承诺”,意欲通过操控基因技术获取自身的利益。

尤利安。赫胥黎认为一个人的精神和心理能力,即人的天赋的形成,与基因的相互作用有关。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天才在一个家族中,很少有“世代相传”的情况。在一个群体或者民族的层面上,不断地涌现天赋绝顶的人才少之又少。分析和研究表明,由於基因类型众多,生物基因散布广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掌控基因技术的发展,生产和克隆出绝顶的天才,长远来看,通过基因技术的改造,来提高人类天赋的目标,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动摇。利用基因选择,生产完善人类(设计婴儿)的目标,必然受到所处时代的社会表象、理念和意识形态的影响,什么是完善,所谓圆满的超人又由谁来决定和定义?

尼采意义上的超人可以从人类现有的身体和精神构造中得以实现,人能超越自身,自己创造自己,而不是由他人来创造“人的自身”。不是通过基因技术来重新规范人类的定义,而是从“人自身的创造性”中产生出超人。超人是自己创建出来的,不是“社会人文教育”或基因技术的产物。

七、基因技术与伦理学——与生俱来之物、习得之物与创造之物之间的关系

人类与生俱来的知识,首先是作为抽象信息储存在其生物学结构中。作为生物学意义上的生物,人类拥有特定的与生俱来的能力和作为抽象资质的“知识”。这一作为生物学结构的天赋知识,只有伴随着生命才能随着生活经验发展成新认识,人才能成为具体的人格(个性)。生命与认识在此作为我和它(环境)、和你(他人)之间的交互作用得以被理解。简而言之:人类的生命作为抽象的身体装置被贮存并通过它的生命发展自身。

从环境中习得的信息通过基因突变,可以被储存在基因里面,作为与生俱来的装置传递给后代。在这里,通过学习得到的知识,转化为与生俱来的知识。通过必要的偶然性和时间跨度直到下次基因突变,这一生物学的发展过程不断延续。

人类的知识与认识也可以通过社会文化结构传递下去,这些作为信息被保存在社会文化结构中,并通过人类的教育和学习被习得。和生物学的进程相比,这一过程可以更快地发展。进程的发展速度与发展范围取决于社会文化的诸多因素。

人类的学习能力使得从简单到复杂的文明和文化之发展成为可能,而且这一过程可以被称作社会文化的进化。在发展的过程中,社会文化的进化使生物学上的进化退居其次。自从古希腊罗马时代开始,人文主义者便寄望于通过教育和教养使人达到精神上的“完善”,今日科学与技术的深入发展对这一人文主义理想构成了挑战,而且科技试图通过基因技术(生物工程)和智能数字化对人类的生物学进化进行操控和“加速”,在创造“完美人类”的宣言背后,隐藏的是今日错综复杂的经济、政治、科学的利益与目的,这些导致人类伦理向经济的、权力政治的或科学技术的伦理学转变和分化。正如其他所有科学的新进展和新突破一样,基因技术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基因技术应当被应用于何种目的?人类究竟想要并且能够解决什么问题?这些问题是否真正是原初的人性的问题?

令人担忧的是人类对基因技术专家的依赖性。对决定和干涉转基因的各种问题,个体没有一个明确的看法,也无法参与决断。本己决断的自由也变得不可能,在基因技术领域,相关的决断无法逆转。由此产生的“错误的人类”或“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类”,将是不可改变和不可再教育的“工具性人类”。

基因技术的发展,带来了一系列必须加以深究的新需要、承诺和幻象,我认为,基因技术及其科学研究将为人类问题的进一步技术化做出贡献,同时也使作为复杂生物机器的人类图像更深地扎根于社会意识之中。这一物质主义的、深受现代自然科学影响的人类视角,把人视为从其环境中孤立出来的生物,这种生物可以而且必须根据特定的需求被操纵。基因技术的应用与高度工业化社会的特点相关,它不是普世性的伦理问题,而是“改造世界者”及其“圣殿骑士”的特殊问题。

(责任编辑:曾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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