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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银河:被“裹挟”进去的斗士

2009-05-14

中国新闻周刊 2009年48期
关键词:李银河同性婚姻

黄 卫

提名理由

性,仍是无法在中国获得正常身份与属性的字眼,过度的泛滥与过度的禁忌,同时存在于这个既开放又保守的社会。这也注定了中国最著名性学家李银河的命运——常有“惊人之语”,每每引发争议。她致力于在性的领域消除歧视,实现平等,虽艰辛却未敢懈怠。

人物简介:

李银河,中国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会学家,著名作家王小波之妻。1952年生于北京。美国匹兹堡大学社会学博士。1999年被《亚洲周刊》评为中国50位最具影响的人物之一。

言论:

“如果说当代中国人对于经济、政治、人身安全之类的个人权利已经有了要求,那么在性的领域个人可以拥有哪些权利却完全没有概念。在伸张个人的性权利方面,人们还远远做不到理直气壮,反倒是心虚气短得很。”

——李银河

2007年2月的一个不眠之夜,李银河在反复思考关于英雄的问题。最后,她想通了三件事:第一,她不是英雄;第二,她不适合当英雄;第三,这个时代不需要英雄。

促使她陷入这一哲学思考的是刚过去的、极不寻常的2006年。

这一年,从某种程度上,是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研究员李银河作为一个学者和一个公共知识分子的分水岭。此前,她的主要角色是潜心性研究的社会学家,影响所及限于学界和同性恋群体中;2006年,她高调亮相,从同性婚姻合法化提案、南京讲座“惹众怒”事件到采访收费事件,她一次次成为新闻焦点,对她的关注和非议都爆发式增长。

这一年,她获得了“英雄”和“灯塔”的无上赞誉,也被评为“2006十大最欠揍人物之一”。

她形容她最崇敬的大学者福柯,到后来每说一句话都是新闻事件。2006年起,她基本上也获得了这种地位。通常总是这样的,社会上一个敏感话题出来,媒体就去找她点评,而她的每次点评,都会遭遇耸人听闻式的解读。比如,她说“憧憬”性的多元化,报道就说她“憧憬多边恋”,于是舆论哗然;她说换妻的提法不对,应该叫换偶,报道就说她提倡换妻又换夫,舆论再次哗然……

“她有多大压力?你问她自己吧!但作为她身边的人,我都感觉到压力。”跟随李银河长达十多年的助理、经纪人郑宏霞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但李银河对于压力的话题并不津津乐道,反而轻描淡写地说,搞科研相对来说是最宽松的。跟她的主张容易给人造成的“斗士”印象相反,她在采访中的态度不但是温和的,而且是温柔的,平安喜乐的,仿佛已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禅境。

她把自己的角色定位为watchdog(看门狗)。碰到一些不对的事情,又是属于自己的研究领域的,责任所系,“你总得出来汪汪两声吧”?

三提同性婚姻提案

称赞李银河是英雄的,是澳大利亚最高法院的大法官、67岁的迈克尔•科比,一个公开的同性恋者。他在2006年1月上海举办的“性、政策与法”耶鲁-复旦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把李银河比作中国的金赛(美国性学家,其所著《金赛性学报告》引发了西方性解放运动)。

中国最有影响的“同性恋”资讯网站——爱白网的主编江晖也参加了这个研讨会。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个“很好玩的老头”说起李银河,一口一个“My hero”。但江晖对李银河的印象是:说话轻声细语,现场的气场不够,“面”了点,远不如她的文章有力量。

然后两个月之后的“两会”期间,李银河就用这样的轻声细语,提出了掷地有声的《关于同性婚姻的提案》。

这是她第三次提出这一提案了。前两次,都石沉大海。

很多人误会,以为李银河是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可以直接提交提案。其实,她什么都不是,只能四处找朋友帮忙。

第一次是2001年“两会”期间,她委托一名人大代表提交“同性婚姻”议案。但因找不到30名代表附议,只能作为“建议”提交。

第二次是在2004年。她这次瞄准的是政协,因为政协的提案一个人就可以提交。社科院有不少政协委员,但都以“不是自己的研究领域”“不了解”为由拒绝了她。最后她总算找到了一位愿意帮忙的朋友,对方要求她不透露姓名。

其实,李银河自己都记不清她到底努力过多少次了。碰壁是家常便饭,有人肯帮忙也都会要求保密,提交没提交不知道,提交了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下文。

第三次,2006年“两会”,她的声音终于被听到了,而且,振聋发聩。媒体蜂拥而至。全国政协新闻发言人吴建民在接受采访时表态,说同性婚姻的思想太过超前。

其实连江晖这个“同性恋”运动的组织者都认为,当下最紧迫的是反歧视,同性婚姻立法的时机远未成熟。在他看来,李银河提出同性婚姻提案,更多的是一种策略考虑。

对此,李银河自己有个“平行四边形”理论。即,有些人往左走,有些人往右走,最后得到的将是一个平行四边形,社会会走向二者中间的方向。为了平衡强大的右翼保守力量,她必须坚持向左走。

