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六十年
2009-06-04尹力
尹 力
尹力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国家一级导演,全国政协委员。他荣获过金鸡奖、百花奖、华表奖、飞天奖等。他导演的主要作品有电影《张思德》、《云水谣》、《铁人》等。电视连续剧《无悔追踪》、《红虎符》、《好爸爸 坏爸爸》、《鲁冰花》等。
今天下这么大的雨,来了这么多热情的听众,让我非常感动。本来想如此豪雨应该是门庭冷落,没想到大家这么高的热情。主持人拟定的这个题目严格说来似乎不是我能够去演讲的,中国电影六十年,我们有那么多的电影学者……我是非常愿意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够在这儿跟大家交流,我也看到了台下就坐的很多是我们年轻的学生,刚才我也了解一下,其中不乏学习影视制作的年轻学生。电影这个话题可能我们会谈得很多,但是也可能由此引发一些议论。
我在昨天晚上到了海口以后在想,我记得在90年代末,北京的很多高校特别是文科和理科高校相应都开了影视的课程,更多的年轻学生选择了影视制作这个专业,很多边缘学科也加入了影视制作这样的话题和教学内容。我在北京医科大学、北京航天航空大学给同学们做讲座的时候就谈到,每个年轻的同学从你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天,你自己或者你的家人就把你自觉地纳入到在中国被称作“知识分子”的一个阶层。我们作为有文化修养的人,我们讲文学方面,大多数人应该知道《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巴尔扎克、托尔斯泰、易卜生。建筑、音乐、美术、文学,那些耳熟能详的大师,在人类历史上留下印记的大家,似乎都能成为我们一生的学养所在,但是像大卫·格里菲斯这样对电影艺术有重大建树的大师,在民众当中了解和知道的却非常少,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电影艺术作为一种文化所在,还没有引起公众高度的重视。同时电影艺术作为诞生非常年轻的一个门类还没有严格地纳入文化范畴。在谈电影的话题的时候我就想,在学习某一个艺术门类专业知识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能否在严格意义上成为一个文化人。
我刚才谈到,主持人拟定的题目:新中国电影六十年,这个题目包罗万象,似乎非常大,刚才大家也注意到,舞台的屏幕上放的片花,实际上是我现在随着《铁人》剧组在全国做巡回的推广和宣传。《铁人》这部影片是作为建国60年一个献礼的重点影片推出的。在座的年轻人我想有很多80后甚至90后的,说不定对这个影片所呈现出来的那个年代和这部影片的主人公应该说是陌生的。上了年纪的人会知道王进喜、铁人,我觉得有必要把王进喜这个人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王进喜是大庆1205钻井队的队长,这个人1923年生,生在了甘肃玉门县,1960年3月份随着1205钻井队到了大庆油田,当时大庆油田只是在松辽平原上一个小镇大平镇上发现了工业油流以后,石油部组织了一个万人的石油大会战,当年出品油的时候正赶上建国十周年,也就是1959年,命名为“大庆油田”。60年代提出工业学大庆,王铁人成为全国家喻户晓的人,铁人精神、大庆精神成为了那个年代人们心中的楷模和标杆。王铁人1969年参加了中共九大,1970年得肺癌逝世了,时年47岁。
