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村轶事

蒲国方

桂花村石板桥北边有一棵桂花树，据说已有两百多年了，树高五丈余，枝繁叶茂，形成一把巨大的绿伞，遮了一大片天，成为人们乘凉、休息、闲谈和娃娃嬉闹的上好地方，每年八月，当村子下面沿河两岸的稻田由碧绿变成金黄时，树上就开满了浅黄色的桂花。一阵秋风吹来，整个村庄、田野到处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吸一口，沁人心脾；令村民们倍加关注的，是这棵桂花树的神奇之处——它不但能够预兆当年庄稼的丰欠，还能预兆村里人的吉凶祸福——花开得多的那年，就五谷丰登，凡事顺利；花开得少的年头，不但庄稼欠收，而且做什么事都不顺；若是不开花的那年，国家就有祸事发生。祖祖辈辈以来，这棵桂花树都是花满枝头，飘香十里，年年保佑村民们丰衣足食。据先辈讲，这棵桂花树只有三年一朵花未开：第一次是1840年鸦片战争；第二次是1937年日本侵略中国；第三次是1976年毛泽东、周恩来、朱德三位国家领导人去世。于是多年以来，村民们将桂花树当作神树，谁也不敢冒犯它。逢年过节要烧香烧纸，用酒肉祭献它。每年开春，村民们都要杀猪杀鸡祭献神树，祈求它保佑当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庄稼成熟后，又要祭树一次，感谢神树保佑获得好收成。这些年，村民之所以对此“神”树崇拜有加，乃是源于以下这个真实生动的故事。

公元一九六二年六月初一这天，村里的张幸福、陈昌元两家，几乎同时在太阳当顶时各生下一个男孩。人们无不感到稀奇，议论纷纷一番后，无不一言以蔽之：肯定是陈家的娃娃比张家的有出息!最能使人信服的理由是——虽然几乎是同时落地，但两个家庭却有天壤之别：陈家是村上最富裕的且亲戚朋友势力很大，张家在村里穷得响叮当响且亲朋势力弱孤独无援。

娃娃满月后，都要请先生来取名算八字，每人都有一张八字条，作为终生命运的依据。陈家的娃娃取名叫陈荣华，意为荣华富贵；不知为什么，张家的娃娃却取名叫张桂保。算命先生分别告知两家父母：自古有“一山不容二虎”之说。俩人都是属虎的，又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且都是男孩，自然有“两虎相争”之象，务请双方父母各自注意。

几年后，由于家庭的差异，陈荣华总是穿得干干净净，人也长得眉清目秀；而张桂保则经常是衣着破破烂烂，时常满脸鼻涕。农村有句俗语叫做“人看从小，马看蹄爪”，看他俩这个样子，人们再次盖棺论定：以后谁有出息，已经是明摆着了。后来，两个又是同时到离村子十里的学校读书。令人想不到的是，陈荣华在学校的成绩远远赶不上张桂保。张桂保在班上成绩数一数二，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而陈荣华的成绩长期处于下游，成为老师批评的主要对象。村子里都说：“不要看这个大鼻浓，读书还怪狠呢!那个穿得光光滑滑的，读书就是不成。”

大家的议论气得陈家父母拿儿子吹胡子瞪眼睛：“你成哪样器?吃，吃最好的；穿，穿最好的；读书连‘大鼻浓都比不上，每回都是按尾巴。难道你长大要拿一辈子锄头把，让别人踩在脚下?”张家父母则对儿子说：“乖呀，虽然老师和大家都夸你读书狠，但你不要骄傲哦，更不要欺负别人啊!我们家很穷，但人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八字先生说，你的命好，是贵人命，看八字时收陈家娃娃的五角钱，但收你的却是一块钱，你现在苦点，长大了会有大出息的。”

气归气，陈家父母数落完儿子，又开始请先生查找儿子老是赶不上张桂保的原因。他家又是迁祖坟、搬房子，还限制儿子，什么时候出不得门，哪里少去云云。哪知不但没半点作用，陈荣华的成绩反而越来越差，初中没有毕业就赌气回家了，将陈昌元两口子气得半死。

张桂保呢，硬是穿着烂衣，打着赤脚，靠吃红薯、芭蕉芋读完初中，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令人眼红的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当了老师，成为桂花村自古以来第一个走出大山领国家工资的文化人，自张桂保当上老师以后，张家的家境就一天天好了起来，让村里人羡慕不已。

没几年，张桂保在山外工作的大好消息，又不断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桂花村，而且一次比一次振奋人心：

“张桂保当乡党委秘书了!”

“张桂保当副乡长了!”

“张桂保当乡长了!”

“张桂保当乡党委书记了!”

于是，就有人曾经几次这样议论：“哪个说我们桂花村不出人才?张桂保，乡党委秘书!跟在当官身边的大红人，就是古时的师爷，不是一般人能干得成的。”

“桂花村出官了，张桂保当上了副乡长，他当秘书时，整天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如今是天天有人跟在他屁股后头了。”

“张桂保真是个有大出息的人，当副乡长刚刚一年，就当上了乡长，如今又当上了书记。不得了!不得了!党委书记可是个管几万人的大官啊，整天有一帮人跟着呢!真让人羡慕死了!”