从次年开始,“两会”前夕的2月份成为中国“同性婚姻倡导月”,江晖他们每年组织“同志”中的志愿者上街宣传造势,呼应李银河可能采取的提案行动。而猜测她当年是否提出提案,也成为“两会”期间的保留热点话题。

喊出“皇帝没穿衣服”之后

李银河很快就品尝到“登高一呼”的滋味了:不是应者云集,是骂者云集。

开始,反同性恋者跑到她的博客上,尽情倾泻着骂街式的语言暴力。她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只好把博客评论功能一关了之。

2006年7月的“南京讲座”事件后,骂声则是铺天盖地而来,关也关不掉。

“七夕”前夕,李银河应邀到南京做了一个关于爱情的讲座。李银河自己的感觉是,讲座反响很好,“只有个别老年人提出异议,别的听众还‘嘘他”。但《金陵晚报》的标题却是:“李银河憧憬‘多边恋,前卫性观念南京惹众怒”。李银河说:“我是用过‘憧憬这个词。我希望能有一个多元性文化的社会。我不是憧憬‘多边恋,而是憧憬多元化。”

这篇报道被各大网站争相转载,甚嚣尘上。

这些,她还能顶住压力,但来自行政系统的压力,她却顶不住了。

领导找她谈话之前的那个月,她接受了多家媒体的采访:10月9日“锵锵三人行”谈性问题,10月17日视频聊同性恋,10月19日“一虎一席谈”聊“为二奶维权”,10月24日网聊“换偶”问题……反复阐发在“自愿、私密和不涉及未成年人”三原则下,成年人有自由选择权的观点。

社科院领导找她谈话了,主题是“研究无禁区,宣传有纪律”。领导劝她要考虑中国国情,那就是:现阶段还是温饱阶段,性还是一个奢侈品。

李银河不服气,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算宣传吗?但她内心非常挣扎。她也理解领导的难处,外界会把她的个人观点看做社科院的观点。

她做出决定:第一,尽可能少接受记者采访。第二,尽可能少发表与性有关的言论。“虽然我觉得犬儒主义不好,不对,也许只能如此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看清楚自己,不适合当英雄,因为缺少战斗性和献身精神。

骂她的人,也是因她受益的人

但李银河知道,她是不可能闭嘴的。虽然,她只是个被“裹挟进去的战士”,但,既然被“裹挟”进去了,战斗就只能是她的宿命。

把她“裹挟”进去的,是她选择的研究领域。选择这一领域,既有必然,也有偶然。

必然是:从她的教育背景来说,她是美国匹兹堡大学的社会学博士,而性是社会学的经典研究领域之一;从她的性格来说,那些年人们越是谈性色变,她越想将它看个究竟。在她看来,“搞性的研究有点像当年革命者搞地下工作,有一点冒险犯难的挑战感觉;有一点越轨犯规的淘气感觉;外加一点先锋前卫的叛逆感觉。”

偶然是:她刚回国时做了10个社会学课题,在做“单身”这个课题时,碰到一个因同性恋而选择单身的男士。这给她提供了宝贵线索,使她得以通过他接触到其他同性恋者。就这样“滚雪球”,李银河完成了开创性的同性恋研究专著:《他们的世界——中国男同性恋群落透视》,在香港出版。

1998年,这本书经过增补,更名为《同性恋亚文化》,在中国大陆出版,引起巨大轰动。在黑暗中苦苦摸索的大陆“同志”将之视为“圣经”。李银河也因此在1999年被《亚洲周刊》评为中国50位最具影响的人物之一。

爱白北京图书室收藏了这本书的香港和大陆两种版本,还有《虐恋亚文化》(1998)、《酷儿理论》(2000)和《福柯与性》(2001)等李银河的代表作。据江晖介绍,借的人并不多。因为李银河的书大家都有,教育程度较高的“同志”家中几乎人手一本。

2009年12月,重新收录了这些经典旧作的《李银河文集》出版,其中还包括两部新作:《后村的女人们》和《社会学精要》。李银河下一步的计划是,写作新中国60年性史。

当被问到是否考虑过从政,李银河说,现在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已成了一种荣誉。“争荣誉我不乐意。但如果是为利益群体代言,我应该出来做这事。”

不过在江晖看来,李银河并不是最适合代表这个群体的人。“需要有更懂得语言技巧的,不能被人逼问两句就脸红的。”

但是,他非常钦佩李银河孤军奋战的勇气。“一般的学者做不到,只有那种不囿于学术圈子、时刻关注民生和社会问题的公共知识分子才能做到。”

他认为,李银河对性少数群体最重要的贡献,并不在于有什么理论创新,或是提出了同性婚姻的提案,而是,她为这个群体争取了话语权。

但,李银河的贡献并不止于性少数群体。江晖说:“很多人并不理解,她是在帮每个人争取自己的权利空间。很多人只看到性,想到性本身以及那些性的画面,于是就觉得肮脏,然后就对李银河泼脏水。而那些骂她的人,其实,也是因她受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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