到大庆创作这部影片的时候是2008年的7月份,在座看到这部片子的可能很少,在北京5月1号点映、试映、放映的过程中引起非常大的影响,昨天我还接受了北京电视台的采访,前天下午跟清华大学的学生在座谈,为什么在今天这部影片能够引起关注和共鸣,我想创作者并不是隔了60年把一个过去的英模那个时代的英雄有质感地非常逼真地用今天的影象给他表现出来。07年10月份我率领中国电影家协会代表团到新疆的南疆去采风,印象最深就是到了沃尔勒(音),参观了塔里木油田的一个地方,完全现代化,所有进口的设备全都是当今世界最顶尖的,所有这一切在《铁人》的影片当中呈现,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再现,我们加入了现代线,就是影片当中刘烨和黄渤演的这条现代的线。在北京首映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追着我,她说导演你这个影片我看了,刘烨在今天发出的感慨,刘烨表现出内心的孤独不被人理解,甚至被看成是一个有毛病的人,或者说所得的那个“沙漠综合症”,从心理疾病上来讲有明显的生理症状,幻听、幻觉、自闭、失语,自我阻断了与人交流的基本能力,她说是不是王铁人如果在今天也会这样,是不是刘烨所说的话是王铁人今天如果活着也会说的话。不去讲观众这种解读是否接近创作者的初衷,但是观众不是被动地接受,观众成为了一个参与者,就是在影片当中我们不是用一个过去的英模,一个英雄,板起面孔居高临下对观众进行说教,王进喜也不是过去宣传材料中包打天下、顶天立地、叱咤风云的英雄,今天的观众有今天的审美,有今天的价值观,观众作为影片的接受者,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是被动地接受,为什么在这个影片当中隔了四五十年,像王进喜这样的人能让人接受。
昨天在跟清华大学的交流中很多人提出来,隔了四五十年,改革开放三十年,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国力增强了,过去这样一个英模在今天的实际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提得好,我们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在谈这个电影的话题过程当中,我昨天晚上睡的时候,我在海南有一个朋友,一个民营企业家,海南很有名的创新书店的老板黄桂提,他是我们海口市的政协委员,他拿了几份提案,我一直在看,一直在想,他有几句话打动了我,我觉得特别有必要在这儿说一下。谈到了教育,谈到了辍学的儿童,谈到了贫富差距,他在想一个政协委员的影响甚小或是微乎其微,但是是否个人作用能够在社会上发出声音,他讲哪怕影响一个人,哪怕不起作用,这样的声音也应该发出。我觉得在很大程度上他打动了我。
回到刚才谈到王铁人在今天存在的价值,刚才大家在影象当中看到,1960年3月25日到了萨尔图松辽平原,要吊车没有吊车,要启动设备没有启动设备,王进喜带领他的团队人拉肩扛,用血肉之躯跳进泥浆,观众会问这样的东西存在的价值,这样的东西怎么跟观众打通,这样的东西在今天是否还有用。过去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讲究奉献,讲究牺牲,不计时间,不计报酬,不要名不要利。事隔三十年,今天所有的东西都要讲,要计名要计利,今天的价值观普遍认同了是一种财富人生,现实生活当中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是以财富排行榜、年薪多少,开什么样的车、住什么样的房子来衡量,简单物化。过去年代的英雄在多大程度上跟今天的民众能够打通呢,是否还要我们人拉肩扛呢?是否还要用我们的血肉之躯去做这样的冒险的事情呢?王进喜在影片当中说的:“我王进喜就是二百五,我王进喜就是一个傻子”,是否还存在这样的情况呢?是否这样的人所表现出来的精神还有价值?恐怕你这样做,你的家人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恐怕你这样做单位的领导也不允许你这样做,恐怕你这样做安全生产条例也不允许你这样做,恐怕你这样做保险公司也不允许你这样做。那么到底他的精神价值是什么?
