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批判之学科取向:话语与社会
2009-05-11胡云飞
胡云飞
摘要:话语批判,孕育于语言本真意义追寻的历程中,衍生于话语与权势社会研究的关系性结合中,并以批判话语学为历史性学科依归。对话语与社会的一体化观照是话语批判的学科取向,也映现了批判话语学关于语言研究的现实关怀和超学科特征。
关键词:话语批判;话语;社会;超学科;现实关怀
中图分类号:B5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09)03-0062-06
话语批判,是语言研究试图逃脱工具主义语言观的具体表现,反映了语言远非是用来描述、分析社会、生物世界的显性或中立手段,同时,也是批判话语学(critical Discourse Studies)跨学科、多学科、甚而超学科特征的如实见证。事实上,批判话语学作为话语批判的历史性学科依归,就不以分析语言的内在结构和功能为己任,而是从话语或符号学的角度来阐释和剖析社会,并力图达到变革社会的目的。在理论渊源上,它广泛吸收社会科学的杰出理论体系,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学科的神话,成为学科汇通的范典:在方法论上,它集理论批判性和研究实证性于一体,展现了范式整合的优势;在发展前景上,它剔除学科界定的藩篱,在与其它学科的融通和对话中发展着自己;在学科取向上,它务实地关注人类社会中的各种现实问题,彰显着社会变革可能的生力军形象和重要的意识参数。
一、生活世界与语言本真意义的追寻
语言的本真意义,为语言学者们所执著,也未曾游离先贤圣哲的睿目。随着20世纪哲学、社会学领域的语言学革命以及批判话语学的衍生,语言的社会批判价值和社会变革作用更日渐受到重视。虽然在语言研究的历史与学科演进中,人们不难发现若干缺憾与谬误的论断,但是它客观反映了人们对语言认识的历史性、立体性和层次性。而人们对语言本真意义探求的印迹为我们留下许多深深的思索。例如在历史上,奥古斯丁(Augustinus)的《忏悔录》中关于人们学习语言的论述仿佛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关于人类语言本质的特别图画,但它只适用于通过对应事物而获得意义的那一部分词语,并且只是某一类语言游戏,而奥古斯丁却把这部分状况看作是人类语言的本质所在。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前期的语言图式说也有类似的理念。语言哲学家奥斯汀(Austin)的“以言行事”(to do things with words)让人们静下心来思索言语赋予秩序的神奇力量。事实上,语言意义探求中类似奥斯汀的努力都是试着用语言学的方式理解语言表达的力量,力图从语言本身找到语言效力的原则和机制。不过,“言语的效力并不像奥斯汀所主张的那样,存在于“以言行事的表达式”(illocu-tionary expressions)或话语本身,因为这些不过是制度的授权而已。
1.寓真于“游戏”
通过语言和生活世界的融汇来追溯语言意义,这是对工具主义语言观的超越。维特根斯坦后期的语言理论就明确指出语言是植根于生活形式之中的,因此他回到日常生活世界中来探究语言本真意义之所在。正是对语言与生活世界的联系的思考使维特根斯坦抛弃了语言图式说,提出他最有代表性的思想即“语言游戏(Sorach-spiele)”说。“语言游戏”一词指涉一切关联语言的人类活动,其用意就“在于突出这样一个事实,即语言的述说乃是一种活动,或是一种生活形式的一部分”,那种寻求语言的抽象意义的做法无疑使活生生的、变动不居的语言成为一具僵死的外壳,因为“语言游戏是不可预知的,就是说,它不是建立在什么根据上面的,它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它就在那儿,如同我们的生活”。维特根斯坦认为,语言游戏是“事先给定的”,那种表述物体的原始的语言游戏必须完全被接受,不同的语言游戏展现不同的生活方式,他们之间不能相互论证,也不能相互解释。因此,设置语言游戏是因为要把它们当作比较对象,不但通过相似性而且还通过差异性来显示语言的事实真相,即语言使用中的命题到底构成什么样的生活图景。这样,哲学的任务也就从对语言意义的逻辑分析转换为在语言游戏中对用法的观察,从抽象的理论建构转换为具体的描述。维特根斯坦这种语言的意义在于用法的思想彻底打破了传统的抽象的语言观。对哲学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
