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斯和伊瑟尔的接受理论与文学批评异同析
2009-05-21侯素琴
侯素琴
摘要:20世纪60年代,接受美学理论风靡文学批评界,主要代表人物是汉斯·罗伯特·姚斯和沃尔夫冈·伊瑟尔。他们各自的美学接受理论在研究方向、理论来源以及中心理论方面各有不同,但二者都对文学批评产生了巨大影响。
关键词:接受美学;期待视域;召唤结构
中图分类号:I0文章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09)04-0111-03
20世纪是西方文学理论批评蓬勃发展,各种流派更迭频繁、语言发生重大转向的世纪。前半叶,文学理论的研究由以作家为中心转向研究作品本身,甚至缩小到研究作品的语言和文字上。理论流派主要有俄国的形式主义、英美新批评、结构主义等等;六七十年代是西方文学批评发展的巅峰时代,人文科学开始思索构成本学科基础的方法论的问题,把目光逐步转向了研究者本身。受其影响,文学批评也开始关注读者的接受或反应,即“文学的接受”,接受美学在文学批评界产生了强烈的轰动效应,随后的二十年,文学批评理论基本进入了后现代时期。
接受美学最初产生于上世纪60年代的联邦德国,康斯坦茨大学的汉斯·罗伯特·姚斯(Hans Robert Jauss,1921~)和沃尔夫冈·伊瑟尔(Wolfgang Iser,1926~)率先从事文学的接受研究,凭借他们独特而敏锐的理论洞察力和创新力,共同创立了独立的全新的理论——接受美学,并形成了以他们为代表“康斯坦茨学派”,分别撰写了接受美学的莫基作品《文学史作为文学科学的挑战》(姚斯,1967)和《文本的召唤结构》(伊瑟尔,1970)。传统的批评理论认为,作家的创作决定作品的意义,作品仅仅是作家主观意图和思想意识的载体,接受美学的创立打破了传统批评理论的作者——文本关系的研究模式,建立了文本——读者关系的研究范式,将读者纳入了文学研究的范畴,将研究重心由文本转向读者,开辟了一种新的批评方法论原则。然而,同样作为接受美学研究的鼻祖,姚斯和伊瑟尔的研究又各有侧重,甚至可以说是互相补充。本文将通过对姚斯和伊瑟尔接受理论的介绍和比较,逐步明晰他们各自的理论主张和理论风格。
一、研究方向的不同
姚斯主要对接受理论进行宏观建构,他从文学史入手研究接受美学,提出整个文学史实际上是文学作品的接受史和效果史;而伊瑟尔则倾向于接受理论的微观研究,他从文本和读者之间的关系研究读者的阅读行为,认为文学作品是读者对本文的具体化的实现,尤其提出了文本和读者的互动理论,伊瑟尔甚至认为,姚斯的理论是名副其实的“接受理论”,而他自己的理论应当被称为“响应理论”。
姚斯最初研究接受美学主要是为了解决文学史研究的方法论危机。姚斯认为60年代以来德国文学史研究的衰败主要是研究方法的陈旧和失误,他在1969年发表的《文学学范式的改变》一文中归纳了迄今为止的文学研究方法的三种主要范式:古典主义—人文主义范式、历史主义—实证主义范式和审美形式主义范式。古典主义—人文主义范式以古代经典为范本来衡量其后文学作品的优劣,并以此为依据描画文学的历史。历史主义—实证主义范式将文学史看成是整个历史的一部分,并在因果关联上将文学史看作是社会政治变革和思想发展的必然结果,此范式以马克思主义的文学研究为代表。审美形式范式专对文学作品本身进行内在研究,从而将文学史看作是与一般社会历史分离的自足封闭的历史。姚斯认为,这三种文学史的研究范式割裂了文学与历史、文学方法与美学方法的内在关联,无法揭示文学史实本身,因此他提出用一种新的方法即“接受美学”将文学与历史、历史方法与美学方法统一起来。姚斯在他的代表作《文学史作为文学科学的挑战》中对三种范式也进行了分析和比较,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他的接受理论。
