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劼人“大河小说”的创作视角
2009-06-02罗津
罗 津
摘 要:李劼人的小说代表作《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和《大波》被称为“大河小说”三部曲。关于作品,已有论者从历史、社会、民俗、人物形象等角度进行了论述。但是笔者认为,作品之所以能滋味常新、价值永存,更得益于作者另外两种略被忽视的创作视角,即平民的视角和文化的视角。平民的视角让他体察了一个真实的民间社会,而文化的视角则使他挖掘出深藏于民间的独特人文内涵。
关键词:李劼人 “大河小说” 创作视角
李劼人自辞去了民生机器厂厂长职务之后,回到成都,便将实业救国的热情转化为文学创作的动力。早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他一面教书一面写些短篇时,就起了一个念头,想写一个长篇,反映辛亥革命斗争,要“把几十年来所生活过,所切感过,所体验过,在我看来意义非常重大,当得起历史转捩点的这一段社会现象,用几部有连续性的长篇小说,一段落一段落地把它反映出来。”[1]但是,他觉得“直接从辛亥革命入手太仓促了些,这个革命并不是突然而来的,它有历史渊源……要写,就必须追源溯流,从最早的时候写起。”[2]于是,在30年代中期,李劼人以强烈的创作热情和敏锐的文学感触,短短几年时间便创作出了被郭沫若称为“小说的近代史”、“小说的《华阳国志》”的“大河小说”三部曲《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和《大波》。这三部曲所反映的是从甲午战争到辛亥革命的历史,力图展现在历史转折时期,以成都为中心的社会风貌。笔者认为,作品之所以不断引起读者的关注和论者的研究,其价值之所以被不断地挖掘,不仅因为作者的历史眼光,更得益于他的另外两种独特的写作视角,即平民的视角和文化的视角。
一、平民视角
平民的视角即作者以普通民众的身份和眼光去观察、分析、表现社会和历史。这种视角使笔下的人物和事件亲切生动、真实可信。
我们知道,李劼人和鲁迅、巴金等都经历了“五四”的时代洗礼,和郭沫若还是同窗好友,他的作品中同样带有明显的反叛传统、启蒙救国等进步理念。然而,相对于鲁迅和巴金式的启蒙,李劼人的眼光则更加平实冷静,他避开了鲁迅自上而下式的对民间的强烈批判,也没有采取巴金式的对封建大家庭的决绝抵抗,而是深入民间内部,坚实地站在民间大地,耐心而深情地挖掘民间合理的、精华的成分,以此作为启蒙的方式。
在这种视角下,作者充分肯定了民间的爱恨自由、洒脱泼辣、仗义豪侠,肯定了巴蜀大地丰富而强悍的人性。这些因素的集中体现,就是对蔡大嫂、黄太太、罗歪嘴、顾天成等人物的成功塑造。
蔡大嫂出生在农村,却梦想过城市人的生活。年轻时虽未到过成都,但听了邻居韩二奶奶对成都充满眷恋的描绘,更激发了她嫁到成都,看看繁华世界,过过优质生活的愿望。当她嫁给了成都市郊天回镇的兴顺号掌柜蔡傻子,过上了安定生活后,她又追求着真正男人的情爱。于是袍哥罗歪嘴进入了蔡大嫂的世界。两人爱得那样浓那样酽,丝毫不顾旁人的意见和蔡傻子的感受,甚至当着蔡傻子的面你侬我侬。当罗歪嘴在与依靠洋教势力的顾天成的争斗中失败,官府拿人,罗歪嘴出逃,蔡傻子牵连入狱,兴顺号停业时,蔡大嫂竟出人意料地与情人罗歪嘴的敌手顾天成结婚,成为了顾三奶奶。而支持她改嫁的,是“有钱有势的人,为什么不嫁?”这与世风悖逆的道德观和行为方式,只能令蔡大嫂的父亲邓大爷连声慨叹:“世道不同了!……世道不同了!……”[3]
蔡大嫂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她追求女性的生存权益,追求物质生活的进步,更追求女性主体情爱的自由。她果敢泼辣,敢爱敢恨,带着泥土的率真又饱含热烈的激情。她不同于鲁迅笔下灵魂扭曲的女性,她所具有的是高扬的生活激情,是对封建礼教决绝的反叛姿态,是对女性主体意识的突出强调。
虽然早有论者指出,这种性格的形成,源于四川偏安西南一隅,被重山环绕,中原的正统文化、礼教规范不易进入,形成了“未能笃信道德”的民间叛逆精神。但是,作者之所以能够对民间那么熟悉,能够真正看清民间、读懂民间、能够客观真实地刻画出民间人物及其生活状态、能够如此深刻地了解深藏于民间的叛逆精神,正是由于作者所秉持的平民视角。
二、文化视角