2.求真于“道说”
把语言意义同道相联的海德格尔,显然有着类如老子、庄子的意境,他们惯于用故事和诗歌这些特殊体裁(genre)来言说他们社会理念中的大道意义。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把语言问题奠基在存在论和生存论的基础上,从语义、语用的立场对存在作了深入的研究,要求将语法从逻辑中解放出来,认为“把言谈道说出来即成为语言”。在海德格尔看来,语言的本质作为道说就是澄明(Licheung),他把语言现象看作是大道的展显方式,是大道存在意义显明于诸事物的一个过程。在这一过程的作用下,人类从中去体悟和守护大道,并在大道的任命之下展现自我生命的充分意义。因此,海德格尔认为原初的语言不是表达现成事物的词语系统,而是心物之间往返交流的原初境域。但是由于人类异化于自然,苛求自然的强度愈来愈大,当代技术的横行已完全把人的语言处于主导地位,人类对自然的语言却充耳不闻,人们愈是高扬自己的主体性,语言愈是成了众人专政的工具,形而上学的语言就愈是风流,语言已被完全的形式化,人们只是在说着技术性的语言,算计着如何把一个个强暴自然的信息发散出去。形而上学的主体语言已限定了人的本质语言,使人渐渐远离自然的语言,主客相离,人与自然的对立也日趋加重。海德格尔指出,“大道居有人,使人进入为大道本身的需用之中。所以作为居有的显示成道者,大道乃是使道说走向语言的开辟道路,这种开辟道路把语言(语言本质)作为语言(道说)带向语言(有声表达的词语)”。海德格尔对语言本真意义的探求包含着对西方传统语言科学和语言哲学的批判,也向人们明示了“应该在语言的预设中而非表述的命题中寻求哲学的真理”。
3.释真于存在
把语言看作一种世界观的伽达默尔(Gadamer)极力批判了工具主义语言观,他认为世界由语言建构起来,把握了语言,不是进入了世界,而是把握了世界;人是语言活动的产物,进入了语言,就理解了人的存在。他主张语言即是解释,人类的生存本身就是一种“从不间断的解释过程”,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语言,如果我们在一个充满语言的领域,在人类共在的领域,在共同理解并不断达到共识的领域——个对于人的生活来说如同我们呼吸的空气一样不可缺少的领域看到语言,那么语言就是人存在的真正媒介。伽达默尔强调语言的人文性和社会性,并由此呈现了语言对生活世界和真理的揭示功能。他的语言批判是在语言中探测真理的事件,通过把真理置于人类的语言性理解之中,来
捍卫人的存在的独立性,以展示生活世界的科学。就像他在反思洪堡特的洞见时所说。“语言相对于它所表述的世界并没有它独立的此在,不仅世界之所以只是世界,是因为它要用语言表达出来——语言具有其根本此在也只是在于,世界在语言中得到表述。语言的原始人类性同时也意味着人类在世存在的原始语言性”。
4.归真于生活
把语言同社会制度及生活世界相结合。是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赋予语言以批判功能的重要环节。哈贝马斯认为在语言应用过程中有着对实际关系(社会制度和历史制度)的双重依赖。作为一种元制度,语言处于社会和历史编织的网中。从哈贝马斯那里,人们认识到,以言行事的力量构成了社会交往网络的核心环节:以言行事的词汇形成了一个平台,让语言和社会制度可以相互渗透而语言作为社会的基础设施,本身处于不断变化之中,同时在变化过程中还无法离开社会的基础和生活方式。