与姚斯不同,伊瑟尔尤其注重“反应研究”,他的主要著述除《文本的召唤结构》外,还有《隐含读者》(1974)和《阅读行为》(1976)等。伊瑟尔接受美学研究的重点在于讨论文学作品如何调动读者的能动作用,促使其对作品进行个性化加工,同时作品在何种程度上为这样的加工活动提供一种“预结构”。他更强调的是阅读和阅读活动中读者和作品的关系问题,作品与读者在阅读活动中的相互作用,意义也就从阅读过程中产生,这构成了伊瑟尔不同于姚斯的接受理论的逻辑起点。从他们各自不同的研究方向来看,姚斯和伊瑟尔分别走上了接受理论研究的两条道路,在这两条研究道路上他们有各自的理论来源和中心论点,为接受理论的研究提供了多种可能。
二、理论来源的异同
一般认为,接受美学直接来源于三门学科领域:现象学、历史学和结构主义。但是,姚斯和伊瑟尔各自接受理论的依托却不相同。姚斯关于接受理论的思考主要基于英伽登和伽达默尔有关“文学作品存在方式”的学说。英伽登认为,文学作品一经产生就进入了它自己的生命史,伽达默尔则在英伽登观点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认为“文学作品就是理解过程中作为审美对象而存在的,文学作品的存在展示为向未来的理解无限开放的效果史”。基于这一思想,文学作品因此被认为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而不是以恒定不变的客体形态而存在,同时,作品的历史性还取决于它作为审美对象由读者来理解,那么读者的功能也因此受到重视。姚斯正尝试寻找文学史研究的新的方法,在接受了英伽登和伽达默尔的理论后,他认为文学研究应该落实为文学作品的研究,文学作品的研究应为文学作品存在方式的研究,那么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的研究就应该为文学作品存在史的研究,文学作品存在史的研究才是文学史研究的真正内容,而读者的理解在研究文学作品存在史中应受到高度的重视。借此理论,姚斯找到了研究文学史的适当的方法,即接受美学的方法。
伊瑟尔同样也受到20世纪现象学理论的影响。其中胡塞尔提出的“面向实事本身”的现象学原则以及他的“意向性”理论帮助伊瑟尔转变了研究的视角。胡塞尔所指的“实事”不是客观存在的客体,而是指一个人所意识的东西,是一种依赖意识而存在的实体,强调了主体意识,而他的“意向性”理论则指出了新的方法论研究道路,即通过关注主体和客体,从而探讨意识和对象的汇合点。借此,伊瑟尔尝试从接受主体即读者的意向性活动对文学进行研究。同样,英伽登有关文学作品结构层次和文学作品审美价值的实现也给伊瑟尔很大的启发。英伽登认为,文学作品是一个由字音层、语义层、图式化方面和再现客体层所构成的具有复调效果的纯意向性客体,而且自身包含很多“不确定的点”和“空白”,这些“不确定的点”和“空白”只有通过读者的阅读去消除和填充,而且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也必须由来于读者的具体化行为才能实现。这些思想都被伊瑟尔吸收、改造,成为其接受理论的重要构成部分。
虽然,姚斯和伊瑟尔接受理论的理论来源有所不同,但他们的理论中都有阐释学尤其是对于“视域”、“视域融合”以及“效果历史”等观点的影子。
三、中心理论:期待视域和文本的召唤结构的相互区别与联系
姚斯的接受美学的方法论旨在解决日陷危机的文学史的研究,以
他为代表的接受理论家认为,以往的文学史的撰写虽然包括了社会时代及文化背景,包括了对作家及其作品的分析描述,甚至也反映了批评家的价值判断,但是,无论是马克思主义文学研究还是形式主义的文学史研究,都忽视了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读者。因为每个时代的读者对同一部作品的阅读—感受—阐释不尽相同,都不免带有读者的主观色彩,这样就形成了一种文学作品的接受史。研究文学作品的接受史应作为文学史研究的重要方法。在姚斯的理论中占主导地位的思想是“期待视域”,他认为,读者在阅读理解之前对作品的显现方式具有定向性期待,即一部作品对读者的文学阅读经验构成的思维的定向或现在结构,这种期待有一个相对确定的理解过程。
