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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头房

2009-05-21靳永强

含笑花 2009年2期
关键词:小青小兰小红

靳永强

欧阳琴十八岁进城打工,这个大方向肯定是正确的。草庙村有志青年大都在这个年龄段走出家门,怀揣五颜六色的梦,奔赴祖国的各个城市。欧阳琴没敢走远,就在本省的一个中等城市。那边有姨家的一个表姐在外企打工,听说干活累一点,但工资不低。可是欧阳琴却进不了外企,学历啦,身高啦,长相啦,特长啦,毛病多了去了。还要笔试面试的,把她折腾傻了,出了大门她就哭。她说,什么狗屁外企呀,又不是选美大赛,这不祸害人吗?表姐给了她一个纸条,说我认识一个人,去找她吧,她那边也许缺人手。干啥不是于,只要给钱就行。没钱你在城市里一天也活不下去。欧阳琴无奈,只好按条子上的地址找了去。

那是一条偏僻的小街。街面上车少人稀。两边一家挨一家的小店铺,生意冷清。欧阳琴对上门牌,却是一家洗头房。欧阳琴当时就愣住了,她想城里人可真是的,在家不能洗头吗?还非要出来洗,麻烦人家洗,难道能洗出啥名堂?又想,表姐的朋友就在这给人家洗头啊,这算个啥工作呢?她犹犹豫豫地敲了敲玻璃门,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高个姑娘,黄头发,黑嘴唇,画着蓝眼圈,花里胡哨的模样。那人问找谁。欧阳琴说找个姓吴的。那人说我就姓吴啊,有事吗?欧阳琴说我表姐让我来的,我是来找活的。姓吴的转过脸去,说小兰你看,又来伴儿了。一把拽着欧阳琴的手,亲亲热热地招呼,进来呀,快进来。你表姐好吗?你叫什么?欧阳琴?多好听的名字。我叫小红。以后就叫我红姐吧。小兰过来接过欧阳琴的手提包,说累了吧?坐下喝杯水。小兰略胖一点,皮肤白白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比小红多了几分厚道。欧阳琴坐下问,红姐兰姐,你俩谁说了算?还要考试录取吗?那俩人都笑了,说我们谁说了也不算,这里老板说了算。还考什么试,老板点点头,留下于就是了。欧阳琴忙问,老板呢?我要见见老板。小红说晚上才来呢,不要紧的,你别看店小,人手真不够用呢。坐一边看我们干活吧,一会儿就来客人了。

欧阳琴今天长了见识了。原来洗头真的有许多名堂呢。城里人头一点不脏,梳得溜溜光,洗啥呀,他们是来玩呢。他们高高兴兴的样子,大咧咧地坐镜子前头,嬉皮笑脸地胡说八道一通,男的啦,女的啦,这样啦那样啦,听得欧阳琴耳热心跳。是人说的话吗?洗头还搞小动作,手不老实,一劲往小红小兰身上乱摸。奇怪的是,人家小红小兰一点也不生气,还哧哧地跟着笑呢。一边笑着,一边在男人的头上背上揉搓着,拍打着,嘻嘻哈哈,热热闹闹的。欧阳琴看不懂了。

洗头房内外两间,面积不大,光线也不好。墙上一面大镜子挂尘土,灰蒙蒙的,几把椅子看着都不结实了。客人不在乎这些,他们进门就说,过来,给大哥好好捏捏,大哥今天累了。捏完了。就进里屋去了。有性急的,没等捏几下,赶紧往里屋钴。关了门,里头就哼哼叽叽的闹动静。欧阳琴数着,一个下午,小红接待了三个客人,小兰接了两个。有三个人进过里间。

