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归园田居》的韵味浅析
2009-06-02芦忠
芦 忠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陶渊明《归园田居》
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共五首,这是第一首。此诗历来被当作诗人心志的写照来解读,但笔者以为:若从艺术层面剖析、品味,则更有一番韵味。此韵味在于清远之格,在于冲淡之美,进一步表现于物质层面上,则是对生活现实的超越;在心理层面上,是对内心自我的回归。
其一,对生活现实的超越。诗人首先是人,得在现实中生存、存续,但诗人还必须有“诗”,如此,方为诗人。生活现实是诗人的观照物,也是诗人理想的背离面。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道出了诗人内心的志趣,不爱官场爱自然,而自“少”时起便喜欢山山水水,可以想知诗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然风骨。这是诗人“弃官归田”的内在驱动力。“误落尘网中”则进一步否定了他三十年的官场生涯,是一种由衷的彻悟与抛弃,这种彻悟与抛弃是他“弃官园田”的外部驱动力。在内、外双驱动之下,在心灵与物之间,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诗人选择了向内转,回归心灵,回归自我,回归本真。“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很明确地道出诗人的这种心声并传达了诗人的心志与决择:回归田园!人的本质是自由的,自由的人也是物质的人,不得不受现实环境所束缚,但人也是灵性之物,他的灵性在于心灵与思想,借助它们,进入精神王国,在精神世界里,可以摆脱束缚,实现自由。从这个意义上讲,回归田园意味着诗人身与心的合二为一,意味着诗人要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其二,对田园的喜欢。为什么诗人对田园情有独钟?田园为什么成为诗人回归心灵,回归自我,回归本真之所在?我们可以看看诗人世界里的“田园”。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诗人的田园世界并非单调而是丰富的。无论是身体力行去“南野”开荒,还是安心于“田园”的劳作;无论住的是“方宅”还是“草屋”;无论栽的是“榆柳”还是“桃李”等等,一切都是那么自足、自怡、自乐。再看看那暧暧“远村”,瞧瞧那依依“墟烟”,再听听那深巷中的犬吠,树枝上鸡的喧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一切都是那么淳朴,在这个田园世界里,诗人并非在构筑一个“乌托邦”,而是亲自参与,贴身体味田园生活。在农家生活过程中,诗人切身感受到自已是自已的主人,不为名所累,不为利所诱,不为物所羁。清心寡欲,诚实、自在地生活,享受一种与世无争的自由自在之惬意。做自已喜欢的事当然是快乐的,这种快乐是由衷的,它意味着诗人在过自己所向往的生活上实现了“理想”图景。
其三,对时代的超越。传统的观念里,大丈夫行立于天下,“建功立业”、“安身立命”等都是人生价值的一种导向,尤其是“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的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但诗人弃功名、抛官场,而主动地选择田园,置身于社会底层的农家生活之维,不得不说他具有超时代的意义。
陶渊明的田园归隐与之前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归隐者相比,二者固然都有“出世”的共同点,但“竹林七贤”更多的是回避政治上的黑暗与避免杀身之祸的考量,他们放浪形骸,纵情“玄淡”,具有明显的“不得己”、被动色彩。而陶渊明则不然,在政治上,他并无受迫害,在比较官场与田园两个迥异世界后,诗人是自觉、主动地选择归隐田园。更可贵的是陶渊明对田园并非仅仅是一种旁观者的态度,而是身体力行,这在《归园田居》其它四首里有充分表现:他不以“披榛步荒墟”、“开荒南野际”为苦;他以“种豆南山下”、“带月荷锄归”、“荆薪代明烛”为乐。在回归农家的生活过程中,诗人前所未有地发现了田园之美,这种美是一种质朴、淳厚,是一种去功利化后的心灵净化。他与同时代的谢灵运,及更后的“王孟”的山水诗是不同的,后者的山水诗在于山水本身的美,是线条、色泽、形态等一种自在的美,而陶潜的山水,是心境、生活、志趣的自为之美!可以说陶渊明的“田园”,前无古人,后乏来者。然而千百年过去了,它的诗依然穿透历史的尘雾,直射我们的心灵,其魅力己经证明其价值。
这种自为之美在语言上表现得极为平淡,甚至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般的口语化,然而陶诗淡却不失其真,淡却不减其味。“质而实绮,瘦而实腴,发纤侬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是苏轼对陶诗评价,“豪华落尽见真淳”是元好问对陶诗的推崇!具体到本诗,这种冲淡之后的“味”还在于一种去俗化后的“清远”,不媚世,不折腰,去功利,“返自然”。归依内心真实,恪守心灵自由,做一个自由的人,做一个真实的“我”,不被外界所“异化”,不为外物所“物化”,这应该也是现代人所渴望的“心之彼岸”。
(芦忠 福建省永安市技工学校 366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