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尊师 但更重道
2009-05-21董荣菊
董荣菊
鲁迅尊师一向为人称道。在他一生诸多老师中,最为他尊敬的有三位,一是他的开蒙塾师寿境吾先生,一是他青年时期的老师章太炎先生,一是他的日本老师藤野先生。为什么鲁迅对这三位老师特别尊敬呢?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鲁迅一直很敬重寿先生。他无论求学南京还是留学日本,或入京工作,只要回乡便不忘去看望寿先生。1906年他奉母命从日本回乡完婚,仅在家乡停留了4天,也要去寿先生家坐一坐;1912年人京工作后仍与其保持密切的书信联系;1915年底寿夫人病逝,鲁迅送呢帐子致哀。关于寿先生鲁迅在一些文章中有所提及。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说,他“极方正、质朴、博学”。他教学严,“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他爱学生,放学后学生们回家,他总要手搭凉棚,看着一个个走回家才放心。他常常帮助有困难的学生。鲁迅父亲病重,亟需一种什么“三年以上的陈仓米”为药引子,鲁迅多方搜求无果便告知了寿先生。几天后,不知寿先生从哪里弄了二三升,自己背了来送到鲁迅家里。在讲究师道尊严的传统社会里,一个塾师竞如此地为学生之事奔走,实在难能可贵。鲁迅之所以敬重他,是因为寿先生讲师道,而鲁迅重道。
鲁迅与他的日本老师藤野先生同样情深意重,“他是最使我感激,给我鼓励的一个”,到1926年“他的照相至今还挂在我北京寓居的东墙上,书桌对面”。而在鲁迅生命的最后两年里,更加怀念藤野先生。1935年,日本友人增田涉翻译的《鲁迅选集》要出版了,征求他的意见时,鲁迅回信说:“一切随意,但希望把《藤野先生》选录进去。”同年6月27日,鲁迅给日本友人山本初枝的信中说:“藤野先生是大约三十年前仙台医学专门学校的解剖学教授,是真名实姓。该校现在已经成为大学了,三四年前托友人前去打听过,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是否还健在,也不得而知。倘健在,已七十左右了。”直到逝世前,鲁迅还要专程来看望他的增田涉打听其下落。鲁迅尊重怀念藤野先生的原因,他在《藤野先生》一文中说得明白:1904年,鲁迅到仙台医专第一学期是学骨学,任课老师便是藤野先生。开课一星期后他被藤野先生叫去,询问了他听课的情况后,便要他交上课堂笔记。“第二三天便还我,并且说,此后每一星期要送给他看一回。我拿下来打开看时便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这样一直继续到教完他所担任的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鲁迅认为:“他对我的热心的希望,不倦的教诲,小而言,是为中国,就是希望中国有新医学;大而言之,是为学术,就是希望新的医学传到中国去。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伟大的。”鲁迅的感受大体上是合于实际的。他去世后,藤野先生在回忆鲁迅的文章中,对此有过明确的说明:“我少年时,有一位野坂先生教过我汉文,我尊敬中国,也就觉得对那个国家的人应该高看的…一前后外国留学生只有周先生一个,因此我帮他寻找住处,学习日语,虽我能力有限,却要尽力关心……我是为了对道德先进的国家表示敬意,而不是单为周先生一人。”
鲁迅对章太炎先生的感情要对比前两位的感情要复杂些。章太炎因早年热心维新运动和反清革命,与他的恩师俞樾发生了矛盾。他抱定“吾爱吾师,但更爱真理”的态度与恩师闹翻,成为一位学者兼革命家。章先生1906年流亡日本,不久便主持《民报》,鲁迅经常去报馆听他讲学。鲁迅不仅折服他渊博的学识和和蔼可亲的长者风度,更钦敬他的革命精神,说他:“以勋章作扇坠,临总统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捕,三进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但“五四”运动后他慢慢落伍了。白话文运动多年后,他还在维护文言攻击白话;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后,他竟指责民众,说什么“段固伪政府也,攻击之者亦外患犯也”。鲁迅素所敬重的老师“原是拉车的好身手”,现在却“拉车屁股向后”了。怎么办,是尊师还是重道?鲁迅同样选择了后者,写了《趋时和复古》等文章,对章先生进行了尖锐的批评,甚至说他“一到攻击现在的白话,便牛头不对马嘴”。然而,1936年6月章太炎先生逝世,国民党反动派又把他打扮成“纯正先贤”,宣布要对他进行“国葬”,也有一些报刊贬低他为“失修的尊神”,而早年作为革命家的章太炎先生形象却被掩盖了起来。于是,鲁迅不顾病重,于逝世前10天写下了著名的《关于章太炎先生二三事》,为自己的老师鸣不平。
以上说明,鲁迅尊师,但尤其重道。这三位老师的为师之道给鲁迅的人格精神打下深深的烙印,成了他后来为师的准则并发扬光大。不管是在浙江绍兴府中学任职,还是在北京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等校兼课,或者在厦门大学、中山大学任教,鲁迅都留下了可为后世风范的爱生佳话,这是作为教育家的鲁迅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