老板骑摩托来了,他是个秃头男人,长一个很大的鹰钩鼻,两只黄眼珠滴溜乱转。他让欧阳琴进里间说话。老板坐在床边上,点了一支烟,黄眼珠儿在欧阳琴脸上身上打转转。看了一会儿,问,你会按摩吗?欧阳琴说什么叫按摩?老板说,你没看见小红小兰她们干活吗?那就是按摩。欧阳琴说我不会按摩,我只管洗头行吗?我洗了让她们去按。老板咧嘴一笑,说行啊,你慢慢学吧,几天就会了。欧阳琴问,我干一月给开多少工资?老板还笑,他说你问她们俩,工资不是固定的,多劳多得。你以为这里是铁饭碗吗?我原先端着铁饭碗的,现在没了,改革了嘛,思想观念要跟着改。我那边还有一个宠物店,猫事狗事的还挺忙,白天过不来。这里小红负责,有事你找她好了。不明白的就问她,工资一分钱少不了你的。说完起身,顺手在欧阳琴脸上抹了一把,说模样还行,瘦了一点。出去吧,别耽误人家的事。又说,往后不叫你欧阳琴了,喊着挺别扭的,就叫你小青吧,小红小兰小青,干洗头房的没有讲真名实姓的,这个你不懂。

小青上班了,按说她不该干这行。她的身材模样都跟小红小兰差着一截呢,她站在她们面前感觉自惭形秽。确实很难用漂亮或者不漂亮简单的界定小青。她是那种既说不上漂亮也不能说丑的姑娘。她个头不矮但身子过于单薄,草庙村的饭不养人,营养不够丰富,影响了她的发育。这样她就不符合大多数客人的胃口,他们说你谁呀?新来的?你手怎么这么重呢?就不能轻一点吗?你干嘛离我那么远呢?我身上有臭味儿吗?总之一百个不满意。客人走了,小红就骂他们,说一群浑账王八蛋,都拿自己当人物呢,狗屎。档次太低了,这洗头房真是没法干了。档次高的人呢?人家不来了,人家瞧不上洗头房了。都跑澡堂子夜总会茶楼去玩了,那边档次高,人往高处走嘛。那边确实更好玩。花样也更多一些。小兰对此大发感慨,她说小青妹妹,你投错庙门了。咱们这个破店快撑不下去了,你看看老板那张驴脸,整天跟欠他八百吊钱似的。哪天腻歪了,咱姐妹不给他干了,换个地方肯定比这儿强百倍。你信不信?小青不在乎档次高档次低,哪干不是干?她急着问,哪天给咱们开工资呢?小红说你呀你,你可真傻,傻得可爱。谁给你开工资?你还得给老板交钱呢,你以为能白用他的地方吗?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过几天你就全明白了。操他妈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洗了三天头,小青渐渐开窍了。洗头加按摩,每位十块钱。进里间就不好说了,那是特殊服务。客人愿意玩,愿意给。不怪小红小兰跟人家哈哈笑呢。卖的就是笑,小青觉着这样不好,不对,想走。可是往哪走呢?没一个明确目标。回去找表姐?表姐在城里也没关系,她能有什么办法?

犹豫之际,小青遇上一个人,一个南方人,来洗头的客人。那人说姓黄,是个包工头,来就看上小青了。老黄三十上下年纪,精瘦,黄面皮,高颧骨,留着小胡子,个头不高,看上去很精明。老黄原先是小兰的常客,周末来一次。中间有空也过来。老黄一见小青就移情了,不想跟小兰玩了。说,哎,你过来。新来的?你叫什么来着?哦,小青。小青你给我洗洗吧。小青问干洗还是湿洗?老黄说怎么洗都行啊,随你洗。说着冲小兰一笑。小兰说你看我干什么?洗你的狗头吧。小红跟着帮腔,说黄老板你真行哎。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跟你说你别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照照镜子,就你这副模样,可配不上我这小青妹妹,你给小青妹妹提鞋人家都不要。老黄涎着脸笑,说是吗?我有那么惨吗?小青你说呢?小青说坐好,黄老板你坐好,你身子拧来拧去的,让我怎么干活呀?

干洗。洗完按摩。小青不会按摩手法,小红教她。小红是看了小青表姐的面子。小红说狗屁手法呀,还以为那些王八蛋还懂什么手法吗?你就在他身上乱抓乱捏,他就舒服得直哼哼呢。这不是医院,咱也不是专家。那帮人的毛病专家也治不了。你坐一边看着,再来个兔崽子,我好好掐他。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老头,年纪六十多了,头发没剩几根了,他还洗什么头呢。小红喊他姜哥。小红说姜哥你坐好,我先给

