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记忆深刻的那三个学生
2009-05-31郭萍
郭 萍
1987年夏天,我从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分到了中国边锤的煤城七台河市一所初级中学,任初一学年语文老师。走上讲台的第一堂课至今难以忘怀。
为了我的第一课,为了让自己有信心,我忍痛拿出一个月工资(当时我每月的工资是64元),为自己买了一套乳白色的长袖衣服和一点化妆品。可事情坏就坏在这化妆品上。
当我化着淡妆走上讲台时,课堂先是死一般的沉默,接着便是哄堂大笑。当时的北方,人们的思想并没有完全放开,尤其在偏僻的煤城,绝大多数的孩子还生活在父母顽固的庇护下,传统的思想在他们的心中根深蒂固,想改变是很难的,在他们的眼中,老师化妆走上讲台简直不可理喻。
我很尴尬地做了自我介绍,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中拿起了粉笔,在黑板上板书课题。可我刚写第一个字,就听到了女生们的惊呼。我急忙转过身,全班学生都静了下来,一个女孩子指着我的衣服说不出话来。我低头看时,两道蓝色的墨水赫然地在白衣服上蜿蜒。
我气得要死,除了生气更多的是心痛,这套让我在今后的几个月里都要省吃俭用度日的衣服,想不到仅仅一天就面目全非。我在讲台上沉默,好久,一个高大的姓武的男生站起来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的!”
那天下课后,我回到了办公室,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年长的同事谆谆教导我,要适应环境,不要搞特殊。或许因为自己年轻,或许对老教师的尊重,或许是自己对白衣服上的两道墨水心有余悸的关系,我洗去了脸上的淡妆,换上了庄重的西服,第二节课竟然意外地顺利。
因为我的白衣服,我很讨厌姓武的男生,对他的态度淡淡的,就连回答他的问题也是挑最简洁的语言。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家庭条件不好,父亲在煤矿做工,母亲多病,他还有一个残疾的妹妹,也就慢慢地原谅了他,然而感情上还是疙疙瘩瘩的,这种感觉直到他毕业参军后才慢慢消失。
那件事过后,我一直反思自己,觉得自己过分地注重了外表而忽略了灵魂深处的东西,所以对自己越发地严格,时刻以学生的标准要求自己,努力地提高自己的业余水平,因此没再出现过类似的问题。
香港回归那年却发生了一件令我难忘的事情。1997年夏天,我接手一个毕业班。一个月过后,我慢慢地熟悉了学生,一个姓鄂的英俊男生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男生不仅学习成绩优秀,而且爱好广泛,篮球玩得好,深得体育老师的好评;器乐也懂,尤其是单簧管吹得很在行。因为是毕业班的学生,我对他能否考上重点高中有些担心。引起我对他格外注意的是他的一篇作文。第一次批阅他的作文时,看到的竟然是对我的评价与指责。翻开作文纸,他的字里行间极大地赞扬了我的生动而风趣的讲课,也不惜笔墨描绘我的举止与动作,对我的衣着却大加指责,批评我过于正统与呆板。他的语言很尖刻,甚至用“中性”这个词来形容我。
十几年的教学生涯教会了我处乱不惊。面对他的赞美与批评,我一笑了之,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沉不住气了,就在香港回归那天找到我,直言不讳地责问我:“香港都回归了,你怎么还那般老土?”
我喜欢他的直率,却对他广泛的爱好而担心,借着他责问我的机会与他详细地谈了我的世界观,对他讲述了我刚刚参加工作时衣服的故事,同时也指出了他的爱好影响了正常的学习,如果再继续发展会妨碍他考重点高中。那天他沉默了,什么也没说,可第二天上午,在全校师生为庆贺香港回归的演出会场上,在我要上台唱歌的时候,他把一支崭新的口红递给了我。
“老师,你擦点口红会更美的!”他眼睛流露出真诚。我接过口红,一种温暖渐渐笼罩我的全身。那支口红虽然在搬家的时候丢了,可那份温馨的感觉一直充满我的内心,让我在以后的教学中,更好地对待学生,注重学生的态度,以他们的感觉为主,适当地调解自己的行为,全身心地为他们服务。
就凭这种观念,我在以后的教学生涯中,得到了学生的信任,赢得了学生的喜欢,被称为“老师妈妈”。叫我的是一个漂亮而单纯的小女孩常远。
她是在2006年由外地转入我班,当时我担任初中二年级一个班的班主任。那个时候,我原来的学校因为一些原因与其他学校整合到一起,陌生的环境与工作让我的情绪极坏,我特别不喜欢接收外来的学生,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闯入了我的视野。
她似乎很内向,上课主动答题的时候不多,平时与同学也没有什么交往,所以这让我一段时间里对她并不注意。如果没有那天的冲突,我永远不会记住她。
那天正是北方的冬天,室内很温暖,学生也脱下了厚厚的羽绒服,露出鲜艳的绒衣,依稀记得她那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绒线衣,随意梳着马尾辫。我讲课的时候,她在底下很认真地记着笔记,可我的感觉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讲完新课后,我留下了习题,然后便巡视班级。当我走到她的面前时,她没注意我的来临,仍然头也不抬地写着。我不经意地抽走了她的日记本,随意的浏览让我震惊:她不想念书了。
看到我拿走日记,她一改往日的沉默,冲我大喊大叫:“别动我的东西!”
尽管对她的态度我特别恼火,可我还是压住了,温和地劝她认真做习题,请她下课到我的办公室。她很准时地来到我的办公室,可却如徐庶进曹营一般一言不发。那天的室外气温很低,下午的地理课,她躲在操场的旗杆下哭泣。
班长在我的示意下把她请到了办公室。当着所有的老师,她的眼泪放肆地流着,落在她白色的羽绒服前襟上。虽然我的态度很友好,询问的语气也很温柔,可她依然用沉默抗拒我对她的关心。
“孩子,如果想哭,就到老师怀里哭吧!”我不忍看她如此凄凉地哭泣,母爱的冲动让我伸出了双臂。
她愣了一下,终于扑到我的身上,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好长时间才稳住她的情绪。在我的安抚下,她缓缓地对我道出了真情。从她的叙述中,我了解了她的身世:她从小父母离异,跟着姥姥一起生活。父亲在与母亲离异后很少管她,母亲为了供她上学,不得不到外地打工。她想早点干活赚钱,减轻母亲的重担,所以不想学习。为了让她安心学习,有个好的将来,姥姥带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那次谈话后,我走访了她的姥姥家,从她的姥姥嘴里,更深地了解了她的情况。当我在办公室里把她的身世详细地告诉其他同事时,所有的老师为之惋惜,更坚定了我们想帮她的信心。她很聪明,更懂得老师们的良苦用心,学期结束,她的成绩遥遥领先。因为那次到我的怀里痛哭,在课下,她经常用“老师妈妈”这个称呼,而我也就以老师妈妈的身份,时常送她一些好吃的或好玩的东西,她并不推辞,欣然接受,用优秀的成绩回报我的爱心,今年顺利地考上了重点高中。
我不知道她在重点高中会怎么样,她的将来会如何。但我知道,她的世界不会再有黑暗,她的情感也会充满爱心。我更相信,我们这些师长的爱会由她和她一样有爱心的孩子传承下去,像阳光一样普照大地,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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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