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灯塔,构建完美人格
2009-05-20郑懋
郑 懋
摘要:小说《到灯塔去》体现了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双性同体思想。本文首先阐释了双性同体思想,其次分析了分别代表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拉姆齐夫妇之间的对立和人格的不完整性,然后分析了在拉姆齐夫人去世后,拉姆齐先生寻求和开发内心阿尼玛的过程,以及莉丽作为新女性将阿尼姆斯和女性气质整合的过程,最终完成了和谐之旅。拉姆齐先生到达了灯塔,莉丽完成了绘画,实现了人格的完整统一。
关键词:男性气质 女性气质 阿尼玛 阿尼姆斯 人格 双性同体
弗吉尼亚·伍尔夫(1882—1941)是英国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女作家之一,她不仅是意识流小说家,还是女权主义文学批评的先驱。但她反对激进女权主义立场,她认为男女两性在社会生存结构中是互存互补、相互融合的。深受布鲁姆斯伯里团体的影响,双性同体思想贯穿于伍尔夫的小说之中,其中《到灯塔去》被认为是伍尔夫的最出色的双性同体佳作。
一. 双性同体的概念及思想
双性同体androgyny, 译为双性同体或雌雄同体。双性同体,在生物学上指的是在生理特征上同时具有雄性性器官和雌性性器官的混合物。在心理学上,指同一个体既有男性的人格特征也有女性的人格特征。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认为:“人类有两个最基本的原始模型,即阿尼玛和阿尼姆斯.阿尼玛是男人的灵魂,是男性的女性特征,是男性无意识中的补偿因素;阿尼姆斯是女性的男性特征,女性也具有潜在的男性本质。”[1]关于雌雄同体的概念柯勒律治曾说:“伟大的心灵总是雌雄同体两性因素并存的。”[2]卡洛琳·郝贝兰在她的《朝向雌雄同体的认识》一书中认为,无论在神话、宗教还是在哲学和文学中,“雌雄同体”或“双性人格”都应该是一种最高的完美理想。
伍尔夫从性别的角度对整合人格上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在我们之中每个人都有两个力量支配一切,一个男性的力量,一个女性的力量。在男人的脑子里男性胜过女性,在女人的脑子里女性胜过男性。最正常,最适宜的境况就是这两个力量在一起和谐地生活,精神合作的时候。……只有在这种融洽的时候,脑子才变得肥沃而能充分运用所有的官能,也许一个纯男性的脑子和一个纯女性的脑子都一样不能创作。”[3]这不仅体现了伍尔夫理想的创作心态,也表明了理想的人格模式。
伍尔夫不是一个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她反对激进女性主义者提出的颠覆男权社会,构建女性中心倾向的女性世界的观点。她认为男女之间应该合作并存、和平共处。她的双性同体观突破了性别对立的传统思维模式,达到了超越性别的新境界。
二. 不完整的人格—— 代表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拉姆齐夫妇
在人类的发展过程中,自从母系氏族被父系氏族取代以后,男女两性就开始了社会分工。女性操持家务,相夫教子;男性进入社会,养家糊口。作为传统婚姻家庭的代表,拉姆齐夫妇不得不承袭传统的社会性别角色。拉姆齐先生是哲学家,坚持真理、睿智、实际、善于思考;拉姆齐夫人是“房中天使”,美丽贤惠、感性、充满想象力、富有同情心。拉姆齐夫妇分别代表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这种二元对立使得夫妇双方的人格不和谐、不完整。
拉姆齐夫人作为“房中天使”,她承受着社会强加于她的种种社会规范,以至于使她自己认为女人天生就应该为家庭作出牺牲,女人就应该结婚。正如波伏娃所说:“婚姻,是传统社会指派给妇女的命运。”[4]拉姆齐夫人极力促成儿女们的婚姻,她认为婚姻是一个女人人生中最好的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拉姆齐夫人把自己的女性气质发挥到了极致,压抑了内心的阿尼姆斯。但是拉姆齐夫人内心的阿尼姆斯一直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有时讨厌自己的美貌,她不愿意只做一个美丽的家庭主妇,她想和男人一样从事社会工作。