这就回到了当前我谈到的创新书店的老板跟我谈的,一个人发出那样的声音,作用甚小或是微乎其微,但是个人在生活中的作用,我们永远在讲。价值观不同了,人们在今天的社会生活当中,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定位。昨天我们也谈到我在几年前在英国爱丁堡看到了后期印象派画家高更画的一幅画,画的名字是《我们从哪儿来?我们是谁?到哪儿去?》,我很早上中学的时候就看到过这幅画的印刷品,我当时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起这样故弄玄虚的名字,我站在原作面前忽然明白,一个艺术家不是一个画家,他所探讨的这样一个命题是哲学的命题,同时也是全人类——不管作为人类共体还是一个人的个体,时时在叩问我们的前世今生,以能够回答我们的今天。
王进喜这样的人,今天不管是你相信不相信这样的人的存在,你对这样的人应该是有敬畏之心的。影片放映的过程中,很多年轻观众流着眼泪出来了,纷纷给我表示触动他们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人人都在讲竞争,市场经济,竞争的社会,但是,是不是每个人都追名逐利,是不是每个人都想升官发财,我想肯定不是。王进喜在90年代,我记得是新华社还是人民日报,反正是中央的主流媒体发起的评选“影响中国100年的十个人”,有毛泽东、孙中山、鲁迅、邓小平,王进喜名列其中。王进喜在60年代物质极端匮乏的时候,他的井队和那一代的人,不仅喊出了“宁可少活20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把中国贫油的帽子摘掉,丰富了我们那个年代的物质文化,同时留下的精神遗产,我相信作用是非常大的。是不是要学人拉肩扛,是不是要学人体搅拌机,我认为王进喜的价值对今天人的影响应该是作为一个最普通的一分子,作为工人阶级的一分子,作为公民的一员,他把他的命运跟这个国家的命运能够联系在一起,能够在最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能够担当大义,能够挺在时代潮流。
现代心理学把人的生存、人的生长、生命的意义看成几个阶段。首先是生存,作为人生最基本的层面,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生儿育女、繁育后代成为大多数人终其一生的目标。生存之后人再追求一种安全感,医疗、受教育、就业这些基本的生活层面,能够满足一个人在社会上的安全感。再往后是归属感,归属感在一定程度上包含了你的社会肯定、社会地位,在这之上,人们要追求做人的尊严,受尊重。人生可能最高的价值、最高一个层次就是自我价值的实现,每个人都会给自己设定不同的人生目标。为什么刚才我谈到即便是一个商品时代,即便是一个竞争的时代,是否每个人都把财富看成终其一生的目标呢?是否每个人都追名逐利想发财当大官呢?显然不是。我想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我忽然想起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用烂的三个词:“体会、心得、觉悟”。这三个词都是从佛教用语当中借用来的,身体力行、心有所得,完了人才能有觉悟。到了今天,30年的改革开放,我们从文革单一的意识形态,对政治的盲目的狂热转而进入到市场经济,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综合国力大幅度提高,今天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最近西方媒体在忽悠中国是不是跟美国组成G2集团,能够引领世界走出金融危机。持续双倍数的经济增长,这在全世界各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当中都不多见。巨大的社会变革,在座的诸位都是巨大社会变革的目击者,同时也是参与者。人生的价值,人生的目的,灵魂的归宿,这也可能是人们经常要扪心自问的问题。当你做出一个人生选择的时候,可能就会涉及到这个问题。昨天跟黄桂提谈到的时候,他30多岁,已经不断地扪心自问人生的意义。我想像王进喜这样的人,他的孤独,他的卓尔不群,他的特立独行,他的鹤立鸡群,他不是以一个公共世俗价值观作为人生目标的人,即便40年前在物质极端匮乏的环境下,跟今天不一样。今天是财富人生,每个人的生活、生命的轨迹似乎像一个陀螺一样,大家都这么去做。