两年后，一个更大的喜讯传到了桂花村：张桂保调到县上，当上县水电局局长了!

这下，桂花村炸开了锅。

“真是想不到哇!桂花村这个旮旯，竟然出张桂保这样一个官!水电局局长，有权有势，那是多大的官呀!”

“哪个晓得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大鼻浓，今天能当上这种一个大官。”

“这回张幸福两口子的名声大了，他们抚养出一个局长大官。他们当年的苦没白吃。”

张桂保不但成为张氏家族的荣耀，而且成了整个桂花村甚至周边十里八村的荣耀。张幸福老两口成了大家最尊敬的人，大家都寻找各种机会接近和巴结他们。张桂保当官不忘家乡，当上水电局局长不久，就为家乡架通了高压输电线路、拉通了自来水、修通了公路。乡亲们都非常感激张桂保，张氏家族也名声大振。于是，村里的人们逢人就讲，我们村里出了一个为民做事的大官!

张母60岁生日那天，张桂保衣锦还乡、十里八乡的亲戚朋友都来了，又是演戏又是放电影的。整整热闹了三天三夜，儿孙们欢天喜地，张母眉开眼笑!大家都羡慕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热闹场面。都说张母是苦尽甘来，是她一生行善积德感动了上天，好人终有好报。亲朋好友及寨中老幼纷纷到张家凑热闹，陈荣华及其父母自然也在其中。大家都夸张家出了个大官，说张桂保是富贵命。席间闹意正酣时，兴高采烈的张母抹着热泪无意间说出了一个秘密——

桂保出生时由于家境艰难，又是五荒六月，家里没有一点粮食，全靠瓜豆度日。张母没有奶水，刚生下的娃娃饿得奄奄一息……俩夫妇自知已无法养活儿子，抱头痛哭一阵后，张幸福就用竹篓装着婴儿，趁着黑夜将他悄悄地放在桂花树下——他想让哪个过路的好心人将娃娃拣去抚养，以保他一命。那一夜，两夫妇一直在家里坐着、哭着……天刚拂晓，张幸福就失魂落魄地跑到桂花树下，一看，他惊呆了：娃娃还躺在竹篓里，桂花树上的一股露水，不偏不斜正好滴在他的嘴里，一滴又一滴，源源不断……娃娃双眼紧闭，贪婪地吸吮着神树降临的甘露……

张幸福老泪纵横：“感谢神树保佑!”他急忙跪下，给桂花树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抱着竹篓飞也似往家跑……

娃娃满月后，两夫妇抱着他到树下磕头，拜树为娘；按着，算命先生又将其取名为“桂保”。真是巧得很了。所以，以后每逢过年过节，她夜里都悄悄去树下烧香烧纸呢……要不是神树保佑，哪有桂保的今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家父子因此气急败坏，认为桂花树偏心，只保张家出官。不保陈家出官。陈文昌恶狠狠地说：“既然你不保陈家，也让你保不了张家!”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们准备了斧子、凿子、硝氨，悄悄地在桂花树的根部凿一个洞，将硝氨塞了进去……

十几天后，桂花树的叶子就一天天枯黄……陈家父子为了避免他们的行为被发现，说桂花树已老死。由陈昌元组织几个至亲中的年青人将树砍掉了……村民们纷纷指责陈昌元，骂他胆大包天，连神树都敢砍!张幸福夫妇发现神树被砍，守着树桩哭了整整一天

几天后，怪事出现了；凡是参与砍树的人，一个个病倒在床!家人因此惊慌失措将其送往乡卫生院医治，不见好转；又转到县医院，十多天后仍不见丝毫效果。县医院在几人的病历诊断记录上都这样描述：“经多次全面检查，该患者身体各部位均未发现任何异常，但整天处于昏迷状态，且有不间断的胡言乱语”。县医院医治无果，家人只得又将其运送回家，又是请神又是送鬼折腾一阵，仍无济于事……陈昌元在被折磨一个多月后，一命归西。其他人虽然保住了性命，但都元气大伤，再也不敢胡作非为。

后来，张桂保从县城用大卡车运来一棵很大的桂花树，还从城里带来技术员，将树栽在原来那棵桂花树生长的位置，从此，新种下且绿荫披拂的桂花树又给村里增添了无限的神秘色彩。

几个月后，一个心理医生这样描述这场砍“神”树的“上天惩恶”事件：陈昌元之死，完全是因为长期以来望子不成“龙”以及妒忌他人的成功恶疾日积月累而郁于心中，加之砍树之际情绪忿然，悲恐交加所至；至于其他人，倒是因为做了大错特错的事而在心灵深处甘愿接受“神”的惩罚所至。

呜呼，他们一个个都因为害了“红眼病”而忘却“人之初，性本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