在亲眼目睹为生存挣扎的妇女时,“她希望自己不再是一位以私人身份去行善的妇女,她希望自己成为她不谙世故的心目中非常敬佩的那种阐明社会问题的调查者。”[5]但是当她试图让众人接受她的阿尼姆斯——当她控诉英国牛奶制造业的弊端时,她得到的却是所有人的嘲笑和讽刺。拉姆齐夫人被根深蒂固的社会规范深深禁锢着,内心无法达到平衡。正如荣格所说,要想使人格和谐平衡,就必须允许男性人格中的女性方面和女性人格中的男性方面在个人的意识和行为中得到表现。而拉姆齐夫人的男性因素被压抑在了潜意识里,她内心的不平衡,人格的不和谐使得她痛苦不堪。当拉姆齐夫人准备好了宴会,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时,她不禁问自己:“我在生活中究竟得到了什么?”[6]当拉姆齐夫人无数次地给予丈夫安慰,同情之后,“整个人似乎因精疲力竭而坍倒…让自己完全陷在瘫软之中”。[7]拉姆齐夫人就是这样一个受传统社会规范压迫的妇女,最终在她去世的时候都无法实现人格的平衡与和谐。
与拉姆齐夫人一样,拉姆齐先生也深受传统社会规范的迫害。拉姆齐先生是哲学家,坚持真理、刻板、睿智、实际、善于思考。在孩子眼里,拉姆齐先生是一个暴君,从“明天是否去灯塔”的问题就可以看出。他对真理的追求远远大过于对家庭、朋友的感情。他对日常事务从不关心,他不会注意到鲜花、景致的美丽,甚至连亲身女儿的美丽都没有注意到。他所关心的是宇宙的本质与存在的基础等抽象的哲学问题,他试图凭借理性和逻辑来解释和处理世上的一切。他是典型的维多利亚时期男性气质代表,缺乏女性气质,压抑了内心的女性因素——阿尼玛。荣格认为缺乏理性是一种缺点,需要有思想和情感来给予弥补,但理性也同样是一种缺点,应该由感性和直觉来完善。拉姆齐先生的女性气质遗留在他的无意识中,这就使得他的无意识中存在有软弱、自卑的倾向。尽管他表面上得到社会的尊重和认可,但他内心软弱、无助,极需要别人的赞美和同情,尤其是妻子的怜悯和慰藉。其实,拉姆齐先生意识到过他潜意识里阿尼玛的存在,他认为:“对于生活来说,莎士比亚并非是必不可少的,而伦敦地下铁道中开电梯的工人却是永远不可或缺的。世界是为普通人而存在的,艺术只是强加于人类生活之上的一种装饰物;并没有表现生活真谛。”[8]但他的这种阿尼玛意识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或者只是一种纸上谈兵,并没有转化一种深刻的思想或行动。拉姆齐先生对阿尼玛的压抑一直持续到拉姆齐夫人去世。可见,“父权中心的文化不仅对女性形成一种压抑,而且也扭曲着男性的性格和生活。”[9]在拉姆齐夫人去世之前,她不断给丈夫作女性因素的补偿,使得拉姆齐先生压抑了内心的阿尼玛,造成了他人格的不和谐和不完整。
拉姆齐夫妇两个不完整的人格必定会导致婚姻的失败。正如D·H·劳伦斯所说:“如果两个人的结合是试图相互求全,那它是注定要失败的;婚姻应当是两个独立而完整的生存的联合,而不应当成为一种隐退、兼并、逃避和补偿。”[10]
三、走向灯塔,构建完美人格 ——双性同体思想的体现
小说的第二部分“时光流逝”是整部作品的低谷,在战争的岁月里,拉姆齐一家也逐渐衰微,拉姆齐夫人突然去世,一个儿子捐躯战场,一个女儿死于难产。这一部分主要是象征黑暗的颓败以及对光明重临的渴望。在紧接着的第三部分中,拉姆齐先生带领子女当灯塔去与莉丽临海作画的完成,使一切矛盾冰释,出现了和谐的关系,体现了作者的意图——两性的和谐统一。
拉姆齐先生从对死去妻子的追忆中得到了人格的完善。拉姆齐夫人死后,拉姆齐先生失去了情感的慰藉而转向莉丽习惯性地乞求同情和怜悯。莉丽开始并不想理睬,因为在拉姆齐夫人活着的时候她就反感先生对夫人的依赖,认为这是先生的自私,但也无法断然拒绝。尴尬中莉丽转移话题,称赞了拉姆齐先生的皮鞋,出乎意料的是拉姆齐先生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双方都得到了解脱。看着拉姆齐先生露出了笑容,莉丽在负疚中注视这一刻的效果,“她感到他们仿佛到达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岛屿,和平降临了,理智战胜了冲动,阳光永远照耀,这是可爱的皮鞋带来的幸福之岛。她心头一软,涌起了对他的好感。”[11]这体现了拉姆齐先生开始关注生活,女性气质得到了展现。拉姆齐先生带领卡姆和詹姆斯到灯塔去的路途中,原本他们俩想“抵抗暴君,至死不屈”,但是当拉姆齐先生认识到崇尚理性是不够的,生活还需要直觉和想象,亲情需要关怀和理解时,拉姆齐先生的举止与从前判若两人,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主动和卡姆聊天,还夸奖了詹姆斯像一个天生的水手一样为他们掌舵,他的表扬一直是詹姆斯渴望得到的。他们一家人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亲情、慈爱、谅解、温馨,最后到达了灯塔。拉姆齐先生在拉姆齐夫人死后开始重新审视自我,审视生命,开始摒弃自己原有的一些想法,开始关注生活细节,为他人着想,在去灯塔的旅程中,他的阿尼玛得到了释放和开发,把男性气质与女性特征相结合,最后到达了灯塔,实现了人格的和谐与平衡。