要上好的学校,上好的学校的目的是毕业以后找好的工作,买好的房子,有好的收入。有了车要换好车,有了房子还要换别墅,然后生儿育女,上好的幼儿园,循环往复。那个年代,这一切都是梦想,甚至梦想都不会梦到这一步。但是一般的生活目标,老婆孩子热炕头,哪怕是农民也是要这个作为最起码的生活目标。像王进喜这样的人,他不知道冷吗,他不知道回家吗?这个国家缺油不缺油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样一个人的境界,他一定是一个卓尔不群的人,他的人生境界不是普通的凡人。我在接触王进喜所有的材料过程中,王进喜的两个徒弟今天还健在,我说听你们讲,比红军长征还要苦,红军长征的时候最起码能吃饱几顿饭,他们发几把黄豆吃了一个多月,还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每一个刹把都将近上百公斤。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在支撑着?影片当中塔里木油田是1996年建的,完全现代化设备,武装到牙齿,工人的生活,宽带上网,卫星电视,淋浴设备,影片当中出现了几种车,普通工人开的都是奔驰卡车,里面运输车的车轮直径是两米五,叫福尔摩斯车,百公里耗油280升,11个前进档,6个倒退档,跟王进喜那个年代无法去比。把这两条线路放在这儿,我想创作者的用意应该说是不言而喻的。印象派当中,后期有一个叫点彩派。我们知道颜色的调和是由原色调和,绿颜色应该是原色的蓝色和黄色经过调和变成了绿色,点彩派的技巧是不在调色板上调色,而是在画上直接让他显影,远看让观众的视网膜把它调色,实际上是一种并置。影片当中过去和现在两条线,我们是要让它产生一种并置的效果,观众能够得到更多的外延,或者能够按照自己的积累得到不同的解读。我们刚才谈到很多观众的反应,已经契合了创作者初衷。我听到很多观众的回答,我觉得很欣慰,我觉得这些想法能够和观众得到最简单的呼应。
刚才谈到王进喜,我在去年的7月份跟作家刘恒到大庆去采访,给我的感触非常深。在这之前,我想可能在创作当中有一以贯之的东西,我就想起2004年我拍的一部影片《张思德》。不知道在座的观众有没有看过这个影片,很少。都是劳模,都是英雄,60年前张思德的故事,上一代的经历过文革,毛泽东那一篇脍炙人口的演讲《为人民服务》大家都知道。我想起这个人的时候,他的信息对于今天的人的这种隔膜,恍如隔世。大庆油田给王进喜建立了一个纪念馆,这个纪念馆的规模、材料、设计、豪华程度不亚于毛泽东纪念馆,花了三个亿,王铁人纪念馆不止这个展览。我在延安筹备《张思德》的时候,在一个小饭馆跟我的制片谈预算、进度、周期、演员的调配,延安这个饭馆的老板,30多岁一个女的,听到我们谈话她凑过来,她说听你们讲话像拍电影的,我说是拍电影的,她说拍什么电影,我说《张思德》,她说哦,古装戏啊。我说你是延安的,张思德你不知道吗?她说不知道。我说《为人民服务》你应该知道吧?她说这个知道,你们要什么服务?这个对话完全不能理解。我说当年烧炭在安塞被砸死的那个应该知道吧?她说安塞又出事了?60年,60年的电影情感,60年的信息阻断,今天的人很自然站在我的立场,你不能不去思考不同的价值,60年也好,40年也好,历史上就是一瞬,空间可以隔裂,时间是连续的,一个民族的精神血脉是贯穿的。当今天市场经济的时候,每个人都希望把自己从羊变成狼,都把自己的牙和利爪磨尖了,要从别人的碗里头抢食,这就是竞争。竞争说白了最后就是你死我活,今天的职场,今天的商场,今天的人际关系。过去那样的奉献,那样的牺牲,那样的不为名不为利,在今天就是一句“竞争”。我们昨天跟晓剑在谈话的过程中也谈到现在热播的电视剧《潜伏》,在我们公开发表的评价文章当中,人们怎么去读解,似乎没有人更多地讲当年人的信仰,是什么样的东西支撑这样的人在危险面前,在困境面前,内心的信仰支撑着一个人存在的价值。而读解的是在商场上、办公室里厚黑学,怎么勾心斗角,怎么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怎么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打败对方。是否这样的东西应该成为这个时代的精神?王进喜、张思德,我仍然认为他有存在的价值。英雄和偶像,时代变了,价值观变了,人们评价一个人成功的标准变了。过去的年代是雷锋、王进喜、焦裕禄,今天年轻人崇拜的偶像一举手就是周杰伦,娱乐为先,体育为先,一夜成名,年薪多少,当然观念是在变的,像姚明一年所产生的利润说不定一个经营很好的中小企业也达不到,不说社会影响,只谈经济。过去我记得我小的时候父母教育应该选择什么样的职业,基本都是说男学工女学医,不三不四搞文艺,觉得搞体育搞文艺不算正经行。今天文化产业产生的价值,这个已经不言而喻,社会公认,大家都知道。但是今天这些东西对于今天年轻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确确实实在《铁人》和《张思德》的创作中,我的感触是非常深的。我也是一以贯之的,希望通过我的作品把我的感受记录在影象中。上次我跟北大同学在百年讲堂谈《云水谣》的时候,我说在社会以一种更加宽容的目光看待“包二奶”、“一夜情”这种快餐式的情感,影片《云水谣》所表现出来的一见钟情、终生相守,对于爱情的坚贞,它才弥足珍贵。