你打点摩丝。姜哥说不用啦,你给我捏捏吧。小红冲小青挤挤眼,两手搭住姜哥肩膀,捏了几下。姜哥眼皮就耷拉了。看模样舒服得不行了,那几根稀稀拉拉的头发就往小红怀里拱。小红拇指改走中路,自颈椎向下延伸,按一下,姜哥哼一声,嗯嗯啊啊的。推至腰椎部位,小红指尖忽然发力,只一下,姜哥就受不了了,身子猛挺,慌忙躲避。他说哎哟哎哟,小红你轻点,你哪来这么大的劲?小红咯咯咯地笑,说姜哥你瞧你,你不是腰上有劲吗?吃过药来的吧?我还没怎么使劲呢,你就撑不住了,你那金枪不倒的本事呢?姜哥咧咧嘴笑了,说妈的你个小妮子,在这等你大哥呢。轻点给我捏几下,咱进屋说话。

就是这么简单。小青看了几天就出徒了,小青嘴上功夫还不行,她不会跟客人联络感情,老老实实练手上功夫。大门口挂着牌子,免费赠六十分钟按摩。不会按摩,拿什么赠送给人家?小青的老实态度,客人们不喜欢,客人干巴巴地坐六十分钟感觉很疲劳。他们喜欢热闹,喜欢那样一种气氛,喜欢小红小兰陪他们胡说八道。他们也想跟小青胡说八道的,小青不搭茬儿,他们就不高兴了,脸就拉下来了。他们说,才来的小姐没意思,死木头一根儿,找她洗头还不如咱们自己在家洗洗呢。黄老板跟旁人不一样,他话少。问小青多大啦,哪里人呀,几时进的城,就不多说了,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小青还以为他睡着了,手上减了几分劲道。才松了一口气,黄老板忽然睁眼说,累了?小青一惊,说对不起,我有点走神儿了。黄老板说算啦,你歇歇,待会儿跟我出去一趟好不好?小青看看小红。小红撇着嘴说,哎哟喂,黄老板想干什么呀?相中我们小青妹妹啦?告诉你,出去玩玩可以,可不许乱来,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黄老板说我知道,她跟你俩不一样,你们是盛开的鲜花,她还是个花骨朵儿呢。

旁边小兰也来凑趣,说黄老板你这人可真没良心,我跟你都快一年了,你还从来没带我出去玩呢。这回我也去。黄老板伸手在她胸口捏了一把,嘻嘻笑着说,你当电灯泡呀,你说我约你几次了?请不动你嘛。下次吧,下次我带你欧洲十国游,好不好?小兰啐他一口,说滚一边去,哄你姑奶奶玩呢,改天你请吃烤肉吧,我馋了,好几天没点油水,你别光耍嘴皮子。黄老板使劲点头,说行啊行啊,没问题,明天就请,请你们三个。我们走吧小青。小红往门口推小青。说去吧去吧,没事的,跟黄老板出去逛逛,散散心。黄老板人不错,知冷知热的。会疼人。

小青回来的时候,路灯已经亮了。黄老板打车送她,送门口就走了。屋里两个客人,上岁数的找小兰,年轻的跟小红闹着。小青跟小红小兰打个招呼,进了里屋,摸黑上床,瞪大眼睛想心事。

下午发生的事情简直就像一场梦,黄老板把她糟蹋了。她的下身现在还疼得厉害。可是黄老板并没有强暴她,而是循序渐进,一步一步地占有了她。他们先去了一家酒店,黄老板点了一大桌菜,还要了一瓶洋酒。开始小青还构筑着心理防线,她想,出来玩就玩。不能让姓黄的占了便宜。可是黄老板说了许多她爱听的话,她就慢慢地把思想放松了。黄老板夸她漂亮,有江南女孩的气质,清清秀秀的。不像小红小兰她们,疯,骚,没教养,没档次,妖精似的。黄老板还说其实我也很苦啊,老婆还在浙江老家,模样不怎么样她还红杏出墙。什么红杏出墙?就是跟别的男人好上了,就是耍破鞋嘛。黄老板说,跟那种女人一起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跟她早早离了。黄老板就不住声地叹气,非常痛苦的样子。小青对黄老板产生了同情,她想这个精瘦的男人也不容易,干着事业,当着老板,还有那么多的烦恼。说着话,俩人把一瓶酒喝干了,黄老板说走吧,换个地方玩玩。