与之不同,伊瑟尔更重视作品的阅读和阐释,更加强调读者对作品的反应和对意义的重新建构。伊瑟尔认为,文学作品内具有某种不确定的隐含意义,按照英伽登“图式化纲要结构”的观点,这些不确定的隐含意义使阅读的过程会遇到许多空白点。伊瑟尔将文本句子结构和意向性关联物的非连续性称为“空缺”,并强调空缺是文本召唤读者阅读的结构机制,这种结构机制可以不断唤起读者基于既有视域的阅读期待,然后再打破它,让读者获得新的视域,那么这种唤起读者填补空白、连接空缺、更新视域的文本结构,就是伊瑟尔首先提出的“文本的召唤结构”,这种召唤结构作为文本的自身的结构性特征而存在。
虽然姚斯和伊瑟尔的接受理论的研究方向不同,但是他们提出的“期待视域”和“文本的召唤结构”作为接受理论的两个概念在互相区别的基础上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1、“期待视域”和“文本的召唤结构”来源于解释学和现象学理论。姚斯并非首个提到“视域”概念的理论家,之前的胡塞尔和海德格尔都曾谈到“视域”问题,而在伽达默尔的解释学中,“视域”这个概念起到了关键作用,他指出两个“视域”,其一为由理解者对文学作品的“偏见”构成的特殊的个人“视域”,其二是作品暗含的作者原先设定的视域,这两个视域之间存在无法根除的差距,因此,伽达默尔提出了两个视域的“融合”就是理解和阐释,即“视域融合”。而“期待”和“视域”的结合使用则源自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尔和社会学家卡尔·曼海姆,艺术史家贡布里奇在《艺术与幻觉》一书中,将“期待视域”定义为“思维定向,记录过分感受性的偏离和变异”。姚斯借用“期待视域”概念于他的接受理论中。而伊瑟尔不仅注意到了伽达默尔提出的“视域融合”的问题,吸收了他的视域融合就是理解者与文本之间的对话和交流的过程这一观点,从其根本观点——文学解释没有绝对正确的解释只有不同的解释——出发,而且还借用了英伽登“空白和未定性”的概念,从而提出了他的“文本的召唤结构”的概念。
2、从读者出发。接受美学的基本特征就是:在文本解释中,文本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读者才是。没有读者就没有文本。读者是唯一可以说什么是文本;从某种程度上说,读者如同作者一样创造了文本。“期待视域”和“文本召唤结构”都是从读者的角度入手,文本只有在读者的积极参与下才有意义。其中,期待视域是读者自身现在视域同文本结合后产生的新的期待视域,召唤结构则是由读者来连续文本中的空白,两者都强调了读者阅读活动的重要作用,读者的思考是唤起新的期待视域和填补文本结构空白的决定性因素。但是两者又有所不同,“期待视域”强调接受后的效果,即建立新的视域,而“文本的召唤结构”则强调文本现在的空白以及接受本身,前者更多的关注文学史,而后者重在研究阅读活动。
3、重视沟通和交流。姚斯认为,“为了认识这个遗留下来的问题(历史系列的新作就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读者必须动用他自己的经验,因为以往新旧形式的提问和回答的视域只有在其后的沟通中,在被接受作品的当前事业中才能重新显现出来”。伊瑟尔认为,“文本就只能通过未定性或构成性空白等各种不同形式来作为与读者交流的前提,来呼唤读者的合作”。总之,不论是侧重文学史研究的姚斯还是注重阅读活动研究的伊瑟尔都同样关注文本与读者的之间的相互交流。
四、发展与影响
姚斯不仅提出了“期待视域”理论,还进一步指出,读者对文学作品的接受可以在三个层面上展开:
第一,历时层面。姚斯认为,读者在面对新的文本时,会根据过去的阅读经验重新融合在新的“视域”中,并形成一定的基本轮廓,当遇到新的文本时,这些阅读经验又会继续融合为另一新的“视域”,同时还对新文本进行价值和历史意义的评价。由此可见,读者的每次阅读不是孤立的,而是经历一个保持固有经验,完成阅读,改变旧经验从而建立新的经验结构的过程,这是一个发展的过程,读者和文本同样不是孤立的,他们是文学发展史上的一个点,联系过去,承接着未来。