是不是人人都要成为王进喜这样顶天立地的人,作为普通人潜质当中那种人心向善的东西,人人都默默无闻做好本职工作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存在于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可能是我们的同事,也可能是我们的朋友,也许是我们的家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我们自己。内心向善,乐于助人,热心公益,而不是人人都想出人头地。昨天我跟黄总谈的时候,他讲东方周边很多黎族朋友对于教育的漠视,有很多辍学儿童,给我的感触非常深。我们改革开放三十年,GDP总值双位数的增长,外国人走了几百年的路,我们短短三十年,除了获得高度的经济增长,我们还丢掉了一些什么?对于教育,对于自然生态……我的一个朋友的小孩是考上了人大,现在在斯坦福读博士.他跟我讲起他这个孩子的经历,大学同学,名牌大学,一个班的孩子不学专业,打游戏、上网、夜不归宿,当家长的听到这些都痛心。而且很多来自于贫困地区,千辛万苦来上学,考到北京来,现状也令人担忧。我想可能在座的很多都是大学生,你们的家长在你高考的时候对你所倾注的那份关心,当你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所有人把那个劲都松了。昨天我跟电影学院的老师谈的过程中,老师只是笑,笑完了点头,可见有认同。老师真不教,学生真不学,家长真不管,是不是有这样的情况?今天信仰的缺失。
我在拍《云水谣》的时候,在青藏高原。我到珠峰的时候,飞机上看窗外看得热泪盈眶。世界第三极,我到了珠峰的时候,半个小时烟雾散去,珠峰烁烁生辉。我遇到一个80多岁的奥地利老头,他从70多岁每年来一次。人要谈的就是信仰。前天晚上在中央电视台《首映》栏目,我在台上讲了几句话,《铁人》这个影片冰火两重天。我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正中间,气温高达46度,在内蒙古呼伦贝尔零下38度,如果没有一点信仰,可以随便找个理由,心安理得地放弃。因为看到这么多同学,看到这么多年轻的学生,我的女儿在美国布朗大学读书,我可能也不太能和她沟通,变化太大了。80年代有一句响亮的口号叫“振兴中华,从我做起”,确确实实把自己的成败、自己的荣辱跟这个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今天更多的个人选择,今天更多的个人奋斗,个人目标的实现,无可厚非。谈到王进喜,谈到“铁人”,就不能不谈信仰,不能不谈理想,信仰的东西在今天的缺失成为今天普遍的一个社会现象。这也是刘烨在现代这条线索的意义。昨天新京报的记者采访我,他说很多观众在问,为什么过去黑白部分拍得激情万丈,充满激情,那个时候物质极端的匮乏,人的狂热像打了激素一样,那种牺牲,把自己点燃的奋斗,目标非常强。相反,今天物质丰厚,人的个人选择多了,找稳自己的定位,似乎变得日渐困难,是不是所有的人也像刘烨一样染上了沙漠综合症。我们这样的设计,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契合了现代很多人。不一定有条律,谈的是电影的事,作为电影的表达和今天的社会息息相关。我是在很多程度上一直在焦灼和痛苦,在寻找一种用今天的观众能够接受的情感、今天观众能够打通的艺术语言,和今天观众能够交流的一种审美的情趣来交流、来对象、来在艺术当中去表达。
刚才我们谈到,我们既是这个巨大时代变革的目击者和参与者,在设计到一个影片的题材的时候,往往不满足于误会、中途这样去讲一个故事,我们不能剥离开对这个时代的立场和情感。《张思德》也好,《云水谣》也好,《铁人》也好,这三部作品当中其实更多的是表达关于价值观,关于人的不同年代的不同价值观。在影片当中我们希望能够用很平实的,很有质感的,但又不是说教的,又不是那种简单概念的,来跟今天的观众交流。
