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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美还是讽刺

2009-06-03孙灵侠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3期
关键词:人文主义暴风雨莎士比亚

摘 要:作为人文主义信仰者的莎士比亚,几乎在他的每一部剧作中都高举人文主义的伟大旗帜。但在他后期的传奇剧中,因为对社会现实的厌倦和失望,他的人文主义理想则不可避免的幻灭了。《暴风雨》作为莎士比亚晚年传奇剧的代表作,体现的正是莎士比亚幻灭的人文主义理想。在这个作品中莎士比亚寄希望于超自然因素和宽恕思想来解决社会矛盾,正是其人文主义理想幻灭的体现。

关键词:莎士比亚 《暴风雨》 人文主义 幻灭

“神奇啊!这里有多少好看的人!人类多么美丽!啊,新奇的世界,有这么出色的人物!”[1]在莎士比亚的传奇剧《暴风雨》的第五幕的第一场,这是密兰达初次见到那些落难的王公贵族时所发出的惊叹。一直以来,这一段被大家公认为是对人类的赞美之辞,与哈姆雷特那段著名的对人的礼赞几乎相同。然而,笔者以为这段话的言外之意并非对人类的赞美,而是犀利的讽刺。

首先,看看密兰达所赞美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吧。在这些所谓的“出色的人”中有当年放逐她父亲的暴君亚朗莎;败坏天伦,谋兄自立,现在又密谋弑君篡位的恶棍安东尼奥;还有助纣为虐的瑟巴士显!这就是密兰达所赞美的人类?其次,深究密兰达赞美他们的原因可以得知:密兰达是一个除了他父亲之外什么人也没见过的女子。密兰达从小生活在像是世外桃源的小岛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世内“人”。也难怪密兰达口出赞美之辞,用普洛斯彼洛的话说就是,不过是因为“这对你是新奇的”。因为她天真、幼稚,完全不了解人类,所以只能看到这群人天使般的外表,却无法洞察他们堕落的灵魂和丑恶的内心。这就是《暴风雨》世界中的人。仔细玩味,这难道不是对“人”的极大讽刺吗?

从密兰达的身上,读者仿佛看到了青年的莎士比亚,喜剧的莎士比亚。那时的莎士比亚生活在伊丽莎白盛世,社会呈现出繁荣富强的景象,又加上那时他自己也是幼稚的,人类对于他也是“新”的,因此他的作品中会对人类大加赞美。这也体现了他的人文主义信条——人类是善良的、可信的、值得尊敬的。那时的莎士比亚也乐观地坚信人文主义理想一定能够实现。而如今,在《暴风雨》创作时期,老年的莎士比亚心理、体力都倦怠了,却仍没有找到解决人文主义理想和现实矛盾的途径。因此,莎士比亚戏剧创作中的人文主义由最初的乐观到中期的失望,如今流露的只是幻灭了。《暴风雨》所表现的正是莎士比亚幻灭的人文主义理想。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人进行犀利的讽刺。当然,这种幻灭并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的。

在莎士比亚创作的后期,伊丽莎白时期的荣耀逐渐暗淡。詹姆士一世的统治进一步暴露出专制王朝的反动本质。资产阶级新贵族的力量更加强大。他们同王室之间的冲突也更加直接和尖锐。社会现实使得包括莎士比亚在内的许多文人对社会现实充满了失望。面对日益黑暗的社会、永无休止的宫廷争斗,莎翁无法坚持前期乐观、昂扬的斗志,也无法调和自己的创作理想和社会的动荡现实之间的冲突。所以,这一时期的作品往往通过神话式的幻想,借助超自然的力量来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暴风雨》中,莎翁正是利用超自然的力量解决矛盾、表达理想的。

所谓的超自然就是指超出一切可能经验之上,不为人所感知、把握的事物,他们本身其实是幻想的产物,与远古的神话传说一样。只不过它们远离了远古的背景,而与人的世界有了联系并产生了影响。超自然因素一直是莎翁青睐的一种表现手法。在早期的作品中,虽然还有些突兀不自然,但也起到了很好的枢纽作用。在中期的作品中,超自然因素被直接揉进了角色的性格中,随着人物性格的发展而发展。在《暴风雨》中,莎翁对超自然因素的驾驭已经超凡脱俗、挥洒自如了。超自然因素在《暴风雨》中的使用,既是莎士比亚创作思想的一个变化,也是其解决矛盾、实现理想的手段。年老的莎士比亚只能幻想能与普洛士丕罗一样拥有无边的法力从而实现自己的一切理想了。

