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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西部,用诗歌点燃的幸福

2009-05-21

草地 2009年2期
关键词:林先生落日诗人

陆 军

认识梁积林先生是近年的事,但他的名字和诗歌一样行走在我的视野里已经好多年了。七月的一天,我们在玉门的一个笔会上见了面。他中等个头,有着西部草原特有的气质与体质:古铜色的肌肤,善饮酒,体健如牦牛,一口原生态语言,初听像俄语。他的微笑令人着迷,让我羡慕和嫉妒。更有意思的是,他与夫人共同生活在诗神的光环下,我怀疑漂亮的苏黎老师是不是因为积林迷人的笑而走进诗歌殿堂。有一段时间,我系统地读了积林先生的《老月亮的歌》、《河西大地》、《梁积林的诗》、《西圣地》。我经受了一次有着典型西部风格的诗歌艺术的洗礼。总体而言,积林先生的诗已成自己的风格,无论从诗歌意象的摄取、技巧的运用,还是结构与布局都能整体纳入到中国汉语言诗歌艺术的视野中来品评,议论其得失和对西部以至中国新诗艺术的作用。

给诗歌作评往往是一次冒险。在当前这样一个评论失语,特别是诗歌理论缺席的文学创作氛围中,批评很重要,但却很无奈。一批诗人的成长需要的是有责任心、有眼光的批评者的呵护和批评,面不是鲁迅先生所说的“捧杀或棒杀”。我还是愿意为积林这样优秀的诗人写我自己对其诗歌艺术方面的感受与想法。

文学史证明,一个有成就且不断向前走的诗人,离不开合格的评论家从理论与批评角度对他(她)的引导。在这里,我必须强调阿是谈论诗歌不能远离诗歌文本,所以诗评必须行走在鲜活的诗行里。既然是鲜活的诗句,那就得从诗歌角度来研究探讨诗歌的特点及其发展方向:首先是诗歌的文体特点;其次是诗歌的语言特点,再就是诗歌的语法特点。文体是诗歌存在的基础,没有一种文学形式对文体的要求像诗歌这么严格。写到这些,我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一件事:那是1997年,我特别喜欢诗歌研究,并报考了西南师大新诗研究所吕进教授的硕士研究生,让我兴奋的是满分一百分的诗论写作,我竟然得了九十九分。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没能去。现在想来,吕进教授所倡导的新诗文体学对新诗而言是多么的重要,他为新诗理论的发展起了很大作用。诗歌的读者相对而言是比较狭窄的,她对欣赏她的人有一个最低“学历”要求,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得到诗意的浸润。

积林的诗从《老月亮的歌》到《西圣地》,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有明显的阶梯感,诗歌里流淌着西部草原和荒漠两种文化交合的快乐与疼痛。是地域培养了积林,又是地域限制了他。因此,要真正认识积林和他的诗,以及对当代诗歌的影响,必须要认识他生活的文化境域。他本人的经历有点独特:出生在河西走廊中部一个叫山丹县的小山村里,那个地方曾因给新中国供给优良马匹而出名。高中毕业后,他远走新疆打工挣学费,然后上大学读书。毕业后,他的大部分时光也是在那里度过的。短暂的高校时光在书本的照耀下,激起了他创作的热情,在校时,他已经是一位校园诗人。草原与荒漠交合的地理特征,冬天的阴冷与夏天的酷热,空气的干燥与区域地表的湿润,天气的多变等等,让积林无法用长句子来表达。他无法去顶着风暴从容不迫地描述。这样,很多的突然,很多的意想不到,让他的诗歌只能用局部细腻而总体粗犷的结构方式来表达。在初期作品中他也尝试用长句和宫廷诗人的优雅,但明显透露出表达与现实(内心的文化积淀)的矛盾,这些矛盾在《河西大地》与《梁积林的诗》里有些变化,在《西圣地》里就很少了。

