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净的心地_参考网

洁净的心地

2009-06-04毕光明

椰城 2009年9期

毕光明

诗歌是灵魂的自白。一个人拥有什么样的灵魂,我们无法看见,即他(她)有着什么样的兴趣、爱好、人生追求、价值观与道德品质,以及对自然、社会与人生的看法,我们都难以得知。但是,对于一个写诗的人来说,他(她)的心灵世界却往往难以掩藏,因为诗歌这种有姿势的语言和有色彩的意象,会把诗人的内心的景象,逼真地呈现出来。阅读一个人的诗歌,我们可以了解他(她)的思维特点,更能够直观地看清他(她)的心地,单纯还是复杂,透明还是深沉,轻飏还是滞重。人的心地有先天的成分,但主要是社会文化不断作用人的感觉和意识的结果。作为有内视能力的一类人,诗人容易被自我内心的文化景象所打动而产生表诉的欲望。因此,作为表达的结果的诗歌,既是诗人的心性的外化,同时又不可避免地烙上文化和现实的印记。今天的现实,早已变得十分复杂,说混乱也不为过,因为权力和金钱横行无忌,社会已经失去了一个准则,善恶美丑都难以分清,作为文化的核心的价值观念也出现了危机。这不能不影响到作为社会一员的诗人的心灵质地。那么,诗歌写作若还是一种心灵剖白的话,我们恐怕就很难看到一种清明的内心生活景观。

然而,现实决定论在文学创作中并非时常有效。文学本身或许就有一种免疫功能,尤其是诗歌。有一些沉迷于艺术之美的人,天生就拒绝来自现实社会生活的污染。他们的精神世界,承贯的是人类文化中那将自我感官经验诗化了的一脉,他们把感官对自然世界的触知和心灵对生活的感应,作为人生价值实现的重要方式和生命存在本身。王强斐就是这样一位青年诗人。读他的诗我感到有些惊奇,惊奇于在这个人心不古的时代,他还保持着那么洁净的心地。他的诗境的清纯一如他为人的淳朴。这是今天并不多见的人品和精神现象。是什么使得他在一个混浊的时代精神环境里,保持内心的清淡、雅正和执著?我想不只是他出生和成长的海南岛西部的自然风物和朴野人情对他的熏陶,最重要的还是他的生性和所学文学专业对他的文化认同产生的影响。写诗最初对于他也许是少年梦想唆使的兴趣。但是随着进入内地大学中文系学习文学专业,生活阅历与文化阅历骤然丰富,他的人生定位渐渐清晰与坚定起来。一个选择写诗作为精神生活方式的人,自然而然会对现实的生活潮流采取一种审视、质疑和批判的态度。这样,感性化的精神自恋,可能演变为一种理性化的价值取向。他心地的雅洁来自于对灵魂的有意识的自我清洗。请看他的《洗心》:

衣服脏了

还可以洗

但,心脏了

到哪儿寻找清水和

洗衣粉

人心宝贵

也很容易脏

梭罗说:

“把它放进我的湖中来。”

洗心

有一万种脱离尘埃的方式

只要你肯去寻找

只要你愿意清白

这是多么难得而可贵的一种清洁灵魂的自觉。在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诗歌追求人文精神最符合文学与人类文明进程逆向运动的本性。

在他所生活的时代里,保持独立的人格,不为世俗的利诱所眩惑,才接近为人心立法的诗人的品性。强斐是努力站在一个道德的高阶上的。他这样《拒绝》:“我拒绝和狼/并肩行走//我有自己的方向/燕子不会为秋天的/一枚甜果子摇摆//我有自己的春天/野草、石头/和坡鹿/活在心的壁画里/我选择走进太阳。”在道德失范的恶性竞争环境里,狼一样的贪婪与凶残并不少见。现实利益的获得,往往以良知的丧失、道德的堕落甚至人性的泯灭为代价。是选择下坠还是上升,是物质进步的历史走向向我们的发出的考验。在一个多数人在物质诱惑面前失去自我的形势下,自我能够拒绝是一方面,对世人的规劝也是诗人的职责。“把麻将桌的时光删除/将书房里的星星点亮/人生便多了一份明朗//把歌舞厅的喧嚣省略/将笔墨纸砚一一打开/人生便多了一种诗意//把眼睛和嘴巴闭上/将心灵的窗子都敞开/人生便多了一层顿悟”(《升华》)。点亮书房的灯,将心灵的窗子都敞开,这是用人文性对物质性的一种拯救,是诗人为昧于现实利益的人们指出的一条出路。非功利的诗歌与文学,如果说在任何时代都不可或缺的话,大概就在于它总是为蝇营狗苟的生活俘虏的头顶上点亮一盏精神引领的灯吧。

说到底,诗歌与文学写作本身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它为人的生存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想想中国古代诗史几乎是一部官人文学史,古代的诗人是在从政之余写下名篇佳句的,诗歌不仅成了对现实滞重的一种润滑,也成了创作者对人生感受的一种品味,这种润滑和品味在反复作用下使世俗的人生升华为审美的文化情态,个体得到超越,社会趋于和谐,今天,几乎在物欲洪流中陷于灭顶之灾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像王强斐践行的那样:“渴了/就舀一口清泉/润喉//饿了/就摘一朵白云/充饥//倦了/就躺一席青草/入眠//寂寞了/就钓一尾小诗/在月光下心醉”(《独醉》)。可惜我们在追求物质占有的路上走得太远。我们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叫做“现代”的鸟笼里。“现代人追赶潮流/一天比一天厉害/却常常被脚下的/石头绊到//城里人习惯了黑夜/也就习惯了鸟居的生活//钢筋和混凝土合成的/高楼大厦/让人们彼此陌生/孩子们从未感受过/大地母亲的亲切的爱抚/这不能不算是一种/进化的悲哀//双脚悬空在叠层里/现代人学会了/蝙蝠舞/又患上高血压/眼睛和心灵被冷漠的/篱笆围住/一片真诚贵如春雨”,这正是被进化的车轮裹挟的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与悲哀,诗人不由呼吁:“就让我们走出现代的鸟笼/与大自然亲密接触/让画地为牢的笑柄/到此结束”。(《走出现代的鸟笼》)对城市化的批判,其实是对生命自身的珍爱,因为物质的发展,已经造成了现代人“脚步渐渐放慢/视力下降/头脑日益发达”(《新时代》)。发达的是智力,而不是精神。诗歌提醒我们警惕科技文明对人的畸化。

只有警惕物质和科学理性的双重侵入对人类构成的威胁,我们才有可能获得心地的清净。心地清净的人,才是真正的富有者,因为清除杂物后,心灵就可以外揽自然的无尽之美,内运生命的绚美之思。无论是写景,还是造象,强斐都用他潜心的体味进入了一个境界。写景的如《月光下的海》:

波浪息了

心跳缓了

月光下的海

恬静,如刚入梦的婴儿

一张无边的银网

从天空里撒开

一罩,就罩住了

蓝汪汪的海

一罩,就罩住了

弯如蛾眉的银滩

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