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泽湖一夜
2009-06-02史益华
史益华
抵达洪泽湖的那一刻,正是渐近黄昏的时辰。因为是周末星期六,所以整个办公大楼里静悄悄的。洪泽湖监狱的领导还是为我们找来了几个部门的有关同志。待开完座谈会,吃过晚饭,走回招待所那座小楼时,天色已黑了。
睡不着,我有点儿兴奋。随手翻阅起刚刚拿到的几份材料,视线竟即刻被吸引了——“洪泽湖那片热土上曾播种过我的希望和梦想……我与农场之间,相聚是偶然,分离是必然,在偶然和必然之间,我所得到和失去的都如流水阳光,自然而然……这是一位年轻民警记叙自己从江苏北部的洪泽湖农场调往江苏南部城市监狱时的情感文字。读完他的故事,我才知道了在江苏还有“北警南调”这一省监狱系统颇为独特的一幕。
这一夜注定是兴奋的
我醒着,座谈会上的生动介绍及材料里的情景在脑海里翻腾……
谁也没有想到,2003年夏季的这次汛期,水势会涨得如此凶猛!
洪泽湖农场地处泗洪县东南,东依徐洪河,西临濉河,南接洪泽湖,由湖荡草滩开发而成,极易发生洪涝灾害。严峻的汛情形势,保护大堤安全就成了关系到全监1万余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的头等大事,于是便喊出了“保护生命堤”、“严防死守,人在堤在”的口号。
保堤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疏通内河。作为抗洪排涝第一梯队的6个机耕队的260余名民警职工,连续20多天死守在各条排河之间。7月3日,养殖二场后面的排河内淤草过多,出现险情。三机耕队随即赶去,但见河里因草多积淀而又脏又臭。转瞬间,全队30余人全都跳入水中。整整一天,他们泡在水里打捞水草,终于在夜色来临之际疏通了河道……
我只是记录了一个细节。据介绍,这场50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持续了34天,最惊险的时刻大堤外面水高16.5米,内侧水高12.7米,当时省司法厅长张书军、监狱局长于爱荣和宿迁市委、军分区的领导都先后莅临现场,视察灾情。那时,甚至都已做好了大撤退的准备。最后,众志成城,终于转危为安……
“汛灾”之前还有“非典”。2003年5月的“非典疫情”,对洪泽湖监狱来说也是一次莫大的考验。上至监狱长,下至一线监组民警,全封闭运作,人力、物力,机制、经验,整个地来了一次实战拼搏。
采访那天,我遇到了二监区管教股长马金虎。说起“非典之战”,他连道:“难忘!难忘!”原来那次他在陪临产的妻子休假在家。一个通知下来,他只得告别妻子归队。一上岗,就是连续14个日日夜夜。当时,全监民警一半执勤,另一半留勤,全都集中封闭工作。疫情急,任务重,他忙得有时连想妻子的时间都没了。他在连续执勤了42天后,才见到了出生的孩子……
窗外的那棵树摇动着
夜深了,偶尔听到传来两声报晓鸟的啼叫,它在讲述着自己的艰辛和使备……
潘海丰还记着那次谈话。厅长的脸上还有一丝笑意,但那目光却透出几分严肃。“你还是到这个大单位去吧,辛苦一下!”记忆里,厅长的这句话印象特深。潘海丰告诉我,那个“大单位”就是洪泽湖农场。2001年12月31日的这次谈话,让这位彭城监狱监狱长转任为洪泽湖监狱监狱长。
潘海丰没有想到的是,他任职伊始便面临了“困境”。岂止是“困境”,甚至可说是“危机”:其一,民警的“断层”。“北警南调”对江苏监狱系统来说是“利好”,但对号称江苏监狱系统第一大农场的洪泽湖监狱来说则是“利空”。所谓的“北警南调”,是指江苏监狱系统为适应经济结构和罪犯关押布局调整,实施“北犯南调”战略,进一步整合优化警力资源配置而采取的一项重大举措。它也是江苏监狱系统历史上一次规模最大的调瞽行动,对洪泽湖监狱而言,涉及人员最多,时间最长,影响最大。调警之后,押犯从1万余人压缩到2000余人,关押点从40多个变为3个,民警从1500多名减为700多名,而且按照上级要求调走的民警大多为年纪轻、学历高的工作骨干。如此大的变动,使当时整个工作在机制层面和留下的民警心理层面都面临真真实实的“危机”考验。
其二,天灾与人祸。特别是潘海丰来后的第二年,“非典”、“汛灾”和虫灾接踵而来,如何应对,又成为正处于动荡格局中的洪泽湖监狱不得不面对的考验。“真正的低谷!”潘海丰用这五个字来形容他工作初期所面对的局势。
那么,依靠什么走出这低谷的呢?潘海丰没有说。我想,监狱长也许是想让我自己在采访中寻找答案吧。
零点时分,夜色正浓
我闭上眼睛,眼前清晰地显现出洪泽湖监狱民警这几年走过的生活脚印……
“来了一个警校生!”午餐时,中队同事们破例为他端上了鱼、鸡等喷香的菜肴。他吃着,内心还是有些陌生感。
当天就上岗了。一个中队要带170多个犯人。当时要下地,8月至12月,季节由夏转冬,带工很苦。常年在队里,年底才回家探亲一次。同一批来的警校生有60多个,以后一直留在中队地里的没几个了。他待在中队,一干就是6年。在2001年机关竟岗时,他才调入政治处……