哈贝马斯把产生于生活世界交际活动中的意义看作是文化和传统更新的保证,离开了它人们就无法对新事物有真正的理解,并由此导致一系列社会危机和个人心理上的异化。也就是说,真实的语言意义是扎根于人们的生活方式并靠生活经验来支撑,“生活世界的结构与语言世界观的结构存在内在的联系,语言与文化传统呈现着某种关联一切情景要素的超验地位。它既不等同于参与交际者用来定义情景的外在世界概念,也不是某种看上去类似内心的东西。语言和文化构建于生活世界本身”。这样,哈贝马斯将哲学的研究视角从“纯粹精神”领域转向了现实生活世界,用话语理性范式来解说人的社会行为和人际交往。他的话语批判立足于“生活世界”学说,致力于批判和超越现代人的文化危机和生存困境,展示了对人类生存状况的现实关怀。
二、聚合中的批判:话语、社会与权力关系
在语言批判的开创意义上,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说彻底破除了语言的抽象的、独立的意义,所关注的是人们的表达方式和生活方式如何从传统中获得解放,反映了后期维特根斯坦对传统理性主义的批判。他自己也表示。我们想在关于语言使用的知识中建立起一种秩序。为了这样一个建立使用知识的秩序的目的,我们要不断地强调我们的语言形式很容易使我们忽视的那些区别。与此相映照,海德格尔的“道说(Sage)”意味着既澄明着又遮蔽着把世界呈现出来,是使一切存在者显现自身或隐匿自身得以可能的敞开境域。海德格尔运用批判的眼光探讨了西方文明迷失的语言根源。他说,“语言向欲望和交易投降,成为支配存在的工具”。无疑,他对语言本真意义的追寻一直有着“拯救地球”的历史责任感,是对传统语言观的背离和对技术时代语言观的批判,最终走出了人类中心论语言观的藩篱回到语言这种存在者的存在自身。正如美国学者科克尔曼斯(Kockelmans)指出的那样:“语言作为澄明和光亮的敞开领域给予人(并通过他,还有物)以真理(无蔽)的可能性。”更为激进的是伽达默尔,他的语言中心论直接用来反叛科学技术的统治。反对自然科学作为一种独立的、统治的和操纵的方法染指人文科学。而法国杰出思想家、后结构主义者福柯(Foucault)则直接将话语概念引入权力之中,拓宽了“话语”的范围以及话语与主体的关系问题,他不是分析语言的结构和规则,而是站在社会学的立场上揭示语言是如何构造社会事物之间的关系,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是怎样被语言建构起来的,又是怎样在语言的控制下存在、分裂和变异的。福柯把这种社会关系的话语建构过程,称之为“话语实践(discursive practice)”。在话语实践中,福柯提出了一系列关于人的存在、人的实践和语言的关系问题。这样,话语被塑造为一种权力形式,而权力的运作部分是通过话语实现的,权力的多种运作方式体现得最明显、但也最难识别的地方就是话语,话语传播着权力的影响,在权力关系之中,主体只是话语中的一个被动的客体。每一个社会人都在感受一个无所不在、无法逃脱、渗透于心灵深处、作用于身体的话语权力关系网。其实,福柯对话语的研究特别体现了对人与人文科学的关注,批判也越发处于中心地位,其焦点就是通过话语而显现的权力及其运作方式,揭示了“在任何社会中,话语一旦生产都会立刻按照一定的程序受到控制、筛选、组织和再分配”。与福柯相比,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Bourdieu)则超越语言作为一种沟通手段而将其看作权力关系的一种媒介。布迪厄发现语言的权威来自外部。符号权力通过陈述某个被给予之物来构成它。通过影响世界的表象来影响世界。这种权力并不处于“以言行事的力量”为表现形式的“符号系统”中,而是在一种确定的关系中被这种关系所确定。这种关系创造了人们对言辞的合法性以及言说者的合法性的信念,而且,它正常运作的条件就是那些承受这种权力的人要认可那些施展权力的人。