莉丽,作为一个新女性,是伍尔夫女性主义思想的代言人。在小说的第三部分,拉姆齐夫人去世之后,她由原来的次要人物身份转变为主要人物,完成了追求人格和谐统一之旅。从小说第一部分我们得知莉丽与拉姆齐夫人相反,她不是家庭主妇,而是画家,所以她不是女性气质的代表,而是彰显了男性气质一面,压抑了内心的女性因素。莉丽在创作中尊重色彩就像拉姆齐先生尊重事实一样,全神贯注地致力于自己的绘画艺术正如拉姆齐先生一心一意投入到哲学思考上一样。她对拉姆齐夫人“房中天使”的形象十分抵触:拉姆齐夫人对异性的过于同情、在日常生活中所表现出的事必躬亲、为协调各种关系身心俱疲、拉姆齐夫人的婚姻观等等都是她不赞同的。当她看到拉姆齐先生不断向拉姆齐夫人索要同情时,当她听见坦斯利说“女人不能绘画,女人不能写作”时,她认为男性是心胸狭窄、自私、虚荣、专横、自我为中心的。她对女性气质和男性气质的这种消极认识一直持续到小说的第三部分的前部分。她四十四岁还没创作出有价值的作品,从根本上讲,是源于她自身两种气质的不平衡。她意识到:“在众多事物之间有着一定的联系,这些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在她的脑海里萦绕。”[12]当拉姆齐先生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和专横,他对莉丽表现出了耐心和亲切时,莉丽开始重新思考和定义男性气质;如果女性气质代表了细腻、温情、敏锐、诗意和感性的话,那么女性气质的丧失就意味着敏感的丧失和艺术感官的钝化。而女性气质只是被莉丽压抑在潜意识中,当她在绘画过程中对拉姆齐夫人的追忆和再审视时,她一方面肯定了拉姆齐夫人与人交往时体现的关切、同情和爱心的价值,另一方面分析了自己与拉姆齐夫人在精神上的共同追求,女性气质最终得到了释放和展现,实现了人格的和谐与平衡。最后莉丽终于在拉姆齐一家到达灯塔的时候,画出了在她心头萦绕多年的幻景:“它的表面应该是美丽鲜艳,轻盈纤细的,色彩相蝴蝶翅膀上的颜色一样互相柔和地交融;但是它的深层结构必须是铁打钢铸般坚定。它柔软得轻轻一吹就会起皱。同时又那么坚韧,千军万马也难撼动。”[13]“蝴蝶的翅膀象征着富于创造力的女性意志所塑造的世界之美,而钢筋则是男性意志所具有的理论才智强加在川流不息的大自然之上的结构。”[14]莉丽的画正是伍尔夫想表达的双性同体的思想,女性必需把女性气质和阿尼姆斯相结合,男性必需把男性气质与阿尼玛相结合,从而实现人格的完整统一。
综上我们可以得知,拉姆齐先生一家到灯塔去的旅程和莉丽绘画的过程就是构建完美人格的过程。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确实存在着对立的特征,但伍尔夫深信在男女身上的对立与矛盾是可以化解并成为一个和谐整体的。伍尔夫的双性同体的思想为人格的和谐统一与两性关系的发展指明了方向,点亮了灯塔。
参考文献:
[1]沈渭菊.双性同体思想的完美体现——评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到灯塔去》,[J],2007
[2]弗吉尼亚·伍尔夫.论小说与小说家,[C],瞿世镜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3]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A]. 瞿世镜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4][11]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5][6][7][8][11][12][13] 弗吉尼亚·伍尔夫.到灯塔去[M].马爱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10]张冰岩. 女权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
[14]瞿世镜.伍尔夫研究[C].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