剧中的普洛士丕罗这样描述自己的法力:“……能遮暗了中天的太阳,唤起了作乱的狂风,在青天与碧海之间激起了浩荡的战争:我把火给予震雷,用乔武大神的霹雳劈碎了她自己那株粗干的橡树;我使稳固的海岬震动,连根拔起了松树和杉柏:因着我的法力无边的法令,坟墓中的长眠者也被惊醒,打开了墓门出来。”[2]靠着书中得来的法力,普洛士丕罗役使着岛上大小生灵为他服务:粗夯的卡列班为他一家砍柴取火干粗活,爱丽儿为他四处奔走,呼风唤雨,还驱使岛上众精灵对卡列班实施监督。卡列班也知道魔法是他的法宝。因此,在鼓动亚朗莎的膳夫斯蒂番诺造反时说:“那时你先把他的书拿去,就可以锤碎他的脑袋……记好要先把他的书拿到手;因为他一失去他的书,就是一个跟我差不多的大傻瓜,也没有一个精灵会听他的指挥……”[3]

如果说哈姆雷特在复仇问题上瞻前顾后,犹豫迟延,顾虑太多的话,那么普洛士丕罗的复仇计划从一开始到整个实施的过程,再到结束,都显得很从容,计划很周密。因为他拥有无边的法力,拥有超自然的力量。他手下的士兵是一群精灵,他只要愿意,他的仇人将在暴风雨中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他认为自己的这门学问真可说胜过世上所称道的一切事业。的确如此,魔法可以帮助他实现一切理想。

普洛士丕罗通过魔法得知,他的宿敌参加那不勒斯公主远嫁非洲的婚礼后乘船路过此地。在爱丽儿的帮助下,普洛士丕罗用魔法掀起了狂风巨浪,把他们乘坐的大船沉入海底,但将船上的人安全地带到岛上,并把他们分散到各个角落。利用魔法安排了弗第南和密兰达的爱情,并利用魔法考验了他们的爱情。在岛上搜寻王子的亚朗莎和他的随从以为王子已经遇难。在爱丽儿魔法的作用下,亚朗莎和贡札罗睡着了,而安东尼奥和国王的弟弟瑟巴士显则策划借机把国王和老臣杀死,以便由瑟巴士显篡夺王位,就像安东尼奥几年前所做的一样。多亏爱丽儿及时把国王叫醒,才使他们的阴谋破了产。在岛的另一端,喝醉了酒的弄臣遇到了卡列班,卡列班尝酒后发誓要终身服侍他们。他们甚至计划要杀死普洛士丕罗,在岛上称王称霸。又是爱丽儿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普洛士丕罗,将一组小精灵变成猎物,把这伙阴谋家追得到处乱跑。利用魔法,普洛士丕罗又捉弄了一番亚朗莎和他的随从。亚朗莎终于开始忏悔他对普洛士丕罗犯下的罪行。最后普洛士丕罗宽恕了所有的仇人,并让爱丽儿恢复了自由。“现在我的计划将告完成;我的魔法毫无差失;我的精灵们俯首听命;一切按部就班顺利过去。”[4]除了普洛士丕罗之外,剧中没有一个人物知道当下那些奇异的事件将会导致怎样的结局,他们被普洛士丕罗的魔法一步一步地引向这个结局。借助超自然的力量(即魔法),莎士比亚创造了一个理想的世界。现实中找不到出路的人文主义理想在这里找到了出路。普洛士丕罗借助法术呼风唤雨,教育坏人。暴风雨似乎化成了和解之雨,宽容之雨,妥协调和之雨。普洛士丕罗掀起一场暴风雨的目的就在于坏人能够醒悟悔改。他的心灵是博大的,因此宽恕了他的一切仇人。然而,这种“宽恕”又意味着什么呢?

宽恕,一方面是莎士比亚人文主义理想幻灭后为人类寻找的出路。莎士比亚人文主义理想最基本的因素是人、爱和秩序。在《暴风雨》中人是堕落的,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而秩序又是混乱的。他们的幻灭,也就是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理想大厦已经在时代的风雨中倒塌了。但是莎士比亚,作为一个自觉的诗人,义不容辞地要给人们指出一条出路。在莎士比亚看来,社会道德或普遍的人类道德正是人类正常存在、发展的基础。既然这个社会上道德堕落了,而且道德的堕落限制了理想人性的自由发展。因此,拯救人类,拯救社会的唯一途径只能是一种伦理道德的力量。这样的伦理道德的真谛就是友爱与宽恕。因此,普洛士丕罗宽恕了他的仇人。