显然,在福柯的“话语观”中,话语不再只是语言学意义上的,而是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话语源于权力,话语本身也再生权力,给事物标定秩序,支配与控制人们的行为。“人们控制他人大多是通过语言手段,通过话语行动,是后者确定了语言,并限定人们对其他可能性的思考。”也就是说话语是观念的反映,也是权力运作的结果。对此,福柯的知识生产观这样揭示:权力启动了话语。话语成长为学科,学科孕育了社会机构。因此,福柯关于话语与权力相结合的话语分析有一个主要目标,就是去理解那种创造出社会、政治、文化和经济空间的各种机制。就话语批判的学科取向而论,应该说,福柯的话语批判对于理解话语与权力的关系、社会主体对于知识的话语建构,以及话语在社会变革中的作用等方面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因为这些恰恰是文本取向的话语批判所面临的和感兴趣的。同样,布迪厄对语言的分析并非偶然“侵入”语言学领域,而是将以往分析其他文化产物时所用的方法用于语言和言语或更一般的话语实践,而他对话语的认识,客观上再现了本维尼斯特(Ben-veniste)在他对“权杖”的分析中所提醒人们注意的事实:语言的权威来自外部。这些在哈贝马斯的普遍语用学和交往理性中得以乌托邦式的理性化,因为哈贝马斯的“理想的言语情景”是指那些没有任何权力关系介入的乌托邦式的交际,而理性话语可以克服和避免背离“理想的言语情景”的“意识形态话语”,即扭曲的交际。同样,他的普遍语用学通过对语言结构及有效性的分析来证实人际交往中理解达成的可能性,而他诠释的“话语民主”实质上就是交往行为(即主体间通过符号协调的互动)理论在政治领域的延伸,就是要以语言为媒介,通过对话,达到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协调一致。但毫无疑问,哈贝马斯全方位地构建了当代话语民主政治的理性模式。在实践上为克服现代性的危机描绘了一个话语交往蓝图。从根本上说,福柯、布迪厄、哈贝马斯以及其他哲学、社会理论学家关于话语
的论述与研究,一方面引发了人们对语言社会价值和社会作用的重新审视,也使语言的批判功能得以彰显,另一方面却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话语批判的学科理论基石,为话语批判的批判旨趣、批判范式、批判原则等铺展了学科依归的道路。
三、学科取向中的依归:话语与社会
在语言研究的心路历程中,从语言学成为一门独立学科的19世纪到20世纪的下半期,语言研究的视角逐渐从理想语言的研究转向了日常语言的研究,从纯语言意义的研究转向了语言意义理解的研究。这实质上就日益显现了语言研究的经世致用和现实关怀的端倪。例如在交际民族志学、跨文化交际学、社会语言学视域中,日常语言、语义理解或社会文化因素对于社会交际的影响等都受到格外注意。帕默尔就鲜明地指出,“语言是所有人类活动中最足以表现人的”,而“获得一种语言就以为着接受某一套概念和价值”。
这些语言研究方法,对语言在社会中的作用的认识无疑拓展了认知的范围,但真正意义上启发人们慧悟话语批判功能及社会变革作用的,还主要是由于哲学社会科学的语言学转向的深远影响。例如福柯在考古学研究阶段对话语的建构功能和话语实践与社会、组织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所作出的经典阐释,触发了人们对话语与社会的一体化观照,从而带来了话语研究的滥觞和话语时代的莅临,也催生了一门边缘语言学科——批判话语学。我们知道,话语分析也是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一个新兴的语言学流派,其实最初从事这一方面研究的学者大都是社会学家。后来越来越多的语言学学者跻身于此。学者们发现,对日常话语的分析将有助于学者们对社会秩序的研究。虽然传统话语分析都深深打上语言学的烙印,但却给话语批判的分析范式留下深深的反思与否思。批判话语学的生成发展历程掩映了批判理论(critical Theory)、批评语言学、批判话语分析的印记,也脱不去鲜艳的后现代面纱,它虽然有着厚重的语言学基石,但却不是以语言的内在结构和功能为研究目标,而是将以语言学为方向的话语分析和与话语及语言相关的社会思想结合起来,从而透过话语层面来剖析掩映在话语背后的社会生活中的实际问题,本质上是基于后现代看待社会现实和审视现代性危机。