今年是建国60年,改革开放30年,马上一两年又是辛亥革命100年,回眸过去,其实就是昨天。这个国家的变化,三十年前、四十年前王进喜所处的那个年代,一百年前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民众还在向一个小皇帝三叩九拜。我们的国家是天朝上邦,自以为在全世界是中央帝国,所有的外国都是蛮夷,都要向你朝拜,华美的所谓的伦理。当国门打开的时候,总是觉得中国技不如人。花大量的财力购置军舰,修建铁路,造办局,招商局,没被西洋鬼子打败,被东洋鬼子打败,觉得还是不行,要维新,要变法,要改造人。从孙中山到鲁迅到毛泽东,对于中国人的改造,对国民性的改造应该都是他们一生的理想。发展到了今天,中国到了大国的位置,有多大程度的时间准备。文学艺术作为这个时代的一种表现,或者作为一个标本,作为一个可参照的样本,若干年以后文艺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真实地记录这个时代。我想我们作为一个创作者,或者今天在座的这么多年轻学者,从事文化创作未来的创作者,都是我们大家的课题。我相信未来在座的同学们当中从事影视创作,从事文化创作,不乏优秀者,不乏未来的大师,你们的作品当中多少能够真实地记录和书写我们的时代。07年我走访了非洲、南美、欧洲,07年一直在跑,在几个电影节上看中国电影,我的感触那时候你真是一个观众,我也跟西方的一些影评人交流,在一个以西方文化中心为中心话题、以西方价值观为主的文化氛围当中看待中国的文化,看待中国的电影,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我们更能知道我们自己应该是如何来表达。这两天我看戛纳电影节,我们也有电影,听到不同的声音,我很能够理解。印度那部《贫民富翁》得到奥斯卡大奖,我们在北京跟记者朋友谈,对这样的影片不以为然,拿穷人开心。西方有西方的问题,西方的民众有西方民众的问题。从生下来可能衣食温饱就有问题,过去主食每天可能吃玉米面白薯,长大了生活条件提升。西方面对很多问题。当看到第三世界国家,看到印度那种赤贫,心里很释然。我们谈了很多年的中国电影,有专门为西方电影节来制作的,更加个人表达的所谓影片,大投资、大投入、大明星加入的商业电影,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跟今天观众的审美趣味结合在一起?
在四五年以前,我们在谈中国电影。海口的情况我不太了解,内地很多城市的电影院都变成了歌舞厅、夜总会、家具城、展销会。几年前中国加入WTO的时候,每年对外国影片主要是对好莱坞影片放开市场,那个时候我们觉得中国电影已经到了万复不劫的时候了,国产电影不光是走到谷底,估计是彻底完蛋。2007年我在南非、巴西、俄罗斯、日本、加拿大、美国,跟他们电影行业的人谈到中国电影的发展,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在全世界的电影市场都受到了好莱坞电影市场挤压的前提下,不断萎缩市场,中国电影一花独秀,去年的电影产量达到了402部,前年是300多,平均每年是以20—30的速度在增长。城市的多厅豪华影院平均一天增加两个,观众观影的人数在增加,票房在增长,去年达到了46个亿。这不是什么大数目,随便一个企业,一个产品就可以做到,像蒙牛推出一个优酸乳的产品一年还90个亿呢。但是发展的速度却是惊人的,人们看电影成为一种时尚,成为一种大众文化的消费。中国电影是朝阳产业,观众对国产电影的追捧,对国产电影的支持我想已经成为中国电影发展的一个非常好的社会基础。
在建国60年,我们要谈的就是这方面会有很多的文字资料,观众都可以不用在这儿记录,更多的电影学者有他们的专著。改革开放30年,电影怎么从一个宣传教化为政治服务的二为方针。更早的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把所有文艺纳入到宣传体系当中,喊出的口号是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怎么从这样的一个东西变成了大众娱乐消费,实际上又回到最初我们谈到的话题。国家政治生活、国家经济生活、国家文化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评价体系、价值标准和价值观发生了大洗牌。这样的变化当中,我们的文学艺术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表达这个社会的良知?