第二,共时层面。姚斯提出,文学史不仅是历时性的,还是共时性的。文本不仅与不同时代的文本发生联系,同时也与同时代的文本密不可分。如果将同时期多种多样的作品按照各种关系(如等同的,对立的或者等级分明的)排列出来,可以找出这一历史阶段文学史的一个主导体系。另外,还可以截取与之处于历史关系的其他共时断面,从而找出文学结构和视域的转换,并发展出一种新的文学史的表述原则。
姚斯还强调,如果同时进行历时和共时层面的研究,文学的历史真实也就会在共时和历时的交叉点上显现出来,这有助于人们了解文学史的真实发展。
第三,文学内在发展与一般历史发展的关系。文学作品作为虚构的语言世界。用其虚构的特性向读者展示的生活中不存在着新的视域,读者在生活和虚构的交融中可以拓展生活期待视域,并以此作为生活目标,从而改变生活。生活现实的改变又会带来作品的改变。通过生活期待视域和文学期待视域的交替影响,文学的发展同一般历史的发展过程就联系起来了。
由此可以看出,不论是“期待视域”,还是对文学作品三个层面的接受,都离不开文学史的研究。姚斯在他的开山之作《文学史作为文学科学的挑战》中,紧紧围绕文学史研究的方法论问题展开,奠定了接受美学在文学史研究方面的基础,并对西方文学理论批评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是在姚斯的后期作品中,他将更多的兴趣转向了对“审美经验”的研究,他甚至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问题便是关于艺术经验的问题,或可称做美学实践的东西。它构成一切艺术表现形式(如生产活动、接受活动和交流活动等)的基础。”
与之不同,伊瑟尔始终致力于有关接受理论的研究。为了进一步探讨阅读作为文本构成的内在性,伊瑟尔提出了“隐含读者”的概念。它认为,在阅读活动中占有重要地位的读者不仅是指“现实的读者”,即从事阅读活动的普通读者或者是作家,批评者等,还指“隐含的读者”,即可能出现的“超验的,理想的或者现象学”读者,是一种与文本结构的暗示方向相一致的读者。“隐含的读者”既能积极参与实现作品的意义,还能为作品潜在意义的实现提供了多种可能。“隐含读者”的提出正好切合伊瑟尔的“文本的召唤结构”的概念,因为“隐含读者”表明,作品本身是一个召唤机构,它以其不确定性和结构的空白,使不同的读者对其进行具体阐释时隐含了不同的理解和解释。由此可以看出,与姚斯所关注的历时的、共时的阅读阐释不同,伊瑟尔主要关注的是超验的、可能的阅读条件,而这种阅读条件就存在于文本之中。在接受美学理论提出后的几十年,伊瑟尔始终活跃于国际文学理论批评的舞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当有着结构主义理论支撑的接受美学理论受挫时,伊瑟尔从后结构主义和阐释学那里吸取积极的方面,创立了一种注重阅读一阐释的审美反应理论批评,并受到欧美理论界的广泛欢迎。近年来,伊瑟尔又倡导文学人类学,致力于探讨文本的可译性和阐释的能动范围。可以看出,伊瑟尔自接受美学理论提出以来,他在学术上的转变和拓展有着一以贯之的连续性,即“文学理论及其应用于文本”。
五、结语
以姚斯和伊瑟尔为代表的康斯坦茨学派开启的接受理论,对文学批评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无论是出于解决文学史研究方法危机的目的,还是侧重研究作品的阅读和阐释,读者首次被置于理论研究的中心位置,传统的作家决定作品的批评原则被打破,随之确立了一种“着重探讨读者的阅读活动在文艺传播中的地位与作用的批评方法”,提出“总体性动态研究文艺现象的新思路”。尽管接受理论自身还存在一定的褊狭和局限,比如就姚斯的接受理论而言,如何将美学方法和历史方法合理结合起来仍是一大研究难题,但是姚斯和伊瑟尔的接受理论大大拓展的人们的理论视野,为人们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思维,因此,接受理论借助它自身的新鲜的生命力成为二十世纪后半叶最具世界性影响的理论学说,并引导人们进行更深入的探索和研究。
责任编辑:陈合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