1.学科特征的多重性
批判话语学以话语为基模对社会展开批判,在学科特征上展现出理论的实证性、宽泛性和开放性等多元特征。首先,它以现实社会生活中的话语文本为实证语料,同时结合重大的社会理论对文本进行批判性话语分析,而不是脱离现实材料的纯理论阐释。它一方面承袭了传统实证研究的长处并力图根除实证性探究严格的方法论将研究者及研究对象的诠释能量排除在外的弊端。因为实证的观察无法补充理论的分析及批判的反省并需要不断被质疑以揭发叙事中的冲突与对立,另一方面又吸收了批判理论的精华并隔离了批判研究论述时流于虚空的嫌疑,因为批判性话语分析不只是事件的再现而且是将研究作为意识形态的实践,洞悉经验或观察的意义不是昭然若揭而是需要依赖对经验的诠释与定义。其次。批判话语学所涉及的领域非常广泛,包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或探讨警察文化中有关警察地位和内在压力问题,或深究报纸新闻报道中的种族偏见问题,或诠释移民家庭的权力问题,或管窥后共产主义的知识分子与公共领域问题,或分析政党的“国家”概念问题,如此种种,包括全球化、新资本主义、种族歧视、恐怖主义、人权、知识异化、机构运行、媒体操作、性骚扰等等。再次,批判话语学对社会问题的话语分析不仅是跨学科(interdisciplinary)而更是超学科(transdisci-plinary)的,一方面与其他方法密切配合来构建社会研究主题,另一方面与其它社会理论和研究领域的对话中理论化和系统化地发展自己,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批判话语学冲破了学科的牢笼,具有开放性的特征。批判话语学的发展是对语言学和其他社会科学的传统学科划分作出的回应,譬如它对语言学提出的挑战正是实证语言分析模式之所能以及关于制度话语和社会变革等的社会学问题,而它对社会学提出的挑战则是关于社会话语和社会变革等的社会学主张如何在语言运用的实证分析中得以奠基。
2.学科取向的现实性
由于话语批判所观照的是话语和社会的本质关系,因此它直面意识形态问题。不过,话语批判意义上的意识形态在内涵上有别于其在其它领域之所讨论。事实上,批判话语学将意识形态的理论化勾画在一个具有挑战性的架构中,并视之为“人们安排和证明自己生活的方式”。Fair-clough指出,意识形态通过伪装自己的性质,装扮成它不是的东西发挥作用,而其作用方式在最隐蔽时才最有效。他认为社会制度由“意识形态一话语结构(ideological-discoursive forma-tions)”组成,社会制度通过强加意识形态和话语限制来构建意识形态和话语的双重主体。批判话语学关于话语与社会的关联,是基于它对话语的社会本质和社会作用的认识。在话语批判视域中,话语是一种社会实践,也就是一种行动,在某种意义上是历史、社会所共置的行动,本身为社会塑造,同时又塑造着社会。话语描写着社会世界,反映着权力关系,规约着社会认同,形塑着社会文化。因此,在社会文化环境中,话语与权力、信仰、价值观之间互为影响,并且作为一种永恒力量介入社会秩序。Van Dijk通过考查当代种族话语研究了认知、社会和话语之间的关系。他将话语批判视域的意识形态定义为一个群体的社会表征基础,其功能(以群体的社会关系形式)和再生产通过话语来实施。在这里,意识形态既被看作一个认知范畴,包括精神方面的东西如观点、思想、信仰体系、价值判断等,又被看作一个社会范畴,关系到群体、群体地位及共同利益,涉及阶级斗争、性别歧视、种族偏见、社会权力和霸权等。同时意识形态还被认为是群体成员的共有意识,为判断是非好坏提供某些基准并给社会观察和互动予以导向。总之,话语批判重视话语如何产生意义,话语如何源于社会结构和权势关系并为之服务,又如何反作用于意识形态,因此必须通过话语分析来揭示语言中的那种含而不露的意识形态意义及其社会结构和权力控制关系。
3.学科旨趣的本质性