给我讲述自己这段经历的是桂洪兵。他1995年参加工作,现为洪泽湖监狱狱政科副科长。我之所以记住他,因为他是那批在洪泽湖监狱严峻变革局面涌现出来并挑起重担的年轻民警中的代表之一。
张犯因为聚众喝酒而被关禁闭了。那天,朱德富决定与张犯进行一次正面交锋。进去时,张犯一脸嘲讽的腔调,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他笑了~笑,却开口问起了家庭小事。张犯一愣,随之一问一答。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这次谈话的结果,竟回到了“认错”上,张犯第一次静下心来接受了教育。事后,朱德富总结此次谈话时用了一句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朱德富现为五监区副教导员。我在几份“教育转化罪犯个案”的材料中发现了他的工作特点:教育改造工作中寻求诗的“意境”。比如,张犯内心可怕的幽僻、冷清,他比作“鸟飞绝”、“人灭踪”之境(取自唐诗《江雪》);与张犯的多轮交锋中,坚信人是可以改造的,他喻作“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等等。从自己喜欢的古诗中得到启示和力量,悟出教育改造中的方法与心态,这正是朱德富的管教特色。一查简历,这位近年多次获奖的监狱青年岗位能手,现年38岁,却已在一线工作15年了。
那一天正是接见日,服刑人员家属很多。下班了,他朝回家的路走去。突然迎面走来一人,有点面熟,笑嘻嘻地将一个厚厚的信封硬塞给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崭新的百元人民币。他认出来,那人正是自己管教的罪犯杨某的哥哥。“你这是干什么?”他问。“没什么,意思意思。我是想让您对我弟弟照顾照顾……”那人说道。
“你看,这100元的两个零像什么?手铐的两个圈!这信封好像什么?监狱的四面墙!”他拒绝了那一沓钱,并告诉说,所有服刑人员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也不允许特殊照顾,只有踏实改造,才能得
到法律的宽大与奖励。闻之此话,那人拿着信封低头走了……
这事发生在第四届江苏省监狱系统“十大杰出青年”、洪泽湖监狱一监区副教导员符跃的身上。那天,我在监区办公室碰到了身着警服的他,中等个头,挺瘦的却很精神。他是1996年来的警校生,在一线一千就是10年。这两年来又为监狱赢得了省局“青年岗位能手…‘青年突击队”等多项大奖,在教育改造方面屡创佳绩,被称为管教条线的后起之秀。
岁月是公正的。当走过一段路程,再回头去看时,那大调整、大变革引来的风风雨雨和各种灾情的严峻考验,已让洪泽湖监狱又崛起了自己的“新生代”。夜色过去,天放亮了
满树的阳光投进窗内,我醒来,终于走向了洪泽湖。
置身于水天之间,我突然羡慕起洪泽湖人来。这阔硕的天水和置动与静浑然于一体的生活环境,将洪泽湖人铸就得心胸开阔、目光清纯和性格豁达。有一组数据为证:1997年至2000年,因市场粮价特低等原因,农场每年亏损上千万元,而2002年、2003年止亏,至2005年已赢利2700万元;在民警缩减的背景下,自2003年以来未发生一起重大犯人脱逃事故,做到了监管安全稳定。
那天,又听到一位老人的故事:年过九旬的李新政,是洪泽湖农场原副场长,一位离休30年的老干部。他心系洪泽湖,住在外地,经常写信牵挂农场发展情况。他每月3000多元工资,自己穿旧衣用旧物,但每年交党费达1000多元,1997年一次性交党费1万元。他立下遗嘱,要将遗体献给医疗机构供研究之用……
闻之李老的故事,我的思绪豁然开朗:吃得起苦,耐得住寂寞,经得风雨,甘愿奉献,这不就是洪泽湖人开创局面的法宝吗?这不就是潘海丰监狱长在讲叙中没有点破的答案吗?
这些年来,我到过各地不少农场型的监狱,了解不少监狱民警的事迹。我看到,监狱民警身上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吃苦耐劳、无怨无悔、沉着机智、甘于奉献的精神,依然被传承着,且历久弥新。此刻,我发现了一个“看点”:在这里,洪泽湖人用自己的行动不仅为监狱人民警察独特的传家精神作了一次颇具个性的展示,而且还为目前正在推进的中国监狱体制改革的壮阔实践提供了~个极为生动的诠释——从全国的大背景看,各地许多类似的农场型监狱,不可避免地会置身于改革之中,迎来体制与利益格局的调整,去面对严峻的大震荡、大考验。但是我们可以相信,无论多么艰难,他们一定会走出自己的发展之路,因为他们有着独有的精神,有着沉着与自信的品质,就像洪泽湖人那样,从低谷走向高潮,把握住自己的希望和未来!
如同来时一样,这离别时刻的田地,仍然散发出自己独特的湿润气息。宿泊了一夜的洪泽湖啊,在我的视野里,终于渐行渐远……
组稿曹参编辑韩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