与作者的平民视角紧密相关的一种视角即文化的视角。关于“文化”,《现代汉语辞典》这样解释:“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4]在作品中,无论对物质生活的展现,还是对精神世界的勾勒,作者都以文化的视角出之。写茶馆,是茶文化,写饭局,是饮食文化,写街市,是休闲的文化,另外,作品还反映了川西平原婚丧嫁娶、节日庆典、居家交友等等文化现象和文化追求。难怪巴金也说:“过去的成都活在他的笔下。”
例如《死水微澜》中描述天回镇赶场的盛况,作者不惜笔墨,娓娓道来,从活猪市、米市、家禽市到各色小市摊子逐一描述介绍, 将赶集的人流、人们交谈的表情语气、整体的场景和音响全景展现,前后三千余言,将四川普通乡镇的集市文化透彻地表现了出来。作品还借韩二奶奶之口描述了成都的文殊院、会馆及名小吃等独特文化事物。又如第二部《暴风雨前》中展示成都茶馆,将其特点、功能及茶俗细致介绍。借赫又三及赫家老太太红白大事详尽再现当时的婚丧仪式的全貌。《大波》中借吴凤梧之行记录了龙泉山的地理特征、植被和出产,此外还详细考证了皇城的历史沿革。我们忘不了作者笔下的春熙路、文殊坊、劝业场、少城公园,也对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夫妻肺片等四川美食的历史由来、制作方式、色香味美记忆犹新。
对四川特有的文化现象,“李劫人都不惜笔墨,大加渲染,甚至暂时忘了故事的推进,把故事中人也稍稍的‘ 凉在了一边。通过这些内容,我们多半不是加深了对人物命运的体察, 而是增长了知识,打开了视野,感受到的也是作者对历史、地理及民俗的浓重兴趣。”[5]关于那些历史和民俗,与其说是作者在作知识的讲解,不如说是在进行文化的阐释。进入作者笔下充满文化意蕴的世界,让读者了解到以成都为中心的川西平原悠远闲适的生活节奏、精致安逸的生活追求、率真洒脱的性格气质,更让读者对其中的老街、老街上的集市、集市中的茶馆、茶馆里的龙门阵、龙门阵里的油盐酱醋、关于油盐酱醋的喜怒哀乐流连忘返。作者在这样的氛围中结构故事、刻画人物,形成了一种深刻的老四川文化空间。
三、总结
“大河小说”之所以让人感到亲切隽永,是因为它不仅反映了特定阶段四川的社会动荡、历史沿革,更深刻地描绘出了一个民间化的成都、一个文化的成都,也是一个更为真实的成都。而这种成果的取得,离不开作者的平民视角和文化视角。
其实,这两种视角是相辅相成、互为依托的。平民的视角使李劼人立足于民间大地,以平等的身份、平静的心态、冷静的眼光去观察身边平常而精彩的世俗生活。而文化的视角又让作者不满足于对生活的简单图解,而能深入人事内部,挖掘其中真实而丰富的文化内涵。读李劼人的小说,就像是一位邻街的老大爷,正悠然而坐,伴着川茶的清香,向你摆着生活中的龙门阵,那么自然亲切。然而李劼人又是深刻的,他能在普通的人物、琐碎的生活中,向我们展现一个真实而悠远的老成都、老四川,能让读者在字里行间体悟四川文化的深味。可以说,在挖掘和介绍四川本土文化形态及其独特内涵的川籍作家中,李劼人的贡献可算首屈一指。
注释:
[1]李劼人:《死水微澜·前记》,《李劼人选集(第一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2]李劼人:《谈创作经验》,《李劼人选集(第五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539页。
[3]李劼人:《死水微澜》,《李劼人选集(第一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4]舒必才:《现代汉语辞典》,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5]李怡:《现代四川文学的巴蜀文化阐释》,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参考文献:
[1]李劼人.李劼人选集(第一卷至第三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
[2]樊林.川西风情的见证[J].辽宁广播电视大学学报,1999,(01).
[3]张建锋.论李劼人小说的文化品格[J].四川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05).
[4]曾绍义,邓伟.李劼人历史小说与巴蜀文化新说[J].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05).
(罗津 重庆 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 40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