Fowler曾批评过语言学研究中的实证主义倾向,以他为代表的英国话语批判学者们吸收了哈贝马斯有关批判社会科学的自省(self-reflec-tire)的思想(即科学家必须明白科学是由包括自身在内的各种兴趣和利益促成,必须考虑自身行为的重要性),批判话语学以科学的社会问题为出发点对社会发展和社会矛盾在语言和其他符号系统中的表现进行剖析,把社会问题看作话语的一部分来寻求对它们的重塑,它旨在具体展示话语在社会进程和社会变革以及在与其它社会要素的辩证关系中是如何出现和理解的。所以批
判的意义在于它意欲揭示话语以隐性的方式参与社会生活和意识形态,并隐示变革的可能性。但以批判话语学为历史性学科依归的话语批判,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政治批判、哲学批判或社会批判,更不是建立在不同意识形态对抗上的批判。也就是说,话语批判的对象不是社会文本中陈述的内容和语言的命题意义(或语言中明显阐述的意识形态)。而是对一切建立在话语意识之上的社会条件的批判。在本质意义上。话语批判作为一种社会行动(social action),其目的是揭露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促进人类社会与文化的进步,为被压迫者谋求解放。
四、在场与不在场:话语批判的超验表象
话语批判必须扎根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文本并结合已成的语言学描写模式和社会批判理论进行话语和社会分析,尤其是它能够提供用于分析的语境、技巧以及分析的工具,藉此我们得以研究话语如何构成和构建社会。但是,批判话语学对文本的研究不仅仅是语言学意义上一般的话语分析。它所最终关注的是文本背后的社会问题。尤其是话语批判的开展通常有赖于对文本背后的语言哲学意义的认识,从而给人一种带有某些超验的感觉。我们可以追溯一下海德格尔关于艺术和语言的研究方法。海德格尔认为从处身于语言经验出发将能更好地理解语言的本性。“当我们思考作为语言的语言时,我们已放弃了语言研究的传统方法。我们现在可以不再寻求普遍性观念,诸如能力、活动、劳动、精神力量、世界观的表达,并把语言作为一种特殊情形归属它们。通向语言的道路不是根据这种或那种事物来解释语言,并因此远离语言,而是要让语言作为语言被经验。”海德格尔曾选择特拉克尔的一首诗《冬夜》来阐明他的语言之说,诗的开头是:
雪花在窗外轻轻拂扬,
晚祷的钟声悠悠鸣响,
屋子已准备完好。
餐桌上为众人摆下了盛筵。
只有少量漫游者,
从幽暗路径走向大门。
金光闪烁的恩惠之树
吮吸着大地中的寒露。(孙周兴译)
海德格尔指出,进入词语的事物(这里即冬夜)并不完全为词语所控制,如果词语将事物带入我们在场。事物会对我们施加影响,以为它随身携带一个世界。该诗乃为冬夜命名,通过将冬夜召唤入语词而完成此事。冬夜并没有在场,这首诗也可以在一个炎热的夏日来读,然而冬夜的在场却仍然不亚于它的不在场。其实,海德格尔借诗来言说语言之思更让人思忖布迪厄场域理念中的在场和不在场。从话语批判的视角来看,在场亦即不在场,不在场亦可超越在场,因为超越在场本质上就是超越语言、超越思维、超越同一。就海德格尔而言,道说(sage)是大道(Ereignis)的说话方式,亦即人言的本源和根本意义上的语言(作为语言的语言)。语言不能被归结为说话者的活动,我们不是言说语言,而是我们从语言中言说。正如拉康(Lacan)所深刻隐蕴的那样,只有在不在场中语言才能够被带出在场,只有透过聆听,不只听语言的声音中的物质性,才会被听到被揭露的真实。
话语批判关注的是言者如何言物,甚而言道,自我如何与他我交互;同时它不仅注重在场,更洞悉缺场;不仅在乎“小言”,更刻意“大言”:不仅分析社会构建的话语网络,更发掘话语生成的社会网络。但对话语与社会的一体化观照,不是要“去重新发现某种被深深埋藏起来的最初的语言,而是要去搅扰我们言讲的那些词,解释我们观念中的语法褶皱,驱散那些赋予我们词语以活力的神话并使所有话语在自我陈述时所携带着的那个沉默的部分再度变得嘈杂可闻”。这种厚重的哲学内涵足以使话语批判经由理解进入解释,由解释构成批判,由批判实现变革,由变革踏入和谐的理想境地。
责任编辑陈金清