《老月亮的歌》是创作的第一级,书名很有趣。月亮的歌本来是一支月光曲,有淡淡的忧伤,总体还是轻盈舒缓的,但若是月亮老了,她唱的歌会是什么样的呢?肯定摆脱不了沧桑和炎凉、冷清与落寞。这部作品的技术与风格都不稳定,忽左忽右。到了《河西大地》和《梁积林的诗》,那些不稳定的成分慢慢有了根,那块他生活的地方所形成的精神积淀已经在诗中呈现出来。我想把两部诗集简化为这样几个句子,我们就能看出点门道了:“……这无边的戈壁里/能撑住天的/只有我和我的马……”(《落日石硖口》);“……抽芽是你一生中/最古老的音乐/别人无法听懂的音乐/站在雨丝里/你和这些植物们/一起泛绿”(《等待雨季》);“一块云/像谁遗落在山顶的一件毡衣/……”(《黄昏,那个小山村》);“几片雪花/在马鸣的伤口上/撒着盐粒”(《寒风马场》);“……背着褡裢的牧人/跪在一条溪流前/捧起了雪山的影子”(《扁都口》)。这些像钻石一样珍贵的诗句就是西部草原人存在的真实状态。在那里,天空是由“人”和“马”支起来的,人就成了风景,云成了温暖内心的“毡衣”,雪花的到来让马和所有的生灵伤痛无比。无论走到哪里,也走不出“雪山”留在内心的“影子”。换句话说,诗人生于斯长于斯的意识形态决定了诗人处理物象的态度与方法。

在诗歌阅读中,人们常常会有这样一种偏见,总认为诗人的思想与情感是否真的表达了那个区域的群体意识和愿望?骆寒超曾在《论中国新诗八十年来诗思路子的拓展与调控》中就谈到这个问题:优秀的个我诗歌总是以或隐或现的方式存在于群体大背景中,并体现着群体意识。因此,我们会看到很多让人流连忘返的画面:落日下的草原;在草原上不知疲倦与风雪为伴风餐露宿的牧民;在山村里的羊肠小道上来回奔波的村民;一场大雪之后宁静的早晨;在秋天的怀中搅着奶桶的女人……这些或壮美、或悲美、或温暖或阴冷的画面,诗人是用关怀、热爱、理解的情怀来书写的,让读者感觉到诗人对他生活的那块土地的热爱。正如艾青所说:“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积林对那块土地不伤感,他的诗句呈现了一块壮观美丽的家园。我第一次读他的诗便产生了到那里生活一段时间的想法。他迷人的速写使观众着迷,他用诗点燃了西部的幸福。让人们有充足的理由在那里生活下去。这就是一个诗人的伟大,一种精神文化的力量。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积林的诗让那里变得更加美好,让那里的人甘愿生活在那里。这让我想起了安徒生与他的祖国丹麦的关系。丹麦养育了安徒生,但安徒生让丹麦更加迷人。那么鲁迅和绍兴,茅盾和乌镇……都是这个道理。所以一个时代的艺术家是这个时代的精神承传者和发展者,他会让这个民族生活得异常自信和富有生命力。

当梁积林先生的创作之旅来到《西圣地》的时候,旅途使他更加成熟,风格趋于稳定。《西圣地》的表达和结构更加丰满和精致:“红红的夕阳,是白天印在大地契约上的/一个指纹。转手/交给了黄昏……”(《到黄昏》);“……一对斜飞的黑鸟,落在断垣上/是谁,暗地里,给我,扔过来的/两块打火石”(《平羌口》);“……我的内心里有那么多的白昼,被黑夜/扛来扛去”(《侧过身子》):“……两只乌鸦,一双黑棉鞋/被天空穿着”(《斜影》);“……落日。落日。落日。不是一炷灸人的藏香/就是一头黑云野牛倒垂的阴囊”(《青海湖落日》);“天空很高/羊在吃草/……”(《一瞬间》)……这些在暗夜中透出来的亮光,让我们看到了积林热情沸腾的内心世界,

他是那样的热爱那块地方。如果说前三部诗集是在不断向精神的草原深处挺进并在探寻的话,那么《西圣地》明显是到达到某一块水草丰茂的地方。在这里,积林开始更多地思考了,这是可喜的进步。好多诗人没有突破自己,就是因为没有现代性的思考,只是沉迷于自己现实的生活,不去用超脱的思维给现状寻找出路,这是不幸的。当我们面对艰辛的时候,要寻找一种走出这艰辛恶魔的路径,这才是我们所有艺术家的职责。诗人不仅仅是一个时代的“良心”或“代言人”,他更是预言家。这些至高的要求在《西圣地》里就有了,比如《左侧和右侧》中,他说:“世人啊/我再没有什么可以赠予/只有那夕阳的铜壶/我提着/添亮/你们身体里的灯”我希望这些指向高远的诗句能给积林自己一个启示。