回到刚才我们谈我刚刚拍摄的影片《铁人》,这个影片表面上是一个有关资源的影片。王铁人和他的井队在国家物质极端匮乏的时候用他们的血肉之躯,用他们的牺牲,用他们的奉献让这个国家脱掉了贫油的帽子,今天中国物质的极大丰富,今天综合国力的增强,都是上一辈的人给今天打下的非常好的基础,同时还给我们今天留下了丰厚的精神遗产,这个精神遗产是什么,担当大任、勇于付出、争当主人翁,我想对今天的人都有启发。
另外,我觉得王进喜是英雄,每当一个民族、一个族群遇到最危险的、最危难的时候,总是有这样的英雄挺身而出。今年3月份在北京,我们政协开会,其中有委员提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是不是得改一改,这样激愤,这样斗争,鼓励奴隶起来造反的歌词和音律是不是跟今天提出的和谐社会有点相悖。我当时就说了,如果对一个民族的历史,如果对一个民族的昨天有基本的了解,如果对这个民族有真实的情感,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家之说。今天即便中国社会进步,一个国家的快速崛起,从国家安全的角度,居安思危,有很多的不安全。其实我在最初做《铁人》这部影片的时候,是没有想拍一个英雄的,更多的是想做一个有关于能源涉及到国家安全的话题。在塔里木油田包括到巴西,我们在巴西有一个大的油汽田,中国一个外贸代表团在那儿谈了三年,最后败在了日本人手下,日本人去了两个月就搞定了。在非洲,尼日利亚、南非,中国大量的国有公司,其实都关乎到未来的国家安全。在北京感同身受,几年前修了一条大秦铁路(大同到秦皇岛),把中国最优质的煤运到日本。到了巴西,很多的可持续发展,很多的矿在那儿埋着,动物在马路边走,经济增长GDP都是可以的,当地的官员跟我讲,曾经走过高速增长的时期,现在抑制是为了对生态进行保护。所以我觉得科学的发展观,一个和谐社会应该是我们过去老祖宗的“天人合一”,人跟大自然的关系。除了我们综合国力的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GDP总值的增长,我们还丢掉了什么?一个是对自然生态的破坏,一个是每个人心中的生态,就是人的信仰。《铁人》这部影片,我们不能期待一个影片能够解决社会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社会实践都没有给出答案的问题。但是作为一个艺术的表达,我们可以提出问题。相信看过《铁人》的观众能够把过去跟今天联系在一起,不同的观众不同的解读,我相信会得到不同的解释和外延。我希望这个影片在海口上映的时候,在座的诸位能走进影院,我也希望《铁人》这个影片能够感动今天的观众,能够打动你。
我完全没有系统的算是跟大家做一个交流,留下一些时间,听众如果有问题我愿意跟大家有更直接的交流。谢谢。
《铁人》在海口还没有上映吗?有看过的吗?前一段我在北京的《新京报》和《北京青年报》我都对这个提出疑问,影片排片太少,投放的拷贝量太少。
我拉拉杂杂说很多,我觉得更有针对性的,对电影的创作,对我的创作,包括在影片当中大家感兴趣的一些话题有一个直接的交流。看看在座的听众有什么感兴趣的话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