宽恕的思想从另一个角度又体现了莎士比亚晚年的基督教思想。在莎士比亚的后期作品之中,对社会的厌倦和失望让他开始有意识地将基督教的教义与人文主义相混合。基督教思想由此而占了上风。在《暴风雨》中,普洛士丕罗对爱丽儿说:“虽然(他们)给我这样大的迫害,是我痛心切齿,但是我宁愿压服我的痛恨而听从我的更高的理性;道德的行动较之仇恨的行动是可贵的多的。”[5]事实上,所谓的“更高的理性”就是基督式的宽恕、博爱。莎士比亚耐人寻味地把基督教教义的宽恕与坚忍作为自己的出路。这也说明了面对污秽不堪的社会现状,他感到无助,而他的人文主义理想更是无处实现。莎士比亚创造了一个仙乐弥漫的理想式岛国来与丑恶的社会现实相对立。这是天堂与地狱间的对立。但莎士比亚还是希望在怜悯的上帝的感召下,有罪之人能够忏悔和改正,这样他们将会过上天堂一般的生活。《圣经》中的宽恕这一主题也正是莎士比亚试图体现的:当普洛士丕罗的敌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并没有使用以牙还牙的手段来对待他们。相反地,他宽恕了他的弟弟,并且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敌人的儿子。安东尼奥也将公爵头衔还给了自己的哥哥。

然而,宽恕能够挽救社会道德吗?安东尼奥之流真的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吗?读者在剧中没有看见安东尼奥和瑟巴士显说过一句忏悔的话,哪怕是一个字!暴风雨过后,再被抛到荒凉的小岛上的情况下,落难的人本应互相帮助,但他们所想的仍是篡权和谋杀。恶人是怙恶不悛的,他一次又一次地怂恿瑟巴士显谋杀兄弟。不仅是怂恿,他还带头举剑充当刽子手。要不是精灵出现,他们的谋杀会成功的。他的人生哲学是“良心在什么地方呢?假如它像一块冻疮,那么也许会害我穿不上鞋子;但是我并不觉得在我的胸头有这么一位神明。”[6]安东尼奥等发疯以及后来神经回复正常,是不能说明什么的。因为所谓的他的“良心的受罚”都是出自旁人之口。这样的结局无疑是对《暴风雨》中宽恕精神的一种反讽。同时,这也说明人性的力量在黑暗的社会面前无能为力了。

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理想彻底幻灭了。十二年前,普洛士丕罗埋头于深奥的书本中,痴迷于“艺术”、“魔法”之类的东西。这是一个人文主义者对知识的渴求。十二年后,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放弃了他神奇的法术,折断了魔杖,并将其掩埋于地下;他还将自己的书籍全部投进了深不可测的海底。从这儿看出,普洛士丕罗再也不是一个人文主义者了。当他痴迷于自己的法术的时候把在米兰的政治事务交给了自己的弟弟。这样做是他对亲人的信任,甚至是对全人类的信任,这也正是人文主义者的信条,即人类是可信的。但如今,可恶的弟弟背叛了他之后,普洛士丕罗再也不相信人们乃至全人类了。在孤岛上,他痛斥弟弟的时候也说明了他已不再坚持自己的人文主义信仰了。

作为文艺复兴运动的代表人物,莎士比亚是人文主义的信仰者。莎士比亚在早期的喜剧中反映过人文主义乐观向上的精神;在历史剧中表达过对社会、政治、历史发展的认识;在悲剧中抒发过对人类的失望与愤怒。而如今,没有了早年创作的昂扬心态,没有了年轻时代的热情奔放,面对社会的颓败,老年的莎士比亚找不到新的出路。只能希望借助超自然的力量来解决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又从基督教中寻求慰藉。即使是这样,却仍然看不到希望。因此,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理想只能化作淡淡的烟霭消散了。“《暴风雨》是莎士比亚唱出的‘天鹅之歌。这是一首挽歌,他人文主义的理想和辉煌的艺术生命的挽歌。……他的‘天鹅之歌包含着对人类深厚的感情和善良的愿望,他赠告我们:‘把什么事都往好的地方想吧!”

注释:

[1][2][3][4][5][6]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朱生豪译,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2795页,第2791页,第2774页,第2789页,第2790页,第2759—2760页。

参考文献:

[1]虞建华.英美文学研究论丛(3)[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78—91.

[2]何其莘.英国戏剧史[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62—121.

[3]克冰.人文主义与莎士比亚的戏剧创作[J].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7,(3).

[4]周宁.天鹅之歌——读莎士比亚的《暴风雨》[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1985,(2).

[5]刘秀玉.从《暴风雨》看莎士比亚晚年创作[J].辽宁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05,(11).

[6]陈晓英.从《暴风雨》看莎士比亚人文主义局限[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6,(3).

[7]董娟.从《暴风雨》看莎士比亚的基督教情节和人文主义思想[J].衡水学院学报,2006,(4).

(孙灵侠 安徽宿州学院外语系 23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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