从技术上来说,他用词的色彩和精准度有了很大的提升,没有杂质,很干净。试看“天空很高/羊在吃草”多有张力,多精美!同时,他还巧妙地使用了标点,特别是句号、省略号与破折号。你看“红红的夕阳,是白天印在大地契约上的/一个指纹。转手/交给了黄昏”(《到黄昏》);“落日,落日,落日。不是一炷灸人的藏香/就是一头黑云野牛倒垂的阴囊”(《青海湖落日》);“沙埋着沙,再埋/且朵兰花花……似乎/月氏人微弱的喘息”(《黑水国遗址》);“这是马场草地/坐坐吧——//看西大河水库,阳光在波澜上,像一只小豹子”(《雨停了好一阵子》);“坐坐——//这是初秋的一个下午”(《嘉峪关下》)。从这些标点的使用,我们可以看到,积林已经学会了用有限表达无限,这是需要功夫的,需要谙熟汉语言文字的理解和使用,这在他前三个本子里面是很少的。

这就是梁积林先生创作旅程从《老月亮的歌》走到《西圣地》的基本脉络和行程。同时,也是我从诗哲学的高度对诗人生存环境、诗人内心、诗歌文本等方面所做的一个评述。下面我将从诗歌的语言和结构到表意做个解析。

首先,梁积林先生很好地继承了中国传统诗词的优秀部分,我想这是其诗为广大读者所喜欢的重要原因,也是能够进入中国诗坛并有一席之地的原因。当然他的诗不是从形式上来沿袭,而是注重营造气氛,构建意境和节奏。比如《焉支歌》就是对《诗经·国风》发展的典型例证:“麻黄,麻黄/匈奴的衣裳//大黄,大黄。匈奴折断的箭头/挖出土来/能治伤”。这种节奏多像《诗经·魏风·葛屦》中的“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掺掺女手,可以缝裳。要之襋之,好人服之。”《扁都口》是对宋词承传的典型例子:“我是从俄博草原过来的/这是八月。扁都口,祁连山的一谷口/岩壁上雕着石佛,沟道里走着山羊群/……”,我们再来看宋词中晏几道的《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从这里可以看出诗词发展到当代,除了外在字词的变化,内在的韵律和节奏竟然依旧是那么迷人,而对元曲的学习和承传更是随处可见。读积林先生的诗,你会发现,他的诗绝大部分是一幅民俗或民生图,而且是速写式的,或者说是由点而非线条组成的。熟悉元曲的人都知道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可谓“秋思之祖”!秋,易使人悲叹,伤心泪涟涟;秋士悲,秋女怨,九曲回肠的碎心曲,让人揪心啊!积林诗歌在意象的摄取上很好地继承元曲中的速写法,但他的格调就高多了,尽管他的笔下也是秋天、秋风、秋色、秋雨……。积林却不悲伤,只有宁静。

我希望我们的诗人要从传统吸取营养,那是作诗的根本,多借鉴外来文化的技巧与方法。生活在西部的诗人,其故土就是一首气势磅礴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大诗,如果你想读懂别人,就先得读懂自己。当你熟读自己生活的那块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春夏秋冬的时候,你已经是一位诗人了。积林诗歌的艺术魅力事实上是传统诗歌的魅力,是西部精神的魅力。