黄老板领她去了一家招待所。那边干净,也比较安全。开了标准间,酒劲上来,小青头晕晕乎乎的,撑不住了,就往床上歪。黄老板过来搂她,亲她,哄她,她彻底缴械了。黄老板很快把她扒光,开始在她的身上作剧烈地运动,弄得她很疼很疼。完事后黄老板忙着擦汗,一边说,真不敢相信,现在还有处女呀,难得。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干洗头房呢?好人都学坏了。黄老板给了小青一千块钱。说对不起,身上就这点了。又说。你不干洗头房了好不好?别给人洗头了。洗不出好结果的。不如跟我过吧,我租一套房子,我养着你。等我跟老婆离了,咱们就结婚。小青,我是真心爱上你了。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小青觉着黄老板这人还行。瘦了一点。心肠不坏。而且,大小也是个老板。

灯一亮,小红闪身进屋。过来坐床边,弯下身子,亲亲小青的额头,笑眯眯地看她。小青不好意思,说红姐你笑什么?你笑话我呢。小红说哪能呢,我能笑话你吗?今天你开窍了吧?给了多少?小青说一千。小红瞪眼骂王八羔子,忒扣门儿了。街上减价处理清理库存吗?他还没数了,不能就这么饶了他。小青说算了吧红姐,黄子建他人还不错,别跟他计较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小红把头摇着,叹气说,咳,你也想开点吧,人啊。就这么回事儿。说实话,难就难在头一回。你以为我没有痛苦吗?我比谁都痛苦。那狗日的公子哥把我坑惨了,海誓山盟的要娶我,玩腻了,影儿都见不着了。说上加拿大拿学历去了。我这不自己遭贱自己吗?你呀,记住我这句话。千万别相信男人。别信那些甜言蜜语,都他妈是鬼话,鬼才相信呢。什么是真的?钱才是真的,最实实在在的。王八蛋想玩,行啊,给钱。钱到自己手里才踏实,说别的都是假的。你说呢小青?

小红这套大道理对小青触动很大。她想,红姐说的有道理,红姐是个过来人,她什么不明白?自己跟着学吧,早着呢。社会上混,道道多着呢。小青攥着小红的手,说红姐还是你看得透彻,往后你多跟我讲讲做人的道理。

小红说没问题,现在有一件事,看你听不听我的。老板过几天要来收租子,按月收。你过去傻不傻,你还指望他给你发工资呢,咱们得给他发工资。秃驴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不仁我不义。你听我的,到时候我说走,你就走,咱给他来个不辞而别,炒他的鱿鱼。让老小子干着急吧,他活该。小青怯怯地望着小红,说红姐这样行吗?小红说怎么不行,我跟小兰商量了,咱们打个车,直接奔大红门夜总会。那边妈咪都等急了,一天打几次电话催呢。

小青干了十天洗头房。短短的十天,她好像长大了十岁。红姐兰姐疯,骚,没教养,没档次,这是黄子建下的定义。可她们都是好人啊,来洗头的好人不多。就像红姐说的,天下男人都变坏了。可话不能说的那么绝对,应该说,天下男人还是好人多吧。黄子建也许就是个好人。谁知道呢?黄子建好几天没露面了,他的话真假难辨,难道真的全是鬼话?小青开始对黄子建产生了怀疑。对于未来。小青还没有明确的打算,但是她很不愿意去那个大红门夜总会。夜总会是个什么地方?可能比洗头房更脏更坏更乱七八糟的,那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三天之后,小红小兰小青一起走了,留给老板一个空荡荡的洗头房。老板的肺都要气炸了,他说操他妈的,三个婊子,去死吧!

玛丽跟珍妮在大红门夜总会干得很辛苦,她们夜间坐台出台,比较忙,白天则有充裕的时间。有一天,她们一起上街购买化妆品,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保洁员,黄衣黄帽,戴大口罩。玛丽、珍妮几乎同时喊道,小青。小青。

保洁员扛起大扫帚,一扭脸,低头匆匆走了。玛丽看了看珍妮,说那不是小青吗?珍妮说是她,肯定是她。奇怪呀,她怎么不理咱们了?玛丽朝地下吐了口痰,说黄子建那王八羔子,枪毙他一百回都不冤,他把小青耍了。

珍妮说,我们帮帮小青吧,她挺可怜的。玛丽说,算啦,也许,人家还看不起咱们呢。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就让她走自己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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