其次,积林诗歌的意象富有创意,独特;注重将生活细节入诗,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乡土味十足(有时适当地借用民歌“花儿”的节奏与调子,使诗更具地域特色)。读完积林先生的四部诗集时,那些“夕阳、黄昏、秃山口、草滩、沙漠、老树、骆驼、牧民、马、牦牛、羔羊、狗、鹰、乌鸦、秋风、秋雨、风雪……”在我的大脑中以画面的形式一张一张地行走着,并透着一股寒气,一股阴冷,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带着草地与暮色、沙漠与风雪、猎鹰与马粪的冷。这是艰涩生活带给积林潜意识中无法挥去的伤痛,正是这些痛让他的诗走得更远,显得更真切感人。面对我们的生活,对未来充满信心,这是一个优秀诗人的品格。他就像引领一支在困境中前行的部队,需要鼓舞和士气。我想积林先生是一位积极进取、不断前行的诗人,他会将西部带在身后,将困苦作为动力,走在祖国新诗人的前列。

再次,积林先生在意境的营造上以新颖的意象唤醒艺术的惊奇。诗人的使命,不只是自顾自地孤芳自赏,很大意义上在于唤起艺术的惊奇,唤醒人们“存在的遗忘”(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现代诗更加重视所谓的“意味”或韵味,正如英国诗人华兹华斯所说:“每个诗人都必须创造出他所喜欢的趣味。”梁积林诗歌的走向,更多地注重暗示一种艺术与生活之间的诗意联系,展示自然的原始和直接,用一系列独特、尖锐的意象与感觉,唤醒人们对俗常事物内在诗意的理解,把精神层面的、理性的东西通过意象进行“转换”。他在诗中善用比喻,尤其是他自己发现的比喻,使他的诗更形象,更生动。正如著名诗人雷霆前辈所说“他常常将两个意象叠加在一起,并将其中的一些部分,尤其是动词加以置换,使两者完全融合在一起。”有时将无形的东西当有形的物来处理,比如在写无形的晚风时,他说:“有一头牛/把晚风压在身子下睡觉”。这一点在前期作品中很明显,但过度的使用给他的诗歌带来了不良的后果,让诗歌的行走显得有点累,在《西圣地》里有了一些改变。

总体而言,积林先生的诗歌创作已经进入了形成自己独特风格的成熟期,对现代汉语诗歌的发展提供了试验性的文本意义。这我在文章的前部已经有所阐述,这里再作一归纳总结:一是直面生存环境(西部的悲壮与苍茫,艰难与困惑,原始落后与真率纯朴),并乐观地歌唱她,让幸福像马莲花一样开在人们的心中,这在西部诗人中还不多见。二是坚持自己的西部写作,让西部再现壮美、苍美和悲美。三是短而精。诗小为佳,羊大为美。在好多人的心目中,大西部是要用大篇章来表达的。积林的写作实践说明能以小见大,而且效果也不差。四是诗人的生活状态是产生好诗的主要原因。在诗歌不景气的今天,好多人抱怨社会在政治方面对诗人没有足够的重视。我觉得这些抱怨让我们又回到了“五,四运动”时期的文学创作中去了。真正的文学自由是文学的主体地位,是靠作家们自己来确立社会地位的,我们为什么要等待政治对文学发号施令呢?那不是“遵命文学”又来了?诗人就是诗人,作家就是作家。现在,有很大一部分诗人作家们,在创作有成就的同时还要得到政治地位。我怀疑他们当初进入文坛时的动机了。梁积林先生从里到外就是一个诗人,他走的是从文学的视角来看待自己的处境,而且以此作为宗教,我很敬重这样的诗人。我和他并不是很熟,我是以一个读者和评论者的身份这样说的。他曾说:“诗不会给诗人带来物质上的财富,无论命运怎样来安排一个诗人的生活,他都应该永远站在人类心灵的高处。”我觉得这话是从他内心深处走来的,掷地有声。

积林先生的诗歌点燃了西部的幸福之火,让人们生活得更加从容不迫与安定团结。我想,如果积林先生能在一首诗的整体构建上更多一些谋篇的完整性,视角转换的脚步放缓一些,读者的阅读一定能够走向一条更为宽阔的道路;如果再多考虑地域生存的精神背景,积林的诗定会更深厚稳健,与西部的过去连接得更紧密,更亲切,呈现出的内容将更丰满与宽广。

祝愿梁积林先生背负着西部诗歌的希望继续前行!渐行渐远,成为点燃西部诗歌精神的火种,成为中国当代汉语言诗歌中一面彰显西部特色的旗帜。

本